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常震,環太平洋地震帶不是說著玩的。


    有時候一年365天,能震萬餘次,隻不過能被覺察的在少數。


    周黎安自然不可能想到,爬山求告,恰好鬧出這樣的巧合的。


    但人生如戲,陰差陽錯時有發生,令人不由感慨命運的奇特。


    古人迷信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就這種陰差陽錯。


    而今,又冠以均衡的信仰,可謂相得益彰。


    1000騎收斂了戰馬,有馬匹因地動而受驚,在山坡下摔死。


    無論是爬山等戰團頭領,還是鐵騎新軍都無比難過。


    這可是吾主造物的生靈啊。


    即便9號大城馬場如今已有十萬匹良駒,子民對馬匹的熱愛也絲毫不減。


    曾經沒有畜力,使得他們愈發珍惜。


    爬山看著收殮得馬屍,咬咬牙作出了決定,“取馬肉烤幹儲存攜帶,髒器燒一鍋熱湯給勇士們開開葷!”


    頭領們愕然,“大族長,此為吾主造物的生靈,是不是不妥?”


    然而,法則修士則表示了讚成,“語文法則有言,物以致用,若隻是掩埋,卻讓鐵騎餓了肚子才是不遵神諭。”


    頭領們這才不再多說。


    你們文化人有道理。


    殺馬,取肉,剝皮,一氣嗬成。


    趁著熱乎,還有頭領享受一把馬肉心髒刺身。


    肉被烘烤成肉幹,加入大量食鹽,皮革也珍惜收斂起來。


    牛皮常有,馬皮卻是稀罕物。


    均衡12年來,死亡的馬匹是有數的少,更多時候是以喪葬為幫助鐵騎征伐的戰馬祭奠。


    而事實上,對土著人而言,就算自家養了多年的老狗,一樣可以食用,因為物資緊缺。


    但馬不一樣,畜力的出現具有劃時代意義,又因吾主均衡的造物,顯得與眾不同。


    飯後,大軍開拔向東南。


    這一行便是數個日夜。


    ……


    河畔穀地。


    迪迪瑪爾安撫了罪王,便指向河水的方向,“罪王,你一會前去洗漱,隨那些孩童假意戲水,見時機向對岸遊去。”


    罪王聽後頷首,又不見後話,擔心道:“那你呢?你怎麽辦?”


    “我來殿後,你無需擔憂。”


    “……”罪王沉默,少年心情又是悲戚。


    迪迪瑪爾見狀又補了一句,“我會全力追來的,若沒有我的追隨,您也很難在這荒野存活。”


    “但我若沒來,記得這些日月我所教你的,能走多遠走多遠吧,倘若真能拜見均衡,代我奉獻敬虔之心。”


    “迪迪瑪爾……”


    “別哭!快去,按我說的做!”


    一主一仆相視,已是最終離別。


    可罪王還是道了一句,“你一定要來!我們會成功的,我答應過你,要分你一座城。”


    迪迪瑪爾沒說話,推了推他,示意他離去。


    罪王起身,沒再回頭,心中緊張,知曉這是生死關頭,即便再難控製情緒,也逐漸入戲。


    來到河邊,與孩童們嬉戲。


    迪迪瑪爾也未停留思緒,深吸一口氣轉身。


    他早有覺察形勢不對,早在半月前就開始準備這次逃亡。


    轉身到兩人歇息處,不斷將每日存下的幹果揣入懷中,並取一把匕首防身。


    此間情形,遠比那一夜更為凶險。


    沒有夜色庇護的天然屏障,一主一仆將成為活靶子。


    更沒有敵對勢力可作挑撥,引發混亂。


    但他要得就是出其不意。


    一切準備就緒。


    他發現罪王已經下水,便也靠了過去,手中拿著衣衫作勢清洗,並時刻注意動向。


    罪王也見到了他在河邊出現。


    眼看著與岸邊拉開距離,腳下逐漸不著河底沙泥,他一咬牙,猛地鑽進水中,拚命向對岸遊去。


    河邊的孩童隻顧拍手叫好。


    迪迪瑪爾環視周遭,也不見人注視,同樣幾步跨進河水……


    噗通。


    奮力展臂!


