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徽音的神情堅毅且倔強,她衣服上染著塵土和血跡,身周好像有一個能把人推開的隱形氣場,令同學們不自覺地為她讓出通道。


    毛大可睜大眼睛,看著薑徽音走過五(8)班的方陣,走過五(4)班的方陣,走過五(1)班的方陣……


    最後,薑徽音在數百道目光聚焦之下,嘩啦一聲提起麻袋。


    腦後插著短劍的袋狼落到地上,引起由前及後的波浪式驚呼。


    薑徽音舉起擴音喇叭,仰頭對著高台上的田主任喊話。


    “報告老師,我不吃兔肉,我吃狼肉!”


    “嘶——”


    酥麻的觸電感從腳底躥到頭皮,毛大可猛地吸氣,手指腳趾根根繃緊。


    陽光受高台遮擋,在跑道前投下大片陰影,薑徽音恰好站在分隔線上,置身於光影之間,仿佛籠著一團光暈。


    在毛大可眼中,舉著擴音喇叭的薑徽音閃閃發光。


    這一刻,朝陽之下,她最耀眼。


    “你遲到了。”


    田主任語氣裏的不滿,似乎也隨著他的嗓音一起被電路放大。


    想象力豐富的毛大可仿佛看見環繞高台的音響釋放出一陣陣聲波,在她腦中,高台變成了湧現魔氣的巨大骷髏,田主任變成了張牙舞爪的魔怪,而薑徽音則是咬牙抵抗的勇者。


    “哎呦!”溫奧宇痛呼一聲,撒開毛大可的辮子,護著自己的胳膊喊道,“掐這麽用力幹嘛啊!”


    毛大可恍若未聞,怔怔望著前方,她看到薑徽音舉起一柄神光熲熲的巨劍!


    薑徽音再次舉起擴音喇叭,朗聲說道:“報告老師,按照校規,考核開始十五分鍾後不得進入考場,我隻遲到了十分鍾。”


    一股無名邪火竄上田主任心頭,燒得他渾身燥熱。


    眼看不少學生將目光投向自己,田主任沉下臉色,冷聲道:“昨天我一再強調,請同學們帶著學校發放的兔子來參加考核。薑徽音同學,請問你的兔子呢?”


    “我知道今天的考核是什麽,所以我沒帶它來學校。”薑徽音語氣平淡,聽不出絲毫起伏,像是在背課文。


    田主任有心刁難,但瞥見薑徽音腳下的袋狼屍體時,心中陡然升起不安,他想了想,先扭頭看向坐在身旁的陸校長。他希望陸校長開口,讓五年(1)班的班主任或是維持操場秩序的保安把這個刺頭學生帶走,可陸校長端著茶杯,老神在在,沒有任何反應。


    田主任猶豫片刻,咬了咬牙再度發問:“這麽說,你是打算交白卷?”


    “報告老師,我不是交白卷,是自己出題!”


    薑徽音彎腰用另一隻手拔出袋狼腦後的短劍,高高舉過頭頂。


    “今天淩晨,我騎車去了蕭山,這頭袋狼,就是我從蕭山帶回來的獵物!”


    話音未落,全場嘩然,幾百張嘴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像是炸彈投進了裝滿沸水的鐵鍋。


    高台上的老師們麵麵相覷,而後紛紛看向位居中央的陸校長,隻有撐著紙傘、唇角含笑的臨老師仍然看著台下的薑徽音。


    台上竊竊私語,台下議論紛紛,田主任急於挽回自己對場麵的掌控,站起身高聲喝問:“你能殺得了袋狼?難道你是開竅武者?撒謊!撒謊跟作弊一樣惡劣!”


    “老師,我沒有撒謊。”薑徽音麵色平靜,沒有半點小孩子被冤枉錯怪後常有的委屈。


    “那你怎麽證明,這頭袋狼是你親手殺死的獵物!”


    喊出這句話的同時,田主任心裏咯噔一下,已然意識到不論薑徽音是否能給出證明,他都將淪為笑柄。


    堂堂教導主任,當著十二個班級的麵跟一個五年級學生爭辯,還急得麵紅耳赤,這算什麽?隻能算個笑話。


    “報告老師,我無法向你證明,也不需要向你證明。”


    薑徽音轉身看向排列成方陣的同學,陡然甩出手中短劍,精準刺入袋狼右眼。


    “我上山打獵,是為了向我自己證明我有勇氣有決心!我不明白,既然特殊考核的目的是考驗我們的勇氣和決心,那為什麽要讓我們殺死我們養大的兔子?難道所謂的勇敢,就是對無力反抗的弱者舉起屠刀嗎!”


    人人心裏都有答案,但當著老師們的麵,沒人敢出聲回應。


    毛大可左右看看,一隻手提起兔籠,另一隻手掐住溫奧宇的胳膊。


    “啊呦,痛!輕點輕點。”溫奧宇委屈巴巴地發出抗議,“你掐我幹嘛啊!”


    “你跟我過去。”毛大可說,“帶上兔子。”


    “啊?”溫奧宇沒聽明白。


    毛大可懶得廢話,揪著他胳膊上的軟肉把他拉出隊列,站到薑徽音身旁。


    收到毛大可充滿肯定的眼神,薑徽音回以微笑,然後繼續說道:“殺死自己的寵物,除了冷血、無情,還能證明什麽!我從小練功,每天練拳,踢腿,紮馬步,是為了什麽!難道我們學習、修煉,不是為了守護我們想要守護的一切,而是為了倚強淩弱,濫殺無辜嗎!”


    這番話很簡單,很幼稚,因而難以觸動複雜且成熟的大人。


    但操場上的學生全都是孩子,一個榜樣可以讓他們激發出前所未有的勇氣。


    “我不殺兔子!”


    五年(2)班的方陣裏跑出一個胖乎乎的男孩,他一邊喊一邊跑,提著兔籠跑到薑徽音三人身前,喘著氣打開兔籠。


    “殺兔子算什麽本事,我不殺兔子!”


    兔籠裏的灰兔四處嗅探,慢悠悠地把小腦袋探出兔籠,引起一陣歡呼。


    毛大可眼前一亮,打開腳下兔籠,把菜市場買來的白兔抱出兔籠舉過頭頂,放聲高呼:“兔兔是無辜的!我們不殺兔兔!”


    見操場上無人響應,平時遲鈍的溫奧宇沒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他舉起自己的兔子喊道:“對!兔兔是無辜的!我們不殺兔兔!”


    胖男孩有樣學樣,把灰兔舉過頭頂,跟著一起大喊:“兔兔無辜!不殺兔兔!”


    三人成眾,一個人的聲音太渺小,三個人的聲音合在一起,便能傳入更多人耳中。


    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井中掀起漣漪,操場上響起第四個聲音。


    “兔兔無辜!不殺兔兔!”


    然後是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


    投身而入的石子越來越多,人聲鼎沸以至於井水成了噴泉。


    毛大可一邊重複口號,一邊躲過監考老師們的圍追堵截。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毛大可帶著溫奧宇和十幾位跟隨者打亂五(1)班和其他班級的隊列,十二個方陣像十二枚融化的冰塊,漸漸聚成一團。


    “兔兔無辜!不殺兔兔!”


    “兔兔無辜!不殺兔兔!”


    “兔兔無辜!不殺兔兔!”


    幾百個稚嫩嗓音整齊劃一,響徹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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