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啦,到站啦。”賴子在下麵敲著車廂板喊道。


    這時車已經停住,我睜開眼,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快六點了。天還和中午一樣陰沉著,沒有一點變化,細雨依舊如絲,飄飄灑灑。夜色趁機早早地溜出來,天和地都一片灰蒙蒙的。剛鑽出窩兒,還真感覺有點冷,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又住這鬼地方!”長青撩開苫布,一邊下車,一邊不十分情願地說。


    “管吃管喝,還有大‘轉盤’陪著,不住白不住!你又不是頭一回住?”賴子大聲說。這時他已經躲在不遠處的一間房子門口的雨搭下麵,他說完還回頭朝門裏邊望了望。我們的車就停在這間房屋門口的邊上。這間屋子裏的燈光已經亮起,水泥抹的雨搭上吊著的白皮燈也亮了。雨搭下的燈泡是特製的,白色不透明,專門給門外照明用的,燈上有圓錐型的鐵皮罩子,外麵是藍色,裏麵是白色,燈泡上還圍著粗鐵絲編成的網罩。這扇門半掩半開,能看到屋裏放著桌椅,應該是吃飯的地方。


    “又要共產啊?這是什麽地方?”我也下了車,跑到雨搭下,一邊四處打量,一邊說。從半開的門裏傳出鍋勺碰撞,刀板相擊的聲音,還能聞到陣陣肉香味,這是一種混合的肉香味,一時難以分辨出都是什麽食材。


    “這是劉莊。這裏夥食好,還能吃到海鮮。”賴子朝門口靠了靠,探進屋半個身子張望了一下,回過頭來說。


    長青剛才下了車,直奔屋裏走去,這時他推開賴子從屋裏走出來,一臉饞相地對我說:“今天這裏有蝦爬子,還有華子魚,晚上還得好好喝喝?”說著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一回頭衝著賴子大聲問道;“你今天反常啊!以前不是一下車就借口去看看有啥好嚼貨,朝屋裏顛,去勾搭人家小服務員!今天這活讓我幹了?”


    “我說金盆洗手,你偏說尿盆洗手,別管什麽盆吧,反正是洗手啦!”賴子順著左邊的一排房間的屋簷朝前走去,他一邊走,一邊說。


    長青很納悶地看著賴子的背影,搖著頭自言自語地說:“這是奇了什麽怪啦?吃什麽神丹妙藥啦?”


    “學好還不好啊?關鍵是要徹底學好!”我也看著賴子的背影對長青說。


    “哼,能堅持三天就不錯了!”幽淨也從駕駛室裏探出出身子,歪著頭說。每回出遠門,車樓子就是他的旅舍。我聽賴子說過,冬天實在太冷時,他也能進屋,但從來不上炕,有凳子就在凳子上坐著睡,沒有凳子就在炕沿上坐著。


    “哎,一會我給你弄盤蝦爬子,別總是吃涼饅頭,幹麵包,爐果啊!蝦爬子也不用炒不用燉的,清水下鍋,總行了吧?”長青轉過頭來對幽淨說。


    “不要不要,我嫌他們鍋有味!”幽淨急忙晃著頭說,然後又縮了回去。


    這些所謂的“共產主義”旅館都差不多,都開在村鎮裏,或者離村鎮不遠的路邊,大概都是公社啊,大隊啊,縣城啊,他們自己搞得副業,所以財務管理不是那麽嚴格。那些城鎮裏的國營大旅館是絕對不敢這麽“共產”的。這種“共產主義”旅館規模都不大,其實就是大車店,滿都戶那個旅店算是大的了。有的旅店門前還能支根杆子,掛一個晚上能發亮的玻璃框子。有的旅店幹脆就在門前的樹上掛一個酒幌子,此外再也看不到其它標記。當然一看這裏的房屋布局,也就大概可以認定此處是住宿的地方。


    劉莊這個旅店看著和別處沒啥兩樣,但顯得十分整齊。沒有院子,兩排平頂的灰磚房平行著相對而建,緊裏麵又橫著蓋了一間大房子,算是堵頭吧,這樣就圍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房子的窗台以下都鑲著青石板,裏麵的地上也鋪了同樣的青石板。看來這種青石板的質地很好,就算在不太明亮的燈光下麵,也反射著綠瑩瑩的光澤,晶瑩剔透的。住房是沒有內廊的那種,都是兩扇窗戶,中間是門,一間挨一間排列著。


    旅店的房屋也不小,可能是這樣的房子通風比較好,屋子裏沒啥怪味。靠著裏麵的牆是一鋪通趟的大炕,看樣子要是擠一擠,能睡十幾個人,炕上鋪著灰黑色的薄毯子,但不是毛毯子,更像氈子。炕中央正對著門是一個像小窯洞似的地爐子,拱頂,從下到上是用灰磚砌的。就算外行人也能看出,這爐子砌的非常精致,幹活之人的瓦匠手藝一定非常精湛。爐門是拉關式,如此特別的設置,可能是怕點火燒炕時朝外倒煙。煙筒鑲在炕裏邊的牆中,而且明顯地加寬加大,因為爐子對麵的炕上就像立起了一個柱子,凸出有半個磚的長度。在爐子和煙筒設計上來看,都是非常合理而且有效率。這樣的大炕有足夠的回旋空間,它不管你是什麽風向,隻要燒熱了,既可以保溫,又可以及時擴散什麽煤氣啊,二氧化碳啊,有毒物質。在這樣的荒村野店裏,能看到如此科學的設置,真是另人刮目相看!