    也在同時,他聽到了吵雜的叫嚷與呼喊。


    此刻已顧不了那麽多,隻有拚命逃亡,遊向彼岸。


    又有箭羽破空入水的聲音傳來,他向水下鑽去,躲避傷害。


    一直到一口氣用盡,才敢浮出水麵。


    “快,快來!”


    “迪迪瑪爾,他們追來了!”


    罪王已經抵達對岸,向他發出呼喊。


    迪迪瑪爾嘶吼:“跑,你先跑!”


    罪王不為所動,撿起河灘的石頭,向那些水中的人砸去,想要為迪迪瑪爾作掩護。


    於患難中見真情。


    迪迪瑪爾是感動的,不枉他一路追隨,而沒有舍棄。


    否則他若願意,憑學識本領,投靠任何一個部族,也能得安寧度日。


    可他心中有信仰,不隻是對那世上唯一真神的膜拜,也是對阿茲特克人的牽掛。


    若他不去拯救,又還能有誰呢?


    腳下已經觸地,他心中狂喜,越發靠近岸邊。


    就在這時。


    罪王臉色扭曲,大喊一聲:“不!!”


    幾乎同一瞬間,迪迪瑪爾感到腿部猛地傳來刺痛,一下栽倒在水中。


    他下意識地摩挲,發現一柄箭刺入大腿。


    但這疼痛沒有想象中的殘酷。


    他重新起身,速度不減,繼續逃亡。


    “迪迪瑪爾!”


    罪王趕來攙扶。


    “跑,一起跑,我沒事!”


    上岸,奔逃,後方的喊殺聲陣陣而來。


    疼痛終於開始發散,迪迪瑪爾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罪王也發覺他速度減緩,“別放棄,我乞求你,不要放棄!”


    迪迪瑪爾回頭展望。


    敵人的距離還遠。


    可又望向前路,這該死的荒蕪旱地,並無躲藏,隻有極遠處的山穀開口,仿佛是代表生機的大門。


    呼哧呼哧。


    他竭盡所能的跟隨罪王的步伐。


    可實則,速度已開始不斷變慢。


    嗖——


    弓箭不斷在兩人身前腳後落地。


    “啊!!”迪迪瑪爾發出一聲痛呼,隨著這道聲音,又一次栽倒下去。


    他再次中箭,箭貫穿了他的小腿。


    “迪迪瑪爾!”罪王想要拉扯他。


    “走吧,走!我不行了!隻要你跑得夠遠,他們不會為了你一個人追擊的,我足夠平息他們的怒火!”


    他取出匕首與僅存的食物交給罪王,“逃吧,罪王,這皆為救贖的考驗,若以我一人,能換得阿茲特克人的續存,我很滿足。”


    “快跑!!!”


    迪迪瑪爾一把推開他。


    少年罪王已是泣不成聲,但還是一步三回頭的開始奔跑。


    迪迪瑪爾則不再關注。


    他咬緊牙關,折斷了腿上的箭,強撐起身,麵朝追兵發出怒吼!!


    沒有具體語言,隻是吸引那些人的矚目,為罪王爭取時間。


    他心中也有羞慚,到底是坑了這麽多部族。


    可若是當初不這麽做,他們不一定能走這麽遠。


    遠方。


    罪王不再敢去注視,眼淚流淌拉成長線,令脖頸衣襟浸濕。


    終於,他來到那穀口。


    回頭時,迪迪瑪爾已在那些人的手中,數人將他舉過頭頂。


    罪王對這一幕太熟悉了。


    殺死一個人是最無意義的事情,不如以他的血肉獻祭,甚至以阿茲特克人的殘酷,有時會在人活時,取出髒器分食。


    在墨西哥穀地。


    城邦聯盟多對阿茲特克人不屑,視他們作蠻夷。


    而事實上,阿茲特克人本就是深山走出的土著,這些風俗習慣與這群野蠻土著根除同源。


    甚至可以說,有些部族的手段遠比阿茲特克人更要血腥。


    又如曾經的圖石部,是真正以活人祭祀,令雪女那小部族族人的屍體,堆積成山。


    於這一刻。


    奇馬爾波波卡有了真正的反思。


    為什麽世上唯一真神會對阿茲特克人降下沉重的罪罰。


    迪迪瑪爾如今的遭遇,讓他第一次有了共情能力。


    活人祭祀是殘忍的。


    “迪迪瑪爾!!”


