滲水漏風的小屋裏,在賭檔輸到血本無歸、迫不得已賣掉侄子還債的賭棍被井繩吊在房梁上,蕩秋千似的來回晃動。


    爛頂甘把屍體當作玩具,時不時伸手推動,然後看著屍身在眼前搖擺。


    苟會計推門進屋,看見這毛骨悚然的一幕,立刻垂下腦袋,顫聲道:“甘爺,沈鴻出了警署,正往這兒來。”


    “哦。”爛頂甘按住屍體雙腿使其不再晃動,摩挲著追風刀的刀柄冷聲問道,“一個人?”


    苟會計帶上房門,壯起膽子報出壞消息:“不是一個人,有人護送,石山、施廣聞和薑慕白領頭,聚英館弟子去了大半,還有幾個靶師,還有……還有高家的高餘兮和止戈派的成風正。”


    “止戈派?”爛頂甘沉下臉色。


    “這個成風正是止戈派新晉內門弟子,龍津街那晚也有他的份。不過,他應該不能代表止戈派,如果止戈派要保沈鴻,至少會派個長老親傳。”苟會計靠在門邊,把手指關節絞得哢擦作響,“倒是聚英館和高家,擺明要跟葉少作對。”


    “不奇怪,聚英館跟葉少有積怨,高家眼饞聽春苑,不止高家,眼饞這條財路的大有人在,都等著牆倒眾人推呢。”爛頂甘冷冷一笑,提起刀柄抵著發際線輕輕摩擦。


    苟會計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倒,哀聲道:“甘爺,我、我沒想到沈鴻會殺了鮑金波。”


    “嘿,弄巧成拙,誰想得到?”爛頂甘端起水壺往癢痛難耐的頭皮上澆水,接著飛快扭動肩頸甩出水滴,讓苟會計不由地聯想到貓貓狗狗。


    “甘爺……”


    爛頂甘扔出水壺,打斷惶恐求饒的苟會計。


    “廢話不用講了,說說看,我們還有什麽出路?”


    “沒,沒了。”苟會計的嗓音和身子都在發抖,“甘爺,壯、壯、壯士斷腕。”


    爛頂甘抱著腦袋揉動頭皮,沉聲道:“葉少可以斷腕,我們隻能斷頭啊,沈鴻不死,葉少不會放我們走。”


    血刀幫與聽春苑也有生意往來,任憑沈鴻追查,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查到販賣人口、蓄意謀殺的罪證。為今之計,隻有全力一搏,趁秦署長搖擺不定,抓住機會殺了沈鴻,然後亡命天涯,永世不回冀州。


    “這…殺得了嗎,聚英館石山也在。”苟會計越想越覺得沒有活路,自暴自棄說了句喪氣話。


    “我們要殺的是沈鴻,石山未必會有氣機感應。”爛頂甘低聲喃喃,不像是在回答苟會計,倒像是在自言自語,“等他們進了巷子,有我和王家門客拖住石山,再放毒煙障眼,由葉少的貼身護衛出手,他也是淬體大成,而且精於刺殺,沈鴻必死無疑。”


    話音未落,一個拎著長刀的疤臉推門進屋,急吼吼地喊道:“大哥,人來了!姓沈的沒在!”


    “嗯?”爛頂甘眉關緊鎖。


    “石山,施廣聞,高餘兮都在,沈鴻和薑慕白不在!”疤臉拔高聲調,嗓音尖得刺耳。


    苟會計像犯了病似的猛力揪扯自己頭發,扯了幾下陡然驚呼:“上當了!”


    “上什麽當?說清楚!”疤臉揪住苟會計的衣領將他提起。


    苟會計不理會疤臉,扭頭對爛頂甘說道:“甘、甘爺,您怕我逃了,所以把我帶來,葉少怕您逃了,所以派人盯著您,王家的人要滅口,要報仇……我們的人都在這兒啊!聽春苑呢?”


    “聽春苑?”疤臉驚疑不定,跟著扭頭看向爛頂甘,“大哥,聽春苑什麽都沒有!”


    “有屋子,有名聲,有招牌。”爛頂甘緩緩搖頭,麵色鐵青。


    ………………


    “為什麽?”


    跟在薑慕白身後走到半道時,沈鴻忍不住發問:“為什麽要這樣大張旗鼓?等咱們到了張家巷,王家葉家的人早就被嚇跑了。”


    薑慕白笑了笑,回道:“首先,不要小看王家葉家的膽量,他們隻會狗急跳牆,不會抱頭鼠竄。其次,是他們去張家巷,不是咱們,脫衣服。”


    “什麽?”沈鴻懷疑自己昨夜喝了假酒。


    “讓你換衣服。”


    薑慕白抬手做了個手勢,身穿灰衣的聚英館外門弟子立刻放緩腳步,圍到兩人身周。


    見薑慕白脫下武服換上裋褐,沈鴻單手解開扣子,讓聚英館弟子扒了他的警服,幫他換上常服。


    這時對麵敲鑼打鼓奔出一支舞獅隊,直直撞了過來,等到兩位外門弟子換上武服和警服,薑慕白拉著沈鴻趁亂離開。


    “怎麽回事?”沈鴻滿心疑問。


    薑慕白戴上一頂鬥笠,低聲道:“秦署長讓你去張家巷,你就得去張家巷?跟我去三全巷。”


    “到底怎麽回事?”沈鴻一頭霧水,腦子裏亂作一團。


    “秦國文想給自己留條後路,所以要給葉家王家一個交待,你呢?你已經沒有後路了。”薑慕白同時加快步速和語速,“葉家要殺你,王家要殺你,血刀幫要殺你,他們都在張家巷等你,你猜聽春苑裏還剩幾個人?”


    “沒人,現在聽春苑裏不會有人,昨晚我帶隊離開之後,葉南風肯定把潛在證人全都轉移了。”沈鴻隱約猜出薑慕白的想法,問,“人可以帶走,但聽春苑搬不走,對吧?”


    “對,過了今天,不論你是死是活,葉南風都會吸取教訓,提升聽春苑安保規格,這是最後的機會。”


    薑慕白神色冰冷,而瞳中星芒熾熱似火。


    “管事狎司死了可以再招,葉家幾句話功夫的就能讓聽春苑重新開張,你不想讓悲劇在短時間內重演,就跟我殺他一個回馬槍!”


    “難怪你們要大張旗鼓。”沈鴻恍然大悟,愈發覺得從昨晚到現在,整起事件處處透著荒唐,他用拳眼敲了敲額頭,問,“障眼法有用麽?萬一被他們看穿了,或者他們兵分兩路,那我們去三全巷豈不是送死?”


    障眼法或許有用,或許沒用,這並不重要。


    王家葉家欲將沈鴻除之而後快,聽說護送隊伍裏有石山、施廣聞和高家淬體武修,必定集中力量在張家巷埋伏。


    站在他們的角度來想,沈鴻有諸多武者護送,完全沒道理違抗命令,冒險奔去空空蕩蕩的聽春苑。


    而且,薑慕白早已準備了兩張底牌,將此行風險降到最低。


    不過,任何計劃都可能出現意外,薑慕白不願浪費口舌解釋分析,所以他隻對沈鴻說了八個字:“我不會死,你不怕死。”


    沈鴻愣了愣,露出一個灑脫的笑:“有道理,但是你這張臉……我們隔著幾條街就會被發現。”


    “吱茲——”


    輪胎與路麵劇烈摩擦的聲音飄到身前,一輛沒掛牌的四座轎車冒著白煙停到二人身前,駕駛座上穿短褲、戴墨鏡的少女揚起下巴,衝薑慕白吹了聲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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