    房間的牆壁剛剛刷過白漿子,看著也算幹淨。在門旁邊的一側牆上掛著一麵幾乎看不到人影是落地鏡,鏡子的上框下麵還勉強可以看到幾個字:為人民服務。兩旁各有一行字:愛護公物;人人有責。門的另一側放著一張舊桌子,上麵有個舊暖壺和四個斷了把的破水杯,不是玻璃杯,和青石板一個色,可比青石板更見透明一些。


    炕上的被褥也剛剛漿洗過,看著也算白淨。被褥都是用粗硬的白布縫製的,布料就是比土布精細一些,而且散發這一股肥皂味,不香也不臭,不刺鼻,但是濃稠。就是一種中性的濃重,我們的嗅覺隻能分辨出這種濃重,卻無法定義濃重的具體意相,隻不過聞久了,就成了習慣性的可以接受的一種味道。我抖摟開被褥仔細一看,發現上麵還是五顏六色的。有些汙漬是洗不掉的,雖然都是表麵的汙染,但有些漬似乎可以一下子沁入本質,在表麵上清洗根本無法去除幹淨,隻能稀釋汙痕的濃密。我還能從洗得褪了色汙痕中分辨出三種汙漬,有油漬,尿漬,血漬。不過還算好,被褥上散發出來的肥皂味已經抵消了汙漬的肮髒感,在我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了。


    我找了個靠牆的位置,鋪上褥子,脫掉外衣,四腳朝天,舒舒服服地躺上去,總算找到了上床歇歇腳,直直腰的感覺。剛躺下時,我毫無意義地望著天棚,不想看什麽又得看點什麽。我們睜著眼睛時的通常狀態就是這樣,視線裏景物刷刷閃過,看到了什麽又無所謂是什麽。就算你在一定的時間裏,專注著某一個地方,那也是你突然固定了一個角度後的無意義的注視。直到身邊的景物冒出某一方麵的意義,或者關聯著過去曾經出現過和未來即將呈現的意義,你才會驅使著意念共同關注,以便留住意義,或者有所表示去探究意義的所在。


    可能我覺得無意義的呆望確實沒啥意思,於是側了下身子,換了一個角度躺著。隨著姿勢的變換,我的眼光自然落在了對麵的牆上。突然我發現這麵牆上幾乎畫滿了大大小小的兩種形狀,還有字跡。雖然剛刷過白漿子,但可能是白色過於稀薄,無法遮掩下麵的圖形和字跡,反而使這些痕跡從近處看更加清晰可辨。這些圖形都非常拙劣,一看就知道是隨手塗抹上去的。但無論是如何胡亂塗抹上去的,有的也就是幾根線條的組合,一看就可以辨認出都是什麽形狀。這兩種形狀在一些公共廁所裏,或者男女共用的衛生間裏也能看到。


    一些形狀是我們暗自渴求的顯現,一旦這些形狀顯現出來,自我膨脹的形狀也會同時顯現出來。自我形狀膨脹的同時就會不停增加強烈的程度,逼迫自我釋放,噴湧,然後享用空蕩蕩的舒暢,以便在抽空以後的軀殼裏重新累積渴求的形狀。準確地說,牆上的圖形全都是女人那兩個關鍵部位和男人那一個凸起的部位的素描,僅僅是用幾根有粗有細的線條勾勒出的形狀,把女人和男人深藏著的不敢被太陽照耀的形狀,突出地顯現出來,當然是抽象的一般的顯現。有的是單一圖形,就是女人的兩處隱私的形狀。有的是成雙的圖形,是男人女人隱私的器具並列,相對,或者已經相交的展現。這些圖形大部分都相當粗糙,看著就是兩種不規則的形狀而已,但是也有不少畫得氣韻飛動,惟妙惟肖,畫工相當了得。旁邊還有題字,字跡表達出來的意思也是有的含蓄,有的直露,有的竟然是一首意相豐滿的古體詩:


    高山峽穀一條溝


    一年四季水長流


    不見牛羊來吃草


    隻有禿子來洗頭


    “開飯啦,開飯嘍。”賴子拎著一捆濕漉漉的劈柴走進屋大聲喊著。老李和老黃聽到喊聲,幾乎同時跳下地。他倆可能早就餓了,早飯吃沒吃我不知道,反正中午吃飯時他倆都留著半截腸子。剛才進了屋,他倆都趴在炕上,想必是特意擠壓著肚子,不至於感覺太癟吧。這會兒聽說開飯了,全都餓相畢露,一出溜就下了炕,一前一後,三步並作兩步朝外走。長青剛才沒進屋,他在外麵的車裏陪幽淨說話。我假裝沒聽見,轉過頭去,繼續饒有興致地瀏覽牆上的圖形。


    “住這地方不錯吧?牆上都是大窟窿,小眼子!晚上都做好夢。”賴子把劈材扔在地上,淫邪地衝著我說。這家夥一進屋就知道我在看什麽,雖然我不是有意的選擇了靠牆的位置。更不是有意悄悄地來觀賞牆上的春情淫意,但他一定是認為我故意把被褥搬到牆邊,專門來“鬧眼睛”的。男人的心意有時會直接相通,尤其是關於女人的事情上。其實他在揭穿我的同時也把自己揭穿了,他早就知道牆上有啥光景,否則那會知道我在看什麽光景。看來賴子也不是不留情麵,唐突所為,他隻是想點醒我,一起嘮點騷的。


    我一翻身坐起來,倒也沒感覺有啥難為情。我看誰不看啊?沒必要遮掩。不過我還是沒直接搭賴子這個茬,岔開話題說道:“這天還燒炕?”


    “這裏離海邊太近,又下著雨,潮乎乎的。點把火,驅驅潮氣。”賴子一邊幹活,一邊說。看來他對我是否接茬也不太感興趣,這家夥真有點邪門兒!他就在家裏過了一個星期天,好像一下子脫胎換骨了,變了一個人似的,對一些有“性趣”的事,都無所謂了!


    “太近?太近是多近?”我一聽這離海邊近,立刻來了興致,急忙追問道


    “也就二十來裏地吧,一卡子遠!這裏是個海岔子,你沒聞到一股潮乎乎的鹹味?”賴子還是一邊幹活,一邊說。他把劈柴塞到爐子裏,從兜裏掏出一瓶汽油,點著火。


    “也不算近啊!要是二裏地嘛,還差不多。”我失望地說。要是隻有二裏地,我即刻就能跑到海邊去玩。


    “海有啥看頭啊!潮乎乎,涼颼颼的一個大水泡子。要是能給點補助費嘛,我興許能過去看看。回去的時候走西邊,到了西溝,你在車上就能看到海了。”賴子拉上爐門,直起腰來不以為然地說,說著話,還有意識地朝我這邊的牆上張望著。這爐子設計的果然合理,下著雨,氣壓這麽低,也不倒煙。


    我從炕上下來,也戀戀不舍地扭回頭又朝牆上看了幾眼,這才抬腿走人,和賴子一起去吃飯。我們一邊走一邊聊。


    “這大窟窿,小眼子,那個屋都有?”我問賴子。


    “差不多吧。”


    “這屋裏要是住上女人,看了多不好意思啊!”