    他失聲呢喃。


    而當追兵朝這邊趕來,他才跌跌撞撞繼續逃亡。


    渡河而來,又耗盡心力,體力急速衰竭,致使腳步變得格外沉重。


    仿佛每踏出一步,都震得這狹長山穀中泛起回響。


    噠噠,噠噠。


    籲——


    一聲奇特的出氣音讓迪迪瑪爾一愣,他頭腦發脹,雙目眩暈。


    抬頭,卻見到不遠處一道身影恰恰佇停。


    他停下了腳步,一時間身軀仿佛凍結。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認知。


    一個全身被暗紅色外殼包裹的人,竟騎乘一匹巨大猛獸。


    人?


    但這是人嗎?


    混亂的思緒讓他無法辨認。


    可偏偏,那麵部鏤空縫隙中,隱隱約約閃爍一道銳利目光的雙眼。


    噠噠。


    猛獸不安分的踢踏腳步。


    嚓——


    騎士拔出了武器,那武器竟在撒入山穀的清晨斜陽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


    騎士發出怒吼,以長刀指向他。


    罪王不知所措著,他完全聽不懂對方的話語。


    可就在這時。


    他的目光落在了對方的胸前,那暗紅色外殼上,呈現一道鮮明的黑白印記。


    呈現半旋轉的姿態。


    “均衡!”


    “這是均衡的標記!”


    “與神像背麵的圖案一模一樣!”


    罪王不可置信,他找到了……找到了均衡?


    他放聲高呼,手舞足蹈。


    那猛獸上的人也表現的疑惑,並未輕易動作。


    奇馬爾波波卡終於意識到雙方無法溝通,他連忙摸索腰間的皮囊。


    可正是這個動作,令對方警惕,再次發出怒吼——


    “……%¥!!”


    奇馬爾波波卡嚇得跪地,表示臣服,但動作未停。


    終於,他取出了一個木雕。


    “吾主真身神像?!”


    騎士愣住了,又見麵前的少年跪地,不斷叩首,他連忙揭開了麵盔。


    罪王終於見得人形。


    他一邊呼喊,一邊指向後方,“救救我,救救迪迪瑪爾吧!”


    “我乞求您,我甘願承受一切罪罰……”


    隨著他的指向。


    騎士於馬背上遠眺,終於發現了在兩人對峙時,已然踏入山穀的追兵,足有三、四十人。


    他發出不屑冷哼,但卻收起了方才拔出的長刀。


    駕馭馬匹起步,向著那跪地的少年衝來。


    這一刻,罪王嚇得閉上了雙眼,猶如被判處死刑,徹底放棄了生機的希望。


    可是,他猛地感覺脖頸一緊。


    上身的皮革衣物裹住全身。


    巨大的力道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嘔。”他感到小腹吃痛,體力耗盡令身體感到不適,猛地嘔吐出來。


    但他知曉,自己沒死,如今卻被那騎士提起,趴在了猛獸的脊背。


    他不可置信的側頭展望。


    那騎士衝他笑了一下,“&%…%……”


    罪王隱隱有所覺察,學著那古怪的口音,“砸米……局哈?”


    “哈哈哈!”


    “對,讚美均衡!讚美均衡!”


    “砸美劇哼?”


    騎士頷首,便不在理他,神色猛地嚴肅,大喊一聲:“駕!”


    二人身下猛獸,陡然提速,向著山穀深處狂奔起來。


    罪王很焦急,很痛苦,顛簸令他感覺隨時可能跌落,而爬伏的姿勢擠壓腹部,更讓他鬱鬱作嘔。


    可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迪迪瑪爾,迪迪瑪爾!”


    “等我,等我來救你!”


