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佇立的高牆倒塌。


    方圓五十米內,化作焦土。


    城下士兵被巨石掩埋,被火焰吞沒,少數的幸存者發出痛苦地哀嚎聲,向更遠處未遭受神罰波及的人呼救。


    “戰爭是殘酷的!”


    【虛空之眼】意識降臨。


    周黎安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發出憐憫的歎息。


    “因此,審判之征應止於塔洞!”


    “若心向均衡者,必會向吾走來……”


    他並未睜眼,繼續注視世間。


    耳邊傳來雪女的讚頌,“吾主仁慈。”


    與此同時。


    城外大地上,鐵騎大軍重新整備,留兩萬人看守受驚馬陣,剩餘人等將踏入城中。


    城牆已破,重甲步卒便是無敵的存在,戰馬於城中反而受限。


    轟轟轟。


    各戰團組成隊列,向城關處踏來。


    火光映照下。


    城內的人終於看到了那神之軍團的身影,他們身上甲胄的赤色,正如這“審判神罰”的怒焰,一樣的炙紅。


    人們恐慌。


    開始有人逃竄;


    卻又有人於原地跪伏,發出懺悔之聲。


    在這一刻,沒有人還能保持理智。


    無論是逃亡者,還是懺悔者,俱皆是因求生的本能而運轉。


    唯有一人,目的明確,步伐堅定。


    他從山路上走來,越走越快,穿梭在逃亡者的隊伍中,成為一股逆行的清流。


    這樣的行為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這青年。


    有軍士注意到他的裝扮,分明是城中貴族的侍衛……


    有人將他拽住,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出於善意的提醒,道:“大人,快逃吧!”


    青年道:“為什麽要逃?”


    周遭人目瞪口呆,指著那依舊燃燒烈焰的城牆殘垣,“你沒看到嗎?神罰,神罰降臨!厄難將要到來……”


    青年卻搖頭,向周遭人發出呼喚:“那不是厄難到來,而是神祇的救贖之火!”


    “那世上唯一的真神均衡之主,早在兩年前便降下了神旨與預言……”


    “若願信仰祂,懺悔罪孽的,便得祂的救贖,踏入喜樂的國!”


    “而我等卻被罪惡蒙蔽,抵抗祂神聖的意誌,因此祂便降下雷霆神罰,令那高牆……那罪惡的枷鎖破除。”


    有人呼喊:“他瘋了!不要理他,就看著他去送死吧。”


    青年也呼喊:“我沒瘋!若真神真要令世人湮滅,為何不在塔洞城降下滅世的神罰?”


    “那時,又有誰能逃脫?”


    “可祂卻向我等投來仁慈的注視……你等還不懂嗎?”


    “這是我等最後的機會——走向祂的,便得救贖!”


    到此,他不願再多說。


    繼續堅定的走向城牆的方向。


    儼然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


    而他的話語,也令人們驚醒——


    “是啊,若神要我等湮滅,神罰必然覆滅塔洞……”


    “我記得兩年前,真神的旨意,願奉獻堅定信仰,虔誠懺悔的人,可得救贖!”


    於是,有人轉身跟隨,“大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德德格;我父已得真神的指引,是他讓我來迎接審判之軍的。”


    又有人搖擺不定,隻遠遠跟在後方;或是繼續選擇了逃亡。


    但人群還是越聚越多。


    不斷有人重複著德德格的話語——


    “我們應向真神懺悔!”


    “信仰祂的,便得救贖!”


    “那是遠方的烈焰,便是救贖之火,破碎了罪惡的枷鎖!!”


    當混亂迷茫之時,唯一清醒的人,便成了迷途羊群中領頭羊。


    無論對錯,人們都盲從的跟隨。


    而當大部分的意誌相同時,即便是錯誤的選擇,也將成為真理。


    德德格看著追隨自己的人,心中是難言的振奮,他從未想過有這麽一天,自己會成為被人追隨、推崇的領袖。


    “這是父親的指引……”


    “哦,不,這是真神的指引!!”