    “有的女人背地裏比男人騷,你看那大家夥畫的,比老李的都大!”


    “你怎麽肯定那是她們畫的?”


    “這要不是她們畫的,你把我眼睛摳下來,當玻璃球彈!”賴子指天發誓說。


    吃飯的地方不算小,就是把一間大房子分成兩半,一大半一小半,中間隔著一堵矮牆,小半這邊是廚房,大半這邊是餐廳,既封閉又透明。看樣子這裏剛剛殺了一頭豬,越過隔離的矮牆,可以看到在廚房的一麵顯眼的牆上掛著全套的豬下水,還有半片子豬肉,全都是血淋淋的,鮮紅鮮紅的。雖然看著血腥,但會直接地刺激你味蕾的鮮嫩的感覺,一下子把你胃口打開,讓你產生吃飽喝足的欲望。可以肯定地說,這個荒村野店的主人是個非常善於經營的生意人,他(她)會叫你恰好在此路過時,酒足飯飽以後,還會產生再一次路過的渴望。


    我走進屋,首先的第一感覺就是吃飯的地方比住人的地方要豪華,也幹淨了不少。這裏的四麵牆上和地上都鑲著青石板,而且石材的級別比鑲在外麵地上要高一個層次,光亮度好,在燈光下也能映出人影。進門右手邊,靠著間隔房間的矮牆,還有一個非常別致的小櫃台。櫃台是用一整塊青綠石修琢而成,基本上保留了石料的原樣兒,就像一個天然的長條案幾。櫃台前麵並排立著兩個一米來高的壇子,黝黑黝黑,烏亮烏亮的,不是燒製出來的陶瓷,也像是用什麽天然的材料旋磨製成的。壇上的蓋子也是相同材質旋磨而成,和壇身渾然一體,這種物件就算被放在牆角,也會迅速吸引住任何人的目光,而且舍不得移開,因為它們自身本來就散發著一種神秘莫測的意義。櫃台上放著酒提溜還有四個一模一樣的酒碗,酒碗的材質和顏色也都與壇子一樣,看來這是配套製成的。


    老李和老黃已經選好了一張桌子,早早地坐好了。這張桌子正對著門口,坐在這裏能直接看到我們停在門前的汽車。屋內的空間不小,但是地上隻固定地放著三張桌子,窗台那裏還立著幾張折疊的桌子。看來通常情況下來這裏吃喝的人能坐滿三張桌子,如果客人增多,旅館就會臨時加桌。在屋地中央放著一個固定的桌子,圍了一圈八個人,桌麵上已經放了幾道菜,他們吵吵鬧鬧地已經開喝了。聽口音都是海邊上的人,其中有三個年紀大的,都低眉順眼,挨在一起坐著。他們一邊吃喝,一邊交頭接耳,熱烈又謹慎地探討著什麽共同喜好的話題。剩下那幾個,年紀都和我們仿佛,而且全剔著光頭,塊大肉厚,好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從身後看,他們個個都有黑厚的脖子,脖子上都有累累的贅肉。其中一個還光著膀子,露著一身黑膘,胳膊有一般的鐵皮煙筒那麽粗,整個體型結實又粗壯,就是人們經常說的“黑金剛”的類型。而且看起來這個光膀子的還是幾個年輕人裏邊的頭,他一開口其他人都閉嘴,全都聽他說話。


    我和賴子在老李和老黃的對麵坐下。剛才一進屋,我就看見他倆身後站著一個腰身還算窈窕,但是屁股非常大的女子。她身體朝後凸起的部位實在是太凸起了!又圓又大,還肥厚豐盈,就像有意誇張著長的,使她的體型極度失調。怪不得賴子一到地方就說有“大轉盤”陪著,這種說法確實挺形象。誇張地說,她要是趴在地上,臀上麵至少能跑開自行車。她的兩條辮子本來挺長,但故意在中間折疊上來,增粗了一倍,正好下垂到肩頭上,好像在耳旁掛著兩根麻花。她穿著城市裏已經過時的米黃色套裝,還是嶄新的,一定是新做的。她用一隻腳支撐著身體,另一隻腳不停地顛達,好像是在打拍子。


    剛才她一直這麽站著,和老李,老黃聊著什麽,老李和老黃不時地扭過頭來,你一句我一句和她說話。看到我和賴子坐到了她對麵,她衝賴子獻媚地一笑,有要搭訕說話的意思。可賴子沒用正眼看她,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地中央那幫喝酒的人身上,不時地斜眼朝他們瞟來瞟去。


    “你們老玩我!上回都說好了,你們也沒帶我去!這躺回來還路過這裏不?”看到賴子沒搭理她,她又接茬嗔怪地對老李和老黃說。


    “哈!你說我們玩你?玩你?哈哈,我們都半大老頭子啦,玩你這個大姑娘?”老李扭過頭,眼光上翻,瞄著她胸前也是非常凸起的兩坨肉說。老李在說這話的時候,他會一再強調某個重點詞句,而且一聲比一聲高,似乎在這種遞進的過程中,得到了極大的樂趣,占了什麽便宜。


    “哈哈,是啊,我們玩你幹什麽?回來嘛,興許路過這裏,興許不路過。上回車都裝滿了,地方小了也放不下你啊?”老黃也扭過頭去,眼光下翻,掃視著她身後的兩坨肉說。


    幸虧我在她的身後以及身前及時地發現了她的特點,否則我還會仔細地在她臉上尋找特點。女人身上的用來誘惑男人的標記,被她非常突出的甚至是已經變形的展現出來,對於過路的男人來講,就已經足夠了,沒有必要在苛求麵目上的特征。大部分的美麗我們隻能欣賞,包括美麗的女人,其餘的就是需要,需要的時候是沒工夫欣賞的,隻能觀瞧,而觀瞧的正是我們需要的。如此省略的感受使我想起了牆上的圖形。


