鴟吻被這青衣男子捉住爪尖,就好像被一條萬鈞鎖鏈鎖住了右腿,任它如何撲騰翅膀,卻始終逃不出青衣男子的輕輕一握。


    “你既知道我是誰,又何必如此徒勞?”青衣男子搖搖頭,似乎不忍相看似的,別過頭去。


    與此同時,他手中青光大盛,鼓動出滾滾雷電,鑽進了鴟吻的利爪,沿著利爪逆體而上,瞬間就蔓延到了鴟吻全身。


    暴怒的雷電,一瞬間就把鴟吻包裹起來,青色的光芒壓得它赤紅的鱗甲都暗淡了幾分,龍蛇亂舞般的雷電,更不斷地轟擊它的身體,發出吱吱的銳鳴聲。


    對於鴟吻來說,這痛苦好像綿延了一千年。


    但實際上,隻不過是眨眼一瞬間。


    一瞬間過後,雷消電散,白雲天還是白雲天,荒草地還是荒草地,但巨大的鴟吻,卻縮小成了一隻麻雀的身材,被青衣男子握在左手裏,昏死了過去。


    青衣男子低下眼簾,目光裏充滿了憐惜,歎了口氣,抬起右手,用中指上的一枚青玉戒指按住鴟吻,“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好在我不喜殺生,便先囚禁了你,再與北海交涉吧。”他這樣溫柔地說著,青玉戒指散發出溫潤的光澤,鴟吻漸漸黯淡下來,透明起來,最終化作一道光,被吸入了戒指中。


    青衣男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了。


    他原本想勸說這頭鴟吻離開黑水。如果能勸得動那就最好不過了,大家都不用動手,不用傷身或傷心。可事與願違,即便在他盛名之下,還有不知死活的挑釁者。


    這個世界呀,蠢貨太多了。


    他歎息了片刻,才忽然好像想起了武藏,於是微微側首,向身後問:“這位小兄弟,你還好吧?”


    “仁兄,我還好……”武藏的聲音有些吃力,“可你能不能先從我背上下來!”


    “哎呀,真對不起!一時失足!”青衣男子尷尬一笑,趕緊從武藏的背上跳下。


    武藏吃力地爬起來,對青衣男子施了一禮,說聲道謝。心中卻想,這人雖然身材高大,但看起來也不過百餘斤。可怎麽踏在我背上好像有萬鈞之力?好在我有烈陽神胄護體,否則早就被他踩成肉泥了!


    不過武藏轉念又一想,聽剛才這男子與鴟吻的對話,他應該是妖族的吧。難不成是野象妖?但也不該呀!黃世仁曾說過,天下妖獸萬千,但法身能俱為人形的隻有狐、鼬、狸、貓、蛇、猴六種,其他妖獸的法身,即便像人,也擺不脫不是頭變不過來,就是毛退不掉的殘缺不全。除非能夠修成正道,脫胎成為神獸,才會法身如人。


    可即便是那能夠法身與人完全相同的六種動物,有那個能重達萬斤?真是奇了怪了!


    他心中這麽想,嘴上當然不好問。隻是客套道:“敢問仁兄,你可知如何才能渡過這條黑水?”


    聽他這麽一問,青衣男子神色啞然:“你想過江?”


    “嗯!”


    “那邊可是妖界,你一個凡人不怕被吃了?”


    “在下有不得已的理由!”


    “哦!看來你必須過江了?”


    “沒錯!”


    “那我可以送你過去呀!”


    青衣男子曖昧地笑了起來。


    武藏驚訝了一下,心中又頓生喜悅,“太好了!那就有勞仁兄了!”


    “不妨事,不妨事,舉手之勞嘛!”青衣男子擺擺手,帶著武藏走到岸邊,忽然將手往黑水中一指,一道金光就從他的指尖激射而出,投入黑水裏,頓時水浪跌湧,分向兩端,硬生生從驚濤駭浪中,開辟出一條金光大道來。


    武藏的震驚溢於言表——這男人果然不說假話,說是舉手之勞竟真的是舉手之勞。想起先前他擒龍的輕鬆姿態,真不知這人有多大的本事,隻怕比羅睺還要強大得多。


    “你走過去就好了!”青衣男子還是在微笑,好像天下間就沒什麽事能讓他不開心。


    武藏拱了拱手,道了謝就往那金光大道走去。


    可身後卻傳來一聲歎息,“還真是個傻小子啊!”


    “嗯?”武藏轉回身來,投以詢問的目光。


    青衣男子笑得更開心了,“等你走到半途,我就撤了法術,黑水複原,你就喂了魚蝦不是?”


    “這……你真會這樣做?”武藏驚了一跳。


    “不知道。很有可能吧。”青衣男子揉了揉鼻子,看武藏的目光頗為玩味,就好像在看一個傻子,“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做什麽事都要付出代價麽?”


    武藏想了想,“你要錢?”


    青衣男子搖頭。


    “那要什麽?”


    “我要你幫我做件事,做完了我就保你過江!”


    “成交!”


    走了一天一夜,武藏被青衣男子帶領著,走過了莽莽荒原,在遠離黑水的千裏之外,來到了一座山下。


    這是一座灰黑色的石頭山,高達萬丈,整座山都是草木不生,光禿禿地暴露在猛烈的陽光下。


    青衣男子指著大山說:“我懂些風水。”


    “嗯?”


