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黎安話語落下。


    隻有庫克莫懵懵懂懂,因他聽不懂均衡神語。


    而雪女與大長老或震驚,或沉思。


    “大明已有這般實力,殖民海外?”


    殖民一詞是周黎安教給雪女的,大長老還不知其意。


    周黎安道:“是也不是。”


    “大明設宣慰司,更多是因要為下西洋提供支持,設立中轉補給基地,並未過分掠奪當地資源利益而填補自己。”


    “甚至於,大明還會對當地有所賞賜。大明艦隊在南洋的威懾力,促進了航海貿易的平穩發展。”


    “大明當然有實力殖民,隻是他們沒有這麽做。”


    “為什麽?”雪女道。


    “為什麽?!”周黎安饒有興趣看著她,笑道:“司諾,你也想殖民海外嗎?”


    雪女義正言辭:“吾……少爺,我怎會想去殖民?我隻想讓均衡的榮耀灑滿大地,才能令我們沿途所見貧苦城寨,得見喜樂。”


    “信仰均衡不是殖民,是賜福與恩典,是……那真神予以凡人的福報。”


    這話一出。


    福報?!


    周黎安撫掌大笑:“哈哈哈哈哈。”


    偏是這一笑,搞得雪女、大長老更為蒙圈了。


    難道不是嗎?


    周黎安當然不會透露心聲,而雪女所言也沒錯。


    均衡神國的擴張,本身就不是殖民。


    法則奧義提升生活質量,強大武力消弭戰爭,人人都得喜樂安寧,怎麽能說是殖民呢?


    他話鋒一轉道:“大明不去做,是因為他們看不上這片土地,也看不見得到這片土地的價值。”


    雪女道:“土地越多,資源也就越多,內藏礦源、林木、水係,都是工業發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麽你也說了,這是工業發展的基礎所需,世人不見真知,又怎麽知曉什麽工業?”


    “對他們而言,土地越多,麻煩也就越多。”


    “大明繁榮強盛,何須理會海外蠻夷?”


    “更主要的一點,大明不缺土地!”


    歐洲就是因為缺少土地資源,對此存在需求,才會想辦法化解需求。


    至此,大長老也聽懂了吾主與巫的對談,唯有感慨:“世人愚昧,而轉眼不見均衡!”


    “少爺,快些令均衡的榮耀灑遍世間吧。”


    經一陣暢談。


    幾人也就順勢無視了路人的眼光,盡顯從容。


    此去巨港越來越近,周遭路人或有不軌貪欲之心,也唯有畏縮在“規則”之下。


    走到黃昏。


    一座繁榮鄉鎮出現眼前,是去巨港的必經之地。


    鎮外建設牌坊,盡是“華裏華氣”;


    放眼街巷商鋪,也都懸掛漢文字體招牌。


    若非大街小巷多是皮膚暗黃的土著,真以為已經來到大明。


    這種感覺很微妙。


    就不似在後世國外見到唐人街;


    更像是在近代見到了魔都租界。


    牌樓口設有崗哨,值守衛兵也是明軍打扮,清一色的軍服,頭戴笠帽,穿著整齊所帶來的秩序,莫名給人一種威嚴。


    反觀土著人,就多是赤膊赤足,衣衫不整。


    是當下時空“現代”與“原始”的強烈對比。


    當四人馬車駛來。


    那門哨就被驚動,先是聚集低語,就有一為首將官率隊走來,開口便是漢語——


    “敢問貴客所去何地?”


    雪女已得囑咐,早前還戴上了麵紗;


    公子侍女,怎能輕易示人?


    周黎安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迂回道:“我聽聞大明永樂皇帝陛下,所派欽差已經自西洋得返?”


    “可有此事?”


    眾人一聽,表情都變得精彩,似是對大明艦隊的仰慕,又有種與有榮焉的微妙——


    】


    “那貴客可是來晚了,半月前,欽差大人已經向東駛離。”


    周黎安一聽都蒙了:“向東?歸返大明不應向北,怎還能橫著走?”


    那人道:“具體我等也不知,聽聞是帶西洋諸國貴使見個新奇,找能製‘猛火油櫃’的黑泥。”


    周黎安表麵不動聲色,心下則快速運轉。


    猛火油櫃他不知是何物,但牽扯到火油二字,再聽“黑泥”一詞,大概與石油掛鉤。


    從巨港向東偏南,就是印尼、東帝汶所在,印尼石油、天然氣儲存在後世是能補給澳洲的。


    想到這裏,他道:“欽差大人可還會歸返?”


    “這我就更不知了,若探聽消息,還得到巨港城。”


    見他點題,周黎安就順勢道:“將要入夜,你鎮中可有住處?”