    我沒怎麽注意她的臉,隻有籠統的認識,這就是一張二十來歲的女子的臉,就是比同齡女子的要成熟,過早地褪去了青春的稚嫩。我就覺得她的身體不停地和我腦海時時閃現出的牆上的圖形重合在一起,仿佛她剛從牆上走出來,或者正在進入牆中。我對她臉的印象始終是模糊的,能夠留下深刻印記的就是那兩條麻花一樣的大辮子,還有她自己用電木梳燙出來卷毛劉海,劉海的末梢都被烤焦了,變成了紅黃毛,不過看上去倒有一番別致的洋氣。


    “玩什麽玩啊!一等後丘,一會過來陪哥喝兩杯,哥帶你騎著毛驢闖世界!”賴子的注意力始終沒在她身上,這會兒突然插嘴說。他說話的聲很大,而且還是斜著眼睛,不時地瞄著屋中央那桌人。


    “我還以為你不認識老妹兒啦?這架子支的,栓幾頭毛驢都拉不倒!”她狠狠地瞪著賴子說。然後她也朝屋中央那桌人望過去,好像看看那邊有啥反應,接著故意提高嗓門又說道:“好啊!一會兒老妹兒過來陪你喝酒,敢不敢啊?喝不死你!”


    “哥倆好啊。魁五首啊。四喜財啊。全來了啊。高高山上一頭牛啊!一個犄角,四條腿啊,四個蹄子分八瓣啊!倆好倆好。倆好倆好??????”屋中央那桌人已經喝到的興頭上,開始劃拳行令。


    “小玉!該幹活了,準備上菜啦!”這時從矮牆裏邊走出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女人,她來到我們桌旁,對站在老李和老趙身後的女子說。她也穿著和這個叫小玉的姑娘一樣的套裝,年紀就跟馬大胖和“眯咪眼”她們仿佛。從體型上看他和小玉幾乎一模一樣,就是胖點,矮點,也用電木梳燙了劉海。從年紀上推算,她不可能有小玉這麽大的女兒。小玉聽到她的喊聲,衝她連連點了幾下頭,趕緊扭身拔腳朝矮牆那邊走。她從我們身邊走過,非常熱情地衝老黃和老李還有賴子,連連點頭,可是沒開口。從我們身邊走過時,她好像有意地做了一非常隱蔽的動作,抬起一隻手,緊貼著腰間,做了個手槍的造型,朝屋中央那裏指了指,


    長青這時候才慢騰騰地走進了屋,一踏進門,他的注意力也明顯地集中在屋中央那夥人身上。長青一邊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一邊走過來,坐在賴子身邊稍微壓低了聲音說:“今天來了兩輛,‘都脫啦’和‘布拉吉(格)’都來了。”


    “我怎麽沒看見呐?”賴子也小聲地問。很顯然他明白長青在說什麽,而且他表麵總是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但眼神始終沒離開屋中央那夥人。


    “都停在外麵的路上,還是吃完就走吧。”長青回答。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神越過賴子,落在我身上,好像在心裏掂量著什麽。


    “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吃各的吧!”老李也顯然也知道長青和賴子在說什麽,不過他沒壓低聲音,反倒提高了嗓門插嘴說。因為他正對著屋中央那夥人,說話的時候故意抬起了頭。


    “是啊是啊。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老黃低下頭,隨聲附和道。


    “吃著看吧。我他媽的人瘦渾身淨是肌肉!膽可不瘦!上次有倆老娘們兒,怕噴他們身上血,嚇著她們,粘包兒!”賴子站起身來說。然後他抬腿朝矮牆那裏走去。


    “就這麽定了!”長青衝賴子的背影豎起大拇指說。說完眼光又落在我身上,大概又掂量了一下,這才和我說道:“這裏的酒也不錯!‘青玉醇’,也叫‘一路趴’!怎麽樣?今天整幾碗?”


    “隨你?隨我?”我無所謂地回答。從賴子,長青他們剛剛表現出來的跡象上,我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大概可以猜出八九分。我們這桌和屋中央那桌一定有過梁子,而男人和男人之間的過節,通常都是因為爭狠鬥氣,表示雄性的優勢罷了。


    “今天隨我吧?喝太多,腳底下沒根兒,耽誤事!”長青還是掂量著說。


    “哈哈。熊了?那就隨我吧!我越喝多腳地下越有根兒!”我會意地衝長青一笑說。這等於給他吃了定心丸,讓他該咋地咋地,別擔心什麽。其實我今天也真是就想喝頓大酒,因為從早到晚,來自四麵八方的誘惑已經團團把我圍住,我必須要自己鬆弛下來,來一次徹底的釋放!


    長青領會了我的用意,毫無顧忌地豎起了大拇指,特意高舉在空中,晃了一圈,然後立住,停了半晌。


    “一把手!趕緊上菜啊?我餓了!快快!”也就在這同時,賴子伏在矮牆上衝裏麵大聲喊道。他特意探進頭去,好像在裏麵尋找什麽。


    從廚房裏走來的女人來到屋中央那夥人身旁,他們停止了劃拳。她和其中幾個年紀大的寒暄了幾句,然後特意繞到幾個年輕的身邊,大獻殷勤地說道:“菜都上齊了,幾位小老弟,都吃好喝好啊!一會再給你們加倆菜,有什麽照顧不到的地方,看在姐的麵子上,多多擔待啊?”