    當他們來到倒塌的城下。


    人們親眼目睹神罰後的焦土,無不倒抽涼氣,發出驚歎。


    前一刻的堅定,又一次動搖。


    可當他們看到佇立前方的德德格,他的身影似乎逐漸高大,便令人再一次感受到安寧。


    此時。


    城外沉重的步伐越來越近了。


    踏地的轟鳴聲,一次次撞擊著人們的心髒。


    終於,一列列高大的甲士穿過火焰走來,所有人因此而顫抖。


    就連德德格也不由心悸,仿佛周遭的空間,都在向他擠壓而來。


    腦袋嗡鳴,讓他生出一種眩暈感。


    一直到那甲士已來到他身前佇立,他才猛地清醒,跪拜而下——


    “我,我願信仰真神,奉獻虔誠的信仰,堅定的追隨祂,成為祂卑微的仆從、侍者……”


    這一刻。


    後方的人無不窒息。


    人們的腦中幾乎已生出了畫麵——


    高大的甲士,用長矛貫穿他的軀體,又將他高高的頂起。


    或是那反射烈焰火光的兵刃,砍下他的頭顱,令屍首分離。


    然而,他們所幻想的事情並未發生。


    而是聽得一聲相對威嚴,卻不失親和的詢問——


    “你,可曾犯下罪?”


    德德格心中躍出父親的模樣,與一句句叮嚀囑咐;‘你未作過惡事,便可潔淨的向祂走去,歸入祂的懷抱!’


    而他自己也知曉,自己做過什麽,沒做過什麽。


    他道:“我曾因愚昧無知,而信仰偽神!這是我犯下的罪!”


    “你可曾掠奪、欺壓他人?”


    “不曾!”


    “你可等無故傷人性命?”


    “不曾!”


    “那你可願從今夜後,時時讚美祂的名,遵行祂的旨意、訓詞、指引,走向祂、親近祂,成為均衡的子民?”


    “我願!”


    便在此時,那人伸出手,撫在德德格的顱頂——


    “吾,均衡審判之軍副審判長,以吾主均衡的聖名,賜予你仁慈!”


    “若你所言虛假,你的靈魂必遭祂的審視,烙下災厄的陰影,不得往生之門的接引,判處永恒的湮滅。”


    話落。


    德德格聽到一聲輕響,便在麵盔揭開後,見到一副含帶親近笑容的臉龐,向他問:“我的弟兄手足,告訴我你的名字。”


    德德格興奮的顫抖,高聲的回答道:“我叫德德格!!”


    牛屎將他攙扶起來,叫他立於自己身旁,而後掃視眾人。


    “吾等以均衡的聖名,帶來審判!”


    “然,吾主憐憫世人,便予以仁慈的注視;若願發出懺悔者,便可踏上救贖之路,走向祂的喜樂神國,於祂的道中得安寧。”


    至此一刻。


    原本鴉雀無聲的場間,變得躁動嘩然——


    “這就是審判?”


    “不……應是唯有掠奪、欺壓他人,害人性命的惡徒,才會得到審判!”


    “可我從未傷害過他人啊?隻與德德格一樣,因愚昧無知而信仰偽神!”


    有人情不自禁上前,發出求告:“大人,神使,我也願信仰均衡,成為祂的子民!”


    牛屎笑著,又展望後方的無數人。


    當眾人的目光與他觸及,人們便再無隱忍,爭相上前,發出祈求之聲——


    “我願臣服均衡!”


    “我願信仰真神!”


    “請神使賜予我等仁慈吧!”


    此時此刻。


    眼前的焦土已不再散發毀滅的氣息,反而令無數人見到了新生。


    同時,越來越多的審判之軍入城,爬山下達命令:“各戰團探索全城,如遇罪人盡數逮捕,若有反抗者,殺無赦!”


    罪人如何分辨?


    那見得審判之軍恐懼逃亡,畏罪抵抗者,便為罪人!


    至