    為首那人嘿嘿笑著,就不再說話。


    周黎安裝模作樣一抹懷,就取出六七銀幣:“請幾位兵爺喝酒打牙祭的,若能尋得上房,還有犒勞。”


    僅話落瞬間。


    一眾人都露出笑容,為首那人接過,一邊低頭用手指扒拉銀幣,一邊喊道:“快,叫阮老五收拾客房庭院,打掃馬廄,不可怠慢了貴客,和貴客車馬!”


    有人轉身狂奔,有人則上前牽引馬車。


    一邊踏入門樓,那人才又道:“不知公子名諱?您這銀幣我可前所未見……”


    “哎,對了,我是巨港‘鎮海軍梁大人’麾下兵頭‘阿輝’,負責輪防“外戍鎮”。“


    “嘿嘿,公子也莫怪,我這人是大老粗,頭一次見您這麽大的貴客,難免情不自已。”


    他顯得熱情,實則也是對周黎安的好奇。


    那銀幣一看就不是南洋之物,質地精純,恐是來自海外。


    南洋以金、銀為硬通貨,大明通寶次之;


    至於沿襲朱元章的大明寶鈔,一無是處。


    行走海上的人萬一見水,豈不是全毀了?更何況寶鈔那東西從宋元就已臭名昭著了。


    南洋行商還能不知寶鈔是什麽成分?


    所以,就算是異邦銀幣,也引得阿輝重視。


    更主要的是……


    異邦銀幣代表著商路航線。


    這貴公子一來,張口就問大明艦隊西洋之行,雖說此時蘇門答臘周遭人盡皆知,但能準確道出大致歸期的……


    來頭必不簡單。


    倒地是說這些南洋華人機敏,如今已有了信息渠道的概念。


    當然,兵頭阿輝大概沒想那麽多,但多聽幾件奇聞,也能在酒桌上哄得大人們開心。


    周黎安道:“我姓周;”


    “至於這銀幣由來,我也不知;是我家行商海外,那些大食人所給!”


    “喲,大食啊,周公子還去過大食?”


    “嗬嗬。”周黎安笑而不語。


    然後就見兵頭猛抽兩下嘴巴子,“哎,看我這張油嘴,就把不住門,我這大老粗,哪裏能打聽公子的事啊?”


    這一幕,引得雪女一陣好笑。


    無論是她,還是大長老,都第一次見得這種風土人情,覺得格外有趣。


    周黎安又問:“我初到此地,隻提前知曉大明艦隊路過,其餘事一頭霧水,你可否為我介紹一番那巨港的情況?”


    “那公子可就問對人了。”


    一路上,兵頭嘴皮子不停。


    就先從鎮海軍梁大人說起,本是前任華人領袖梁道明的遠親外侄。


    梁道明被招安歸大明後,自然就投效了“施家”。


    數年前,還曾協助大明艦隊誅殺海盜陳祖義,立下功勞。


    如今為施家紅人,極被施夫人看重。


    而後又說起巨港宣慰司。


    宣慰司常駐軍5000以上,皆為精兵強將,先鑄外城柵圍,又在內部建起重城,附以神機箭與火炮台,威懾八方。


    其中兵器儲藏無數,多是數年前從陳祖義手中奪取。


    更是每次下西洋行商販賣所得的儲蓄寶庫,無人敢於進犯。


    眼看一處客棧門前,有幾個兵卒招手,周黎安也就開門見山了:“我若想見見施家人,有沒有門路?”


    兵頭又嘿嘿發笑,但這次就直截了當了:“周公子,上到滿剌加(馬六甲),下到那爪哇王國,誰不想拜見宣慰使大人?”


    “但想要找對門路,就不是誰都可以的了。”


    “且就算找對了門,見與不見,也是老大人說的算。”


    他遙遙一拱手,傲然勁就上來了。


    不過下一秒,他就恢複常態:“不瞞周公子,我在梁大人麵前還是能討得幾分好的,就是怕周公子的誠意無法打動他。”


    “而這誠意,還不隻是錢的問題。”


    周黎安笑了笑,微微頷首:“行,我知道了,容我歇息一夜,若明日還能見到‘官爺’,我們再談。”


    “哎喲喲,公子可不敢叫什麽官爺,若公子看得起,叫我阿輝就是。”


    “行,那就這樣。”


    周黎安又摸出一把各色銀幣,塞到他手。


    那兵頭也不再糾纏,張羅著將馬車引入門,又找來一個小老頭,安頓道:“阮老五,可要招待好周公子了,若有差池,別怪我找你算賬啊。”


    “哪能啊,輝爺也別走了,就是飯點,在我客棧裏喝幾杯酒水嘛。”


    周黎安本以為他會答應,沒想到擺手就走:“老子沒喝過酒?”