    “來,陪兄弟們喝兩杯!”光著膀子的“黑金剛”用強硬的口氣對她說。然後他一口幹了自己的酒,又斟滿了一杯酒遞到她麵前。他們喝酒用的都是泛著天藍色上麵有許多不規則白色條紋的小酒碗,材質和屋裏小櫃台上的酒碗一樣。喝的酒都在沒有包裝的綠玻璃瓶子裝著。


    “我真不能喝酒。再說你們自己帶的酒,我也喝不慣!”她麵有難色地說。


    “不給麵子!”光著膀子的家夥把小酒碗朝桌上一墩,厲聲說道。


    “我們的酒比你們的酒好啊!這叫‘悶倒驢’,悶倒悶不倒,眯一會就醒了!”他們當中有個光頭直著脖子衝她喊道。


    “是啊,老蔡!你們的酒玩陰的,後勁太大!都悶倒在路上還怎麽回家啊?”又有一個光頭直著脖子衝她喊。


    “什麽陰的晴的啊!各位老弟不懂啊!這叫留客酒啊?喝完一倒睡得香,也沒叫你們瞎溜達啊?好吧好吧,蔡姐就陪你們喝一杯吧。”她好像很懼怕這夥人,一直看著光著膀子的家夥的臉色說道。


    光著膀子的家夥又端起酒碗遞到她麵前,自己拿起酒瓶子,晃了晃,粗野地說:“來,幹!我對瓶幹!”他不說平聲的幹,而是特意說去聲的幹。


    “幹就幹吧!她也隨著他的調說幹,然後接過酒杯,也沒沾嘴,一仰脖子把酒倒進了肚裏。


    “好啊,幹得好啊!夠猛夠猛!”


    “好事成雙,再幹一個!”


    “幹,幹,快幹!”。


    這桌人一哄而起,都隨著一個聲調說幹,亂嚷一通。恰好這時候,門口又進來一夥人,才替她解了圍。


    “非幹不可,那就幹吧!我去打酒,咱們也幹!”長青站起身來大聲說。他是故意把那邊的話茬接過來,表明了我們的態度。


    “哎!先來兩碗,幹完再說!怎麽樣?”賴子也在櫃台那邊衝我和長青大聲喊道。很明顯,他也故意把那邊的話茬接了過來,隨時裝備幹。櫃台那裏無人賣酒,打酒的用具都準備好了,一定是叫吃飯的人隨喝自取,最後算賬。一般喝酒的人,喝完都得吹自己喝了多少多少,隻有多說的,沒有少說的,大概是這個原因吧,所以這裏無需管理。


    不一會兒,賴子端著兩大碗酒走了回來,分別放在我和長青麵前說:“先弄二斤,幹完再說!”


    “你不喝口撐撐膽兒?”長青笑著問道。


    “你倆先喝。我知道你倆越喝酒發揮越好!我不行,喝點就眼神發飄,一失手砍死幾個,我不得償命啊?”賴子也笑著說。


    “眼拙了啊我!以前沒看出來你是幹架的行家裏手啊?剛才溜達了一躺,去看看那邊有啥順手的家夥什兒?不打無準備之仗?”長青佩服地說。


    “小意思!一群小b崽子!都裝b呐,見血就熊了!我砍人時,他們還吃奶呐!”賴子這時毫無顧忌地看著屋中央那夥人大聲說。


    我已經看出來了,這場仗一定要幹!至於怎麽幹,啥時候幹,要看那方有明確地挑釁。因為又來了一夥人,屋子裏吵雜了起來,所以我們這邊說話,那邊是否能聽到,或者是否能聽出清楚,都不確定,但是從互相傳遞過來的表情上看,我們兩夥人已經較上了勁,而且越較越緊。


    “也沒多大仇!點到為止!”我伏下身子聞聞碗裏的酒,也笑著大聲說。這酒也呈青綠色,裝在烏亮亮的酒碗裏更顯得色澤清幽淡雅,就像用春天枝頭上的嫩葉擠壓出來的汁水,看著就似瓊漿玉液。不過酒味內斂,不是撲鼻而來的飄散,你得主動吸收,否則就會從你麵前拐過去,升騰而起。因為酒色清冷,幽綠,異於平常,會使人產生冥冥的聯想,所以叫人不忍下嘴,或者由於心裏產生了莫名的恐懼感,不敢輕易下嘴。


    我低下頭,嘴對著碗邊,吸了一大口酒,含在嘴裏,仔細地品著。酒是醇釀,入口綿軟,甘冽,但不同一般的酒味,這是苦和甜綜合以後形成的不苦也不甜的味道,還融合了草木的清香。這種清香統領了酒味,所以你把酒喝進嘴裏以後,就更加難以分辨另一種混合的味道是苦還是甜?


    “哎!我說小老弟,好酒量啊!論碗喝啊,能喝幾大碗?留著點量,一會姐過來陪你喝。”這時開始上菜了,小玉端著菜盤子特意從老李和老黃的身後繞到我身邊說。


    “能喝多少不一定!喝順溜了就不論碗,論壇子了!”我把酒咽進肚,看著酒碗說。她離我很近,我的餘光已經掃到她身前凸起的兩坨肉上。她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香味,絕對不是雪花膏或者劣質香水那種粘膩的香,而是自然,淳樸的香氣,大概就是什麽香草的味道。這種香味吸引住了我,使我產生了對她刮目相看的念頭,於是我最終還是扭過頭,用正眼打量著她問道:“敢問你芳齡多少啊?我看著就這麽小嗎?”


