技不如人,武藏隻能束手就擒。


    雖然滿身血汙,但他的神態淡定自若。


    他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


    原本帶著師父的遺願,他努力地求生。可是直到在被吉祥天女放走,逃命的路上,他才感受到,背著苦難的生,竟是比死還讓人難受。


    或許死了一了百了,他就解脫了吧。


    這也符合他的性格。從小到大都選擇比較容易的道路。


    可他骨子裏也有倔強。他不願意像個畜生一樣,被當做食物或者毫無反抗地宰殺。


    要死,也要戰死。


    至少要給這十八年窩囊的生命,畫上一個輝煌的句號。


    在這個濃鬱的黑夜裏,他鼓起勇氣挑戰連天神都要忌憚的阿修羅王。雖敗猶榮。甚至連那些阿修羅戰士都對他有了幾分敬意。在捆綁他時,並沒有粗暴無禮。


    武藏被不懼烈火的冰麻絲繩五花大綁,放在一尊案台中央。案台四周點亮了由手骨鯨油製成的蠟燭,武藏的身體被鮮花環繞。


    黑山的火,已經被趕去救援的阿修羅族人撲滅。黑山依舊漆黑如墨。隻是在這樣的星天下,散發著焦臭的濃煙。


    數十個阿修羅戰士,抬著案台,載著武藏,在三王的帶領下,往黑山上行走。


    他們走過斷樹焦枝的山路,越過亂世嶙峋的山坡。


    武藏端坐在案台上,雖然身體被綁縛,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或許是因為一場激戰讓他不再被自己的懦弱困擾。或許是因為死了就可以再見到師父。


    他的唇角竟有平淡的笑意。


    他想起了師父曾經教他的壯士歌,情不自禁地吟唱起來: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磷光不滅,夜夜照燕台。”


    阿修羅戰士們聽到他的壯士歌,一個個也心潮澎湃。武藏聽見左邊一個抬著案台的阿修羅戰士對同伴說:“這小子是條漢子!如果他不是燒了黑山,我還真想跟他交個朋友!”


    “沒錯,敢挑戰毒王的人!他的腦袋值得被我割下來。”另一個阿修羅戰士也對武藏充滿敬意。


    婆雅走到案台邊,仰頭看著武藏。忽然想起那日她與神獸搏鬥時,武藏突然現身殺了神獸。


    雖說有九成的運氣在裏麵。但就算是尋常的修仙者,有幾個敢與神獸搏鬥的。更何況武藏的神獸竟然差得離譜。


    可是,在危機關頭,他竟然總是能夠忘記,自己在強大的對手麵前,隻不過是一隻螻蟻。


    “武藏!”婆雅說。


    “嗯?”武藏扭頭俯瞰,就看到了婆雅溫柔的微笑。


    婆雅是個美麗的女子。但阿修羅崇尚武力的習俗,將她打造成了一個鐵骨錚錚的戰士。平時隻有冷麵與霸道。即便那天武藏救了她,她也還是一副猙獰惡鬼的表情。


    但現在,武藏看到的,卻是一個比月亮還美麗的女人的臉龐。


    “拿著這個!”婆雅往武藏的手裏塞了一個東西。武藏的手被綁在背後,看不到這東西的樣子。但那東西被他握在手裏,感覺好像一把小刀,鋒銳的那邊刺痛了他的手指。


    “武藏!如果在祭祀場,你見到一個阿修羅戰士,就把這個交給他。”


    婆雅如是說,武藏卻露出疑惑的表情。


    可婆雅似乎看出了武藏的心思,苦笑道:“你忘了麽?你要殺我報仇的!所以你要活下去,練好了本事回來找我。我……一定在這裏等你!”


    武藏的心,忽然溫暖了一下。


    婆雅的話,讓他又想起眉心月的遺言。


    他的淚於是就流下來了。看著婆雅明媚如星辰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很快,阿修羅族戰士們,就把武藏抬到了山頂。這裏的山壁竟在月夜中散發著淡淡的紫光。


    紫光鋪壁的中央,有一個直徑丈許長的山洞,洞口飄忽著濃鬱得白霧。


    “就是這裏了!把那小子放進去!”毒王蜱蛭哆喝令阿修羅戰士。


    當武藏被送進洞穴後。三個阿修羅王帶領眾阿修羅戰士跪倒在洞口,口中念誦著“無上大黑天,屬臣將冒犯禁地之罪人獻上,請大黑天飽飲血食,福佑阿修羅戰魂不死”,紛紛拜服在地上。


    而在洞穴中,數十個阿修羅戰士,抬著五花大綁的武藏,一路前行。也不知走了多遠,就連夜色都透不到的深處,他們才將武藏放下。


    “你叫武藏吧!”一個阿修羅人站在武藏麵前說,“你是一個好漢!我們敬佩你!希望你死後到了地府,不要被羅刹惡鬼吞噬。來生轉世阿修羅道,與我們一同並肩作戰!”說完這話,他們將左手按在胸腔,對武藏鞠了一躬,便轉身匆匆離開了。


    借著數百盞蠟燭的光,武藏環顧著洞穴。才發現洞壁上仿佛都塗著漆黑的漿漬,地上到處散落著獸骨和人骨。


    看來這裏是一個妖獸的獵食場。不僅有人被祭獻到這裏喂食妖獸。更有一些動物被妖獸捉到這裏吞吃。


    在這樣的環境中,武藏忽然有些焦慮。


    最終還是要被畜生吃掉麽?他有些不甘。


    就算要死,至少也要打那妖獸幾拳!就算師父不再了!我也不能就這麽窩囊地任人欺負!甚至畜生都要欺負我!