    噠噠噠噠。


    鐵蹄轟鳴山穀。


    不久後,罪王看到了出路,當開闊的視界顯現,他見到不遠處駐紮著成百上千人。


    營地外,不少身著盔甲的身影排成隊列,巡視四周。


    他們手中長矛,矛頭泛著冷冽寒芒。


    而如他身下猛獸一樣的巨獸,竟然在這營地中隨處可見,人們以青草喂食,竟然還從皮囊中撒入白色的細沙。


    那絕不是砂礫,那樣的潔白是他前所未見的,飽含一抹神聖色彩。


    二人的到來,引起了矚目。


    很快,有一群赤膊上身的壯漢走來。


    騎士勒停戰馬,翻身而下。


    而罪王也再無法支撐,自然滾落,狼狽的摔在了地上。


    爬山已然到來,皺眉看著少年,對斥候發問,“怎麽回事?這少年是誰?山穀中發生了什麽?”


    “大族長,我即將踏出山穀外,便遭遇了這少年,似乎有部族人在追殺他……”


    “而他,拿出了吾主真身神像!”


    有人笑道,“喲,自己人啊?”


    又有人抓住重點,“等會兒,你是說,有人追殺他?”


    “嗯?”所有人都呆滯了半秒,一道道目光碰撞出花火。


    幾乎異口同聲的呼喊——


    “我願領軍前往!”


    “不,大族長,我去!”


    “吾主在上,請注視這群狐狸一樣狡猾的人吧,上次明明說說該輪到我了!”


    眾人蠢蠢欲動,無不想要痛快廝殺一番,活動筋骨。


    可是,爬山的動作卻又吸引了他們的矚目。


    隻見他走上前去,抬起了少年的下巴,仔細觀察著什麽……


    又似乎因他臉上汙垢而難以辨認,從腰間掏出皮囊,一股清泉澆了上去,手掌迅速抹去。


    少年嚇得瑟瑟發抖,任由那粗糙的手掌在臉上亂抹。


    就在動作停止後。


    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


    “各位頭領!”


    “你們快看!!”


    “罪王,他是罪王!!”


    話落。


    所有人因此震驚,無不快步走來將少年圍聚,仔細看著他的模樣。


    “噝……”


    “好像就是他!”


    “吾主在上,錯不了!!”


    “這與電影上的一模一樣。”


    “夠了!”爬山不耐的訓斥,以眼神將眾人逼退,立即道:“問他,發生了什麽?為何如此狼狽!他應是沿途收歸各部朝聖而來,為何隻剩一人,還被人追殺?”


    於是,通會猶他阿茲特克語的法則修士立即上前,蹲在了少年的麵前——


    “你是奇馬爾波波卡?阿茲特克人的罪王?”


    少年聽到熟悉的語言,不知怎麽就觸動心弦,止不住熱淚流淌。


    可他的神情又猛地呆滯,數秒後才驚詫呼喊——


    “你,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名?而且還知道我是阿茲特克人的罪王???”


    法則修士淡淡一笑,仰望45度天空,發出讚頌,“讚美吾主,讚美均衡!”


    “吾主均衡為世間唯一真神,洞徹一切,大地萬物生靈的一舉一動,皆在吾主的注視之下!”


    “吾主降下神諭,令我等接引。”


    “不過……”


    “為何隻有你一人?你的隨從呢?便是那助你逃亡的學士,我聖殿山上下,無不歎服他的謀略,想要與他一見!”


    罪王渾身顫抖,一則則信息湧入,令他頭腦眩暈。


    可當聽到“隨從”,他下意識的反駁,“那不是我的隨從!他是迪迪瑪爾,他是我的兄弟,我最信任的人……”


    話到一半,他的哭聲再起,更伴隨著一下下沉重的叩首——


    “乞求你們,乞求你們救救迪迪瑪爾!”


    “我願付出一切,換取他的生命得到救贖,即便……是以我的生命為代價!”


    至此一刻。


    法則修士也不敢耽擱了,起身後神情變得嚴肅。


    爬山等一眾頭領注視而來,“他說什麽?”


    “應是他們收歸的部族反叛,那名為迪迪瑪爾的隨從被抓,唯他一人逃了出來!”


    反叛……反叛?!


    對於這個字眼,眾人就太敏感了!


    悖逆均衡者,唯有判處永恒的湮滅;以其血肉生靈,捍衛均衡榮耀的不滅!!


    此時此刻。


    所有人將目光投向了爬山。


    爬山神情已是冰寒,可那咆哮的怒吼卻點燃無數人的熱血,令血脈僨張——


    “全!軍!著!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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