    “哈哈。她是不知道你是大還是小啊!幹完就知道了!”沒等她說話,賴子就抹著尖尖的小胡子笑嘻嘻地插嘴說。自從那個光膀子的家夥特意說了去聲的幹,我們好像都被傳染了,全都一直隨著他的聲調說幹。


    “去一邊去!那都有你?上回沒喝好啊?今天敢不敢喝?”小玉抬眼望了一下屋中央那桌人,然後才衝賴子問道。她顯然知道賴子說的話還有別的意思。


    “上回想喝來著,可是最後沒幹!這回也不好說,一會兒你過來喝喝看吧?”賴子衝她打了響指,還是笑嘻嘻地說。


    菜上得很快,沒多久就上齊了。這就是一桌“全豬宴”,也可以說是“殺豬大菜”,凡是豬身上能吃的地方都上來了,外加三種蛋:雞蛋,鴨蛋,鵝蛋。給我們這桌和剛來那桌是幾乎同時上的菜。從上菜的情況來看,這裏應該有三個服務員,都和小玉一般大小。她們穿著一樣的套裝,留著一樣的劉海。看來對她們的著裝,店裏是有統一要求的,也可以說她們穿的套裝就是工作服。再有連姓蔡的都算在內,她們雖然長相不同,高矮胖瘦也不一樣,但是體型都幾乎一模一樣,不能肯定地說她們是一家人,可至少可以斷定她們是一個大家族裏的人。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你來到一個地方,就會發現同一個群落裏的人都會有相同之處。有些地方相同的標誌不是很明顯,隻是籠統的相似。有些地方相同的標誌就很明顯,比如某一個地方的女人差不多都是“丹鳳眼”,某個地方的男人都是小骨架,一個一個都像石頭墩子,某個地方的瘸子特別多?等等吧。


    小玉專門負責我們這桌,但是時常也去照顧一下別的桌。其它兩個服務員也是這樣。老蔡一定是領頭的,不過偶爾也會進進出出幫著忙活忙活。應該說這裏的服務既有效力又協調,從不冷場,足見領導有方,不像是個鄉村野店。


    老黃今天從一開始就顯得心神不寧,菜還沒上全,他就緊劃拉。我和長青還沒喝幾口呐,他就劃拉飽了,誇張地一個勁打著飽嗝,看起來有要走的意思。不光是老黃,剛才我們幾個和屋中央那幾個暗中較勁的時候,屋裏知道內情的人都有些心神不寧,進進出出,來來往往的人都顯得有些慌張,很怕突發厲害的衝突涉及到自己。


    這會兒似乎平穩了一些,因為我們和屋中央那夥人似乎都專注著喝自己的酒,沒有啥語言上和行為上的較量,所以屋子裏的緊張的空氣似乎飄散了,恢複了正常。


    “哥倆好啊!三星照啊!六六順啊!七個巧啊!全來了啊!??????”屋中央那夥人也放鬆了繃著的神經,又開始劃拳亂嚷起來。


    “哎,我看也差不多了,咱們先走吧?”老黃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衝老李說。


    “什麽叫差不多啊?我才吃了兩個貼餅子!你不想幫活人的忙,也得幫著收死倒吧?”老李倒是顯得從容自若地說。老李真是令人琢磨不透,他有時看著像座山巍然不動,有時又像一棵草,隨風而動。


    沒多大一會兒,後進來那夥人已經吃飽飯,陸續走出了屋子,他們滴酒未沾。隻有兩個服務員出來收拾桌子,小玉沒出來。又過了一會兒,就看老蔡端著兩個土黃色的陶盆,從廚房裏走出來。她一路緊走,來到屋中央這夥人跟前,放下盆,麵帶歉意地說:“再給你們加倆菜。不好意思啊,上晚啦。幾位吃好,喝好啊。”


    “加的什麽破菜啊?都吃膩了!給我弄倆小野雞來嚐嚐鮮還差不多”光著膀子的家夥一看她放在桌上的盆,立刻不滿地大喊起來。


    “不是一個味啊!我們這裏的‘鐵鍋華子魚’是用祖傳秘方燉的,吃了保管叫你忘了姥姥家姓什麽!”老蔡急忙低眉順眼地解釋道。


    “老子什麽魚沒吃過啊!這老破魚騷氣啦哄的,有啥吃頭?換菜!”光著膀子的家夥愈發加勁地喊道。


    “換菜!換菜!”


    “換菜!沒有小野雞,有小野狐狸也行啊!我不嫌騷!”


    “哈哈哈,啥都沒有就來個豬後丘吧?越大越好吃!”。


    光著膀子的家夥一挑刺,他身邊幾個年輕的也跟著嚷嚷起來。看樣子老蔡也挺惱火,但還是強作笑臉應付著。她正要開口說什麽,可猛一抬頭,突然發現廚房這邊有什麽情況,趕緊撇下這夥人,慌慌張張地小跑過來。


    “哎!有華子魚啊?給我們來一份!”她跑到我們身邊時,長青衝她喊了一聲。她也顧不上回答,急匆匆地跑過去。


    小玉這時已經從矮牆裏走了出來,手裏端著一摞暗紅色的小碗,好像剛和誰爭執過,臉上餘怒未消。老蔡跑過去迎頭堵住她,壓低聲音急急地對她說了幾句話。


    “他們能把我怎麽地?吃了我?我就看他們不順眼!怎麽地?”小玉一扭身從老蔡身前繞出來,倔強地說。說完她小脖子一梗,快步朝我們這桌走過來。


    “關鍵人物出場了!好久沒玩菜刀了啊。”賴子看她走過來,自言自語地說。


    “都是虛肥,好對付。”長青輕描淡寫地說。


    我可以斷定以前那夥人和賴子他們結梁子,起因就在小玉身上。具體情況也不難設想,一定就是為了爭奪獲得女人青睞的權利和地位,盡管這可能就是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位置的爭奪,完全可以不當一回事,但一些荷爾蒙過剩的男人,為了表示自己雄性的力量,天生就愛好在各種場合的爭強鬥狠。


    “誰敢和我喝幾杯?”小玉來到我們桌子跟前,放下小紅碗,巡視著我們幾個,挑釁地說道。


    “你看好誰了啊?看誰順眼啊?看誰順眼就陪你喝交杯的”賴子抬起手在我們幾個中間晃了晃,無所謂地說。


    “我就看好這個小兄弟啦!你是大還是小吧,我就管你叫小兄弟啦!”小玉歪著頭看著我的臉說。說著話她把桌子上的那摞小紅碗逐一拿出來,擺在眼前。這是六個杯子,分大,中,小號,都成對。擺完杯子,她又歪著頭衝我說道:“我這是一套,喝也得喝一套,不行就認雄?我這可是寶杯啊!壓箱底的,輕易不拿出來用!”