    趁著妖獸還沒有來進食,武藏從手中亮出婆雅送給他的小刀,把綁住手腕的冰麻絲繩割斷。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武藏成功脫困。他掃視四周地形,迅速隱藏到洞壁陰暗角落的一塊大石頭後麵。


    這時,他才拿起那枚小刀仔細看。


    這刀子並不是鋼鐵打造的。而是不知道是什麽獸骨磨製而成。隻有刃身沒有刀柄。末端有一個空洞,穿著一卷長線。


    武藏索性把線解開,將小刀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最終還是婆雅送的這把小刀救了他的命。這個恩情他要記得。


    他從不是一恩抵一報的性格。他記得恩,也記得仇。


    “所有總有一天,我會先報答你的恩,再向你挑戰,為師父報仇。”武藏掛好小刀,趕緊在大石頭後麵盤膝打坐,盡快運功療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七十二訣地煞火的內功心法,他運轉了三十六個周天。終於先前因傷勢在體內淤積的殘血被清除體外。他的身體也輕鬆下來了。


    他再次審視這座洞穴。


    一端是阿修羅戰士送他進來的路。


    另一端悠長而深邃,包裹在黑暗中,不知通往何方。


    武藏心中算計該走哪條路。


    很顯然,如果是尋常的人,一定會從來路走出洞穴。


    但不知道洞穴外的阿修羅戰士有沒有離開。以他的三腳貓功夫,遇到阿修羅王無疑就是再一次把自己送上,再綁得更加結實,送進來給妖獸當晚餐。


    這一次,武藏決定,往洞穴深處走。


    或許會遇到妖獸,或許還會有其他危險。


    但總比任人宰割的好!


    至少放手一搏,死了也不遺憾。


    他豁然起身,走進了幽深黑暗的洞穴深處。


    好在他的夜視能力極佳,否則走進這裏就必須使用火術,這無疑是在釋放自己身處何處的信號。


    他一邊走,一邊掃視兩邊的洞壁。才驚訝地發現,這裏竟然並不是一個天然的洞窟。至少有人活動的痕跡。


    因為洞壁上浮刻一連串的壁畫。每一副壁畫中,都有一個渾身漆黑煙霧似的巨人,在不同的壁畫中,與不同的人或妖獸戰鬥。


    那些人顯然都是天神,他們使用各種玄妙的法術。而那些妖獸更是奇力無窮,有長著九個腦袋的獅子,有半龍半虎的猛怪,也有金色翅膀的大雕。它們的妖法也務必強悍,即便是從浮刻中都可以感受到它們在真正的戰場上,發揮出怎樣驚天撼地的妖力。


    而那個黑色如煙的巨人,卻隻用一雙拳頭在跟這些天人、妖獸戰鬥。場麵異常慘烈,但每一次都是他大獲全勝。不是打碎了天神的肉身,就是揪下了妖獸的腦袋。


    看著這些壁畫,武藏隻覺得全身一陣惡寒。


    到底是有多強悍,才能隻憑武力就能夠戰勝天神妖獸的法術,將他們殺死?


    如果我也有這樣強大的本事,師父就不會死了!


    要怎麽才能獲得這樣強大的本事啊?以我的天資,恐怕要苦修一千年吧。可我隻是個人類,根本活不了那麽久呀!


    一邊瀏覽壁畫,一邊在心中憤恨著。武藏把拳頭攥得咯咯響。悲哀自己的不幸,也憤怒自己的不爭。


    他猜測,這壁畫裏的人,一定就是阿修羅戰士們崇拜的墮神大黑天。


    這也難怪阿修羅族為何執著於崇拜武力。畢竟大黑天曾經隻憑武力就殺敗了這麽多天神妖獸啊!


    忽然,一個壁畫讓他停下了腳步——因為這幅壁畫中,大黑天敗了。


    那副壁畫十分簡單。刻畫了一個虛無卻光明的人形,高舉一道光明。而大殺神妖的大黑天,就匍匐跪倒在他麵前,表情似乎無比痛苦。


    武藏盯著這幅再普通不過的壁畫,卻無論如何都覺得這壁畫裏似乎有什麽在吸引著他,令他根本抬不起退,別不開眼。


    忽然,武藏隻覺得丹田一陣火熱,繼而周身的血液都好像沸騰起來似的。每一個毛孔都仿佛透出了灼燒肌膚的火焰,即便是他這個使用火術的人,也被這熱火焚燒的筋骨劇痛,一種即將炸裂的感覺遍布全身。


    “糟糕!”武藏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洞壁前,不住地痙攣。他心中頓時蒙上了死亡的陰影,“難道太虛之火發作了?我要形神俱滅了!死了也見不到師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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