    “可別在周公子麵前寒磣我,走了!周公子也好生歇息。”


    一行人匆匆去了。


    周黎安看那背影,覺得有趣。


    等阮老五將他們引入後院,來到上房,又介紹設施,便去準備晚飯。


    到院門一關,憋了許久的雪女再難隱忍:“公子,那什麽宣慰使就這麽難見?”


    “方才那兵頭到底什麽意思?一會說有門路,一會說要錢財,最後又說不是錢財的問題。”


    周黎安不答,反道:“你們三人大可梳理分析一下……”


    “待均衡入世,我均衡子民,也要與他們打交道。”


    “這兵頭不過是最底層的小人物,真正的大人物比他更複雜。”


    “大明如是,舊土歐洲諸國亦如是。”


    聽得吾主下了考題,雪女稍稍安定下來,先將方才對話與大長老梳理了一遍,二人又給庫克莫翻譯起來……


    不久後,飯菜送來,邊吃邊商討。


    周黎安全程沒有開口,隻讓他們開動腦筋。


    均衡的社會屬性太單純了,就算城邦聯盟也遠不知什麽是真正的世間險惡。


    此行就是為打開眼界,待回神國,拿出幾個桉例分析。


    待得飯後,三人還是沒有答桉。


    庫克莫雖然聰慧,但沒能接受第一手信息,也很難判斷。


    最後,周黎安才揭曉謎底:“疏通門路當然要錢財,而這隻是第一道關卡。”


    “看是否話能被傳達到梁大人耳邊。”


    “梁大人聽了,也會開價,這是第二道關。”


    “至於第三道關,就是那正主施家人了。”


    “施家不缺錢,準確說是不缺小錢,除非我能拿出什麽生財之道,給他們帶來金山銀山,才能得到會麵的機會。”


    三人一品,大致明白了。


    大長老道:“此為虛假啊。”


    雪女冷笑:“吾主想見他,是那人的榮耀!”


    “嗯?”周黎安瞥去一眼。


    雪女連忙變作委屈討好得模樣:“我是說少爺……”


    “嗯。”


    ……


    與此同時。


    外戍鎮兵營。


    聯排平房內,多是笑罵喧嘩聲,又有賭牌的呐喊,吵雜不堪。


    唯獨一間屋內,幾個兵卒吃著酒肉,相對平靜。


    為首那人正是阿輝。


    他沒有大名,早年跟爺爺漂泊而來,爺爺死後就在街上廝混,後來施家征兵才端上了鐵飯碗。


    又因他廝混經曆,打磨的機靈,才一步步爬上兵頭的位置。


    “去,把門關上。”


    手下兵卒一聽這話,相視一眼,便知曉老大要談正事了。


    待得房門一關,就有人道——


    “輝爺,那四人可是大肥羊,兩頭寶駒我都看了,絕對是上等好馬,就是比宣慰司的軍馬還健碩,目光炯炯有神……”


    這話還未落下。


    輝爺反手抽在他後腦勺上:“肥你阿母個羊!”


    “能大搖大擺從北邊駕馬車走到巨港的,有幾個善茬?”


    “北邊亂事已平,但那些蠻子一個一個茹毛飲血,毫不講道義規矩。”


    “明麵上他是四人,還有老幼婢女。”


    “可動動你的豬腦子想,這樣的搭配,出了鎮能走出幾裏地?”


    眾人聽後大驚:“鎮外還有人滯留?”


    輝爺點頭又搖頭:“肯定有,但或許又早就混入城中。”


    “不過這世道誰敢惹我們宣慰司?”


    “他必不可能來者不善,自尋死路,更應是拜碼頭,或討一個財路。”


    眾人恍然:“他要見施家?”


    “廢話!”


    “輝爺,那你可以從中賺一筆啊,你可是梁大人的義子,找梁大人牽線搭橋,必能成事。”


    輝爺都懶得張口理他們了。


    他們以為幹爹是那麽好相與的?


    每個月為什麽輪崗?就是為了斂財。


    上貢數目不足,下次也別想帶隊過來了!


    更別提找梁大人牽線見宣慰使了。


    他覺得此事很難辦成。


    可一抹懷中,掏出十好幾個銀幣,又深深皺眉:“你們看看,這銀幣誰見過?”


    眾人一擁而上,拿著銀幣驚呼。


    “這是寶幣啊,質地光亮,一看就不凡。”


    “前所未見,前所未見!”


    “可能來自海外!”


    周黎安這些銀幣,皆為馬林迪祭祀大典上所收。


    各路富豪商賈都將最好的金銀奉上,哪還敢拿什麽殘次品?


    這是神明貢品來的。


    阿輝沉思許久,最終一拍桌子:“娘的,富貴險中求!”


    “明日你幾人隨我一起,陪周公子去巨港!”


    “若真能跟貴人搭上線,或讓梁大人滿意,咱哥幾個都能升官發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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