    “三生有幸!可是知己難逢啊!喝著看吧,不嫌棄的話,先幹碗中酒吧?”我一點不含糊地說。說著話,我先給兩隻大的酒碗斟滿了酒。這酒剛一倒進酒碗裏,奇異的景觀就在眼前發生了!盛酒的碗竟然開始漸漸地改變顏色,由暗紅色逐漸變成了鮮紅色!我感到非常驚奇,正在瞪著眼睛觀瞧。


    “小b丫崽子!就是和老子過不去是不?上回不過來陪老子喝酒也就算了!這回又來故意氣我是不?媽啦個b的小騷貨找削啊!?”那邊光著膀子的家夥終於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大聲叫罵起來。


    沒等長青和賴子開口,我立刻接上茬,挺身站起來,明確地鄙視著光著膀子的家夥說:“怎麽地?想幹唄!多大本事啊?能削女人?”


    “純屬裝b唄!”賴子也站起身來搖頭晃腦地說。


    “幹就幹!咱倆對掐,還他媽叫你再帶個廢物!怎麽樣?”長青也站起身,指著光著膀子的家夥說。


    那邊幾個年紀大的都沒啥表示,剛才他們好像突然被驚醒了,停止了交頭接耳的私下交流,全都注視著剛剛發生的衝突。可是沒注視多久,又湊到一起,唧唧喳喳,快速地交談了幾句,然後才重新關注著眼前發生的事情,不過他們的表情都挺淡然,好像這事和他們沒有絲毫的關聯。


    “好啊,那就幹!老子走南闖北還沒遇到過對手呐!你們幾個這小身板還不夠老子捏鼓幾下的!”光膀子的家夥用腳踢開身後的椅子輕蔑地說。然後他一扭身,氣勢洶洶地朝我們這邊走過來。


    “走!跟著幹!”


    “好啊好啊!三天不打架,這手都癢癢!”


    “上!好好收拾收拾這幾個小子,讓他們滿地找牙!”。


    那邊其它幾個年輕的,看到光膀子的家夥衝過來,也都沒含糊,緊跟著站起身,大呼小叫著,朝我們這邊衝過來。賴子一溜煙兒朝廚房跑過去,剛才他借去要菜的機會,已經看好了家夥事放在什麽地方。


    “等等!想幹可以幹!但要公平地幹!我們這邊是三個人,你們那邊隻能上三個人,倒地為止!你們要是以多欺少,可別怪我這老兵出手弄殘你們幾個!”看到那邊幾個小子逼近了,老李猛地站起來,指著頭前光著膀子的家夥厲聲道。老李的聲音既威嚴又凶狠,這是以前我從沒看到的過老李!


    “來來來!一群小b崽子!還用你這老兵出馬?我上學時書包裏就沒背過書,都背的菜刀,好久沒砍人玩了,今天過過手癮!你們一個個上,還是一起上?”賴子這時又一溜煙跑回來,一手拎著一把菜刀,衝到我和長青前麵一站,凶猛地說道。


    看到這種情況,前頭光膀子的家夥一怔,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還沒等他有什麽表示,這夥人走在最後的那個扭回身抄一把椅子,直奔賴子而來。賴子正想朝前邁步迎上去,老李又喊道:“走!咱們出去幹!別在屋裏鬧,打壞什麽家什兒,人家這可是一屋子的寶啊!”


    “好啊!外麵幹就外麵幹,在那都是幹!”


    “行啊!外麵涼快,幹起來舒服!”


    “走啊!外麵幹你們更不是對手啦!再來一車人也不夠我們打的!”。


    老李這話得到了雙方的認可。其實剛才老李那番話就已經把對方震住了,別的不說,就說白道黑道都要講個規矩,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還有就是雙方都知道,本來沒多大仇,就是一時火起,為了爭口氣,搶個麵子,所以沒必要打死架,下黑手。


    我們雙方一群人,吵吵嚷嚷來到門外。外麵的雨還沒停,越下越大,已經能明顯地聽到雨點落在地上啪啪作響的聲音。老黃不知道啥時候溜了出來,爬上了車。我和長青剛一出門,他就從車上把支車的方木扔在我倆跟前,一人麵前扔了一根,還衝我倆比劃了一番。那意思是在提醒我倆,對方坨兒大,空手不行,趕緊抄家夥。


    “行啦。幹吧!我們這邊就三個人,你們那邊誰上?”老李掐著腰在我們兩夥人中間一站,顯得很有權威地說。


    “我就幹他了,三招之內見分曉!”老李這話剛一落地,長青大喊一聲,一個健步直奔光著膀子的家夥衝上去。


    “那我也不欺負沒家夥的人啦!就你啦!”賴子雙手一磕,讓兩把菜刀撞在一起,聽了個響,然後也大喊一聲,直奔那個拎著椅子的小子而去。


    “牛逼!那我就隨意幹了啊!”我也大喊一聲衝了過去!我是得著誰就幹誰。


    我們這邊三個人分別捉住那邊三個人開打。長青以前可能是練過搏擊,他幾個健步衝到光膀子的家夥麵前,一記直拳直搗他的麵門。那家夥也不白給,來了個硬碰硬,也不躲閃,揮起拳頭一擺,直奔長青的拳頭打過來。其實長青這是一個虛招,他等那家夥的拳頭剛剛擺起來,突然鬆開拳頭,手腕朝下一滑攥住了他的手腕,同時朝懷裏一帶。這正是一個反關節力道,那家夥隻好順著這股力道身體前傾,移動腳步。長青就勢,使了一個絆子,把他撂倒在地。


