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本是個循規蹈矩的刑偵幹警,卻在過去短短十幾個小時的時間裏當眾殺人、栽贓陷害、威脅上司、惡意縱火,徹徹底底地踐踏底線、傾覆三觀。麵對生死危機時無暇顧及,此時壓力驟消,他便能清晰感覺到內心意識世界的地動山搖。


    薑慕白不能感同身受,但能看出沈鴻陷入自我懷疑,於是故意挑起話題,隨後有了這一問一答。


    要把沈鴻拖出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和自我毀滅的進程,必須讓他盡快重塑三觀,重新堅定信念。


    彼此觀念隔著世紀鴻溝,不存在灌輸私貨的可能,所以薑慕白沒有跟沈鴻討論警察究竟是統治階級用於維護穩定治安的工具,還是守衛人民安定生活的保護神。


    為免弄巧成拙,他化繁為簡,隻用一句話,講一個模糊的道理:正義與正確,僅一字之差,有天壤之別。


    沈鴻琢磨半晌,自行腦補細節,然後重重點頭表示讚同。


    見沈鴻眼神中的迷茫懷疑消了幾分,薑慕白再次重複問題:“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沈鴻思考片刻,一邊用火柴盒敲著護欄一邊說道:“警治廳派出的專案組晚上就到,我得回去做好準備。秦署長被迫站隊,很可能孤注一擲,押寶聽春苑大案,現在他手裏不光有聽春苑公開售賣違禁品的罪證,還有王老總的獨生子。咳,抽煙有助思考。”


    又點起一根煙吸了兩口,他才繼續分析:“得罪了葉家王家,定武不宜久留,秦署長應該會拿王朝清做籌碼,逼王家保持中立,然後在違法經營、買賣人口、逼良為娼、迫害娼妓這幾點做文章,把聽春苑和鮑金波的案子辦成大案。他資曆足夠,在鄴都方麵也有人脈,靠這起案子攢夠功勞,哪怕不能升職,也能平調鄴都。”


    “等秦署長離開定武,署長的位置理應由副職頂缺,不過現在這位李副署長也是屍位素餐之輩,警治廳有幾位長官早就對定武治安狀況感到不滿,所以他們可能空降一個新署長,也有可能讓我頂上去做排頭兵,到時怎麽安排,就要看我這段時間有什麽表現。”


    “嗯。”薑慕白點了點頭,問,“昨晚你說你當警察不是為了升官發財,而是為了守護一地治安,守衛一方百姓。現在你有機會了,打算怎麽做”


    “秦署長急著脫身,既然我辦好案子他就能調職鄴都,那他沒理由製衡重案隊權柄,趁著他不得不支持我,我要盡快掌握重案隊。可惜,重案隊警員的素質普遍較低,光靠他們,連血刀幫都拿不下,更不用提葉南風。”


    沈鴻迅速適應權謀遊戲,進步之快令人詫異。


    薑慕白指了指裝滿戰利品的箱子,說:“別忘了,你有五十萬。”


    “五十萬聽著不少,但要用來招兵買馬,遠遠不夠。”沈鴻搖頭苦笑,“我在警院的時候做過調研,訓練一個合格的戰警至少需要投入三百萬人聯幣。更何況,現在定武城裏有幾個人敢進重案隊”


    薑慕白挑了下嘴角,說:“沈隊,你該感謝市政廳的吝嗇。”


    “什麽”


    “城郊有間老黑酒館,算是定武職業獵人的據點,抽空去那兒喝兩杯吧。”


    那些槍法合格、實戰經驗豐富的黑膚獵人因膚色受到歧視,大多掙紮在溫飽線之下,若能克服阻力,使警署大門為他們敞開,那麽沈鴻便能以極少的耗費,迅速掌握一支武裝力量。


    不過,這個構想是否具備可行性,仍不確定。所以薑慕白隻給出提示,但沒把話說透。


    不等沈鴻詢問,薑慕白搶先轉移話題:“沒了聽春苑,還會有迎春苑,頌春苑,龐大的利益需求擺在這裏,悲劇仍會發生,隻不過換個凶手而已。”


    “是這樣。”沈鴻深深皺眉,“實話說,我想不到有什麽辦法能杜絕這種事。”


    薑慕白扶著劍柄,聲調平淡地說道:“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就解決產生問題的人。”


    沈鴻麵色古怪地瞄了他一眼,小聲道:“嫖娼是合法交易,男人有點,咳咳,有點生理需求很正常,雖然我不嫖,但”


    “你想多了,還有,刻意強調清白,反而有解釋就是掩飾的嫌疑。”薑慕白揶揄一句,而後正色道,“等你坐穩重案隊代隊長的位置,利用警隊資源給我列一份名單,應該不是難事。”


    沈鴻聽出言外之意,不敢接這話茬,顧左右而言他:“先等我過了內部審查再說吧,誒,為什麽我們還待在這兒閑聊”


    “等人,她來了。”薑慕白言簡意賅,目光落向三全巷入口。


    “誰來了”沈鴻順著薑慕白視線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把畫著雪梅的紙傘。


    “來啦來啦”雷佩琪撲到護欄前,伸長脖子張望,接著拖長音調發出驚呼,“哇薑美人,真這麽好看啊,我以為你騙我呢。”


    這是薑慕白事先答應雷佩琪的報酬之一,雷小姐喜歡看美人,卻沒聽說蕭山文物學校來了位貌若天仙的語文老師,其中原因不難想到,十有八九是雷掌門事先警告她身邊人不許透露消息,以免雷佩琪糾纏林初槿,給止戈派惹出禍端。


    薑慕白特意在今天請來林初槿,其實是借她的勢來壓住主政官的不滿,以防葉南風狗急跳牆。


    說難聽點,這是在利用林老師,好在她並不介意。


    電話聯係林初槿時,薑慕白已將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林初槿獲悉內情後爽快答應,沒有丁點兒遲疑。


    一路走過尚未開門的胭脂地獄,林初槿越過石山等人,視王葉兩家爪牙如無物,徑直登上翠梨園,對薑慕白說道:“未滿二十的半步通玄,世間少見。可惜,是個念頭汙濁、心胸狹隘的小人。”


    薑慕白愣了片刻,隨即想到林初槿說的是葉南風,正想出聲詢問林初槿在哪裏見到葉南風,便看見一座堪比房車的豪華長轎由二十多個精壯漢子扛進巷中。


    轎子停在翠梨園門前,打頭兩位轎夫跪拜在轎門外,一個雙眼狹長、目光陰冷的青年男子踩著他們的脊背走出轎子,抬頭看向戲台上的四人,靜默不語。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薑慕白和沈鴻燒了聽春苑,可謂是血海深仇。


    仇敵當麵,葉南風平靜如水,與傳聞中動輒翻臉殺人的葉少判若兩人。


    對視片刻,薑慕白決定再加把火,於是探手奪過沈鴻抽了半根的香煙,彈指投出。


    半截香煙轉著圓圈飛出,徑直撞到葉南風領口處,迸出火星,隨後落向地麵。


    葉南風眼角顫動兩下,踩滅腳邊的香煙,朝爛頂甘等人招手示意,隨後轉身回轎,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爛頂甘不敢遲疑,帶著一眾爪牙匆忙離去,頭也不回。


    沈鴻不明所以,滿腹疑惑。


    薑慕白垂下眼瞼,暗歎可惜。


    雷佩琪先是看看薑慕白,接著看看林初槿,想通內情後捧腹大笑:“哇噻,仗勢欺人的感覺,太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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