    “所以我覺得這山不該在這裏。”


    “嗯?”


    “它應該再往東十裏!”青衣男子麵向東方遙指,“就是那邊!”


    “嗯?”


    武藏不知道青衣男子對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可說完這話,青衣男子就轉過身來,麵對他笑。


    這笑容裏依然有春風,但更多的是玩味和戲謔。


    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半天,青衣男子好像失去了耐心,又督促道:“你不想過江了?”


    “想呀!”


    “那你愣著幹啥?還不去搬山?”


    “搬……搬山?”武藏驚得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他抬頭望望這萬丈高山,“我,我哪裏有那麽大的力氣?”


    “你不會挖啊!”青衣男子苦惱地按住額頭,好像很難想明白,眼前這個人怎麽傻到這個程度。


    可武藏才覺得這男子是個傻瓜。不!是個混蛋!我為什麽要挖山?這山好好地座在這裏,從古至今就座在這裏,就因為你有一點不喜歡,覺得它不和風水,你就要改造山河?我又不是遠古的誇娥氏天神,可以左肩挑王屋,右肩擔太行。就算我是愚公,這山我要挖到什麽時候才能挖完?說不定還沒挖完,太虛之火就衝破封印,把我燒得形神俱滅了!


    武藏怎麽想怎麽不合適!


    可是要說渡江,他還能有什麽辦法?


    所以他還是站在原地,怒氣衝衝地瞪著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可不理會他的怒容,還是把手抄在袖子裏,腆著肚子看他,“你在想挖一輩子也挖不完這座山?”


    “你明知故問!”武藏覺得真委屈。先前看他跟惡龍交涉,本來以為他是個鐵肩擔道義的好人。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惡趣味。


    可青衣男子的目光卻嚴肅起來,扭頭看看那座萬丈高的山,輕蔑地笑笑,“我是給你一個機會。不是我自己做不到。如果我要挪它……”


    話說到一半,青衣男子忽然騰飛起來,好似一道流光,撲到那山腳下,揮起一掌,便有青光如滄海泛濫,又凝聚在一起,化作一張千頃的大手,一下子就插進了山根下,緊接著隆隆聲作響,宛若山崩地裂,這座萬丈高的大山竟然劇烈地搖晃起來。山巔上頓時騰飛出萬千鳥雀,逃向長天。一道道獸影也從山梁上滾滾而下,沒了命地奔逃。


    轟!一聲巨響,大山又回歸原位。青衣男子收了那千頃的青光,飛身返回到武藏麵前,竟是麵不改色心不跳,“看到了吧。我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搬過去。”


    “那……那你為什麽不自己搬?”武藏心裏說不出的震驚,眼珠子瞪得溜圓,說話都不利索了。


    我的天呀——他在心裏驚呼——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頃刻間就可以托起一座大山?神仙法術裏確實有移山填海的招數,黃世仁也曾經施展過,用來對付赤血魔猿。但也隻是搬起一座小山峰。而這座大山,其重量根本已經超出了人類的計數範圍,別說是天神法術,就算是傳說中力量最偉的誇娥氏,也需要用肩來扛。而且那誇娥氏還是高達十萬丈頂天立地的巨神。可眼前這個人,明明之比自己高一頭,怎麽有這麽大的力量?


    “都說了,我不自己搬,是為了給你一個渡江的機會嘛。”青衣男子促狹地笑,“你也看到了,我這人太厲害了,沒有什麽做不到的。那也就沒有什麽需要的。不給你一個小小的機會,你就根本渡不過黑水嘛。”


    “你……你……你……”武藏又驚又氣,聲音顫抖了半晌,才終於吐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你就不能毫無代價地幫我一回?”


    “不能!”青衣男子收起笑容,回答得斬釘截鐵,“這和我的人生態度不符!”


    要不是身體強壯,武藏早就被他氣得吐血身亡了。


    明明是舉手之勞,卻要別人使出挖山之力。還說這才是他的人生態度。


    這人……也太奇怪了吧!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就這麽麵對麵站著,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青衣男子顯然是不著急的,他時不時用目光詢問武藏,武藏就一個勁搖頭。


    過了大半天,眼看著夕陽就要墜落在山後。青衣男子有些不耐煩了,從袖子裏抽出右手,開始挖鼻孔,嘴裏還絮絮叨叨地念叨:“反正不是我要過江,我就這麽等著。”


    武藏不語,還是搖頭。


    “其實挖山對你也有好處。”青衣男子一邊挖鼻孔一邊說,“你雖然有點火術,但在我看來,你剛才的焚天煮海,我用一顆鼻屎就能滅掉。”他當真挖出一顆鼻屎,伸過來給武藏看。武藏惡心得趕緊後退幾步,卻又聽他說,“妖界和人界不同。在人界裏的妖怪沒有什麽大妖。但到了妖界可就不一樣嘍。你這點小雞雛的本事,走不出二十裏就會被捉去吃了的。挖山至少能讓你力氣大一點。”


    “這……”武藏不知道這青衣男子是不是在騙他,於是又仰頭看看那座萬張高山。


    就在這一刻,夕陽終於堅持不住,落下了山頭。漫天的紅霞漸漸褪去火色,整個世界也黯淡了下來。


    一如武藏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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