    賴子也不是吹的,一看也是打架老手。他的原則就是看準機會給對手先放點血,他反轉菜刀,隻用刀背,他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虛虛實實,一陣猛砍。對方輪著椅子左擋右抗忙著招架,幾輪過後,那邊的人就氣喘噓噓,體力顯然已經耗費了一大半。賴子看準時機,突然又把菜刀反轉過來,猛地用力一刀,砍入椅子的坐麵上。這一刀下去,就像有個楔子猛地打入椅子麵中。對方正想用力把菜刀甩掉,賴子越步上前,用另一把菜刀壓住椅子麵,雙手用力,朝前一推。對方一撒手扔開了椅子,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我爺爺曾經給我找了一個遠房親屬,教我練過把式。雖然沒練多久,我嫌太苦就不練了,練得也是一些花架子,這麽些年不練,套路早就忘了,但我還能記得一些招數。這些招數都是進退,遊走,攻防的一些變化,用來對付他們這些人應該是綽綽有餘的。不喝酒的時候我的身子有些死板,喝了些酒以後,就好像活動開了一樣,我會感到自己異常的靈巧,超常發揮還能使出來的一些招數。我手腳並用,雖然沒啥套路,但也是一招幾式,攻擊對手。沒想到我隨意選的這個對手也不是吃素的,一看也是個久經“戰場”的幹將,盡管他還沒有機會反擊,但躲閃騰挪也初具章法,不落下風。我招招近逼,一招比一招加大了變化,正要找準對方的破綻,上身放倒對方。


    “傻小子們!這荒郊野地的講什麽規矩啊!快一起上啊!”這時對方一個年紀大的人跑過去撿起地上的方木,朝他們剩下的那幾個沒動手的小子大叫一聲,然後朝我們撲過來。另兩個年紀大的人一聽,也擼胳膊挽袖子,準備參戰。剩下那幾個年青的這才好像如夢方醒,抖了一下精神,其中一個也跑過去撿起一根方木,他們一起朝我們圍過來。長青和賴子這時已經停了手,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也使他倆有些措手不及。他倆急忙轉過身,準備應付撲上來的人。好在剛才被放倒兩個人,還沒有馬上動手的意思,否者我們就會被前後夾擊,非常危險。


    “他奶奶的!我們講規矩,你們玩賴是不?那就別怪老子下狠手了啊!”老李也喊叫了起來。他一改往日的慵懶,得過且過的樣子,變的像一頭被激怒了的鱷魚,凶惡地瞪圓眼睛,朝撲向我們的人奔過來。可是沒走幾步,老李就被對方準備參戰的那兩個年紀大人堵住了。


    “李師傅!你就把他倆幹倒就行!看來不見血,這場仗就幹不完!”賴子的視野明顯比長青要寬,就在老李被堵住的同時他已經做出了反應,大聲喊道。而且就在喊叫的同時,賴子的眼光流轉,已經照顧到了身後。長青聽到賴子的喊聲,才朝老李那邊掃了一眼,但是根本沒顧及身後的情況。借著這個大家都感到意外,瞬間走神的工夫,我一個側身滑步,衝到對手的側後方,隨即回腿一個扁踹正中對手的膝關節,把他一下子踹倒在地!


    “李師傅閃開!”隨著一聲喊,就看有個人影緊貼著老李,從他身後閃出來。這身影晃了幾下,已經來到堵住老李的那兩個年紀大的人的身後,雙腿一分,來了個側蹲步,低下身子。接著就聽“砰,砰”兩聲響,再看老李身前那兩個人,已經跪倒在地。


    還沒等我們看明白那兩人是怎麽跪倒的,這身影已經一躍而起,手舞鐵棍,幾個跳躍,就來到準備圍攻我們的這夥人跟前。這夥人都停住了腳步,也被剛才的情景驚呆了,還在扭著頭傻眼觀望。一條帶著風聲的彎曲的鐵棍已經朝他們橫掃過來,而且都掃在命根子頂上,他們都本能地朝後一縮身體。還沒等他們做出下一步反應,鐵棍又反掃回來,指點他們的眼睛,他們隻好又都頭朝後仰,躲避危險。正在他們忙著前仰後合,驚魂未定時,突然飛來一陣旋風腳,把他們挨個踹倒了!


    “好身手!”剛才被長青放倒的光著膀子的家夥第一個叫起好來。


    “大開眼界啊!總算看到真人露相了!”長青都看呆了,聽到身後的叫好聲,他才回過神來非常敬佩地說。說完他突然領悟到了什麽,又說道:“哎,我說幽淨,你這才用了四招啊?也叫四式?”


    “是啊,你看出門道來了?”幽淨一個跨步奔過來,又在長青眼前“唰,唰,”旋舞了兩下“搖把子”,英氣逼人地說道。隨後他就恢複了常態,看著還是那個略顯靦腆的大男孩。


    “前赴後繼。鐵鎖寒橋。後麵兩招是?”長青一邊揣摩,一邊問道。


    “飛度險流。指點江山。”幽淨迅猛地朝後退了兩步說。然後又耍起了“搖把子”,看著他的招式,跟玩雙節棍差不多,一定是從雙節棍的招數上變化而來的。


    “師傅!請受你哥我一拜!早知道你要出手,我還耍啥菜刀啊!都累的上不去炕啦!”賴子這時跑到幽淨麵前,單腿跪地,雙手托舉著兩把菜刀,虔誠的開著玩笑說。他剛才一直沒放鬆警惕,盯著被我們打倒的那夥人。可能是看到他們都灰溜溜的,再也不敢“炸翅”了,這才放鬆下來。


    “胡扯,瞎扯。”幽淨被賴子整得不知所措,非常難為情地說。然後他轉身返回,朝汽車裏走去,走了幾步,也沒回頭,又說道:“我都迷糊著了,被你們吵醒了一看,都占上風啊!我再上手,那不是欺負人嗎?他們想欺負人,那我可要欺負欺負他們嘍。”幽淨一邊走,一邊說。他來到車旁,拉開車門,鑽進了車裏。


    “哎!我說你小子,用的什麽功夫啊?”老李也恢複了常態,他朝車旁湊了湊,大聲地問幽淨。


    “紅九式,是我師爺自創的。打遍天下無敵手!”幽淨在車裏回答。


    “奧!這是真功夫!那麽最後一式,第九式是什麽招啊?”老李似有所悟地又問。


    “萬山紅遍。最後這式,一般是用不上的,要是用上了,那可就血流遍野了啊!”幽淨一邊搖著車窗玻璃,一邊說。


    “奧!”老李心有所感,讚賞地點著頭說,他看幽淨已經把車窗搖上去了,也沒在說什麽。看起來老李剛才張羅著來外麵幹,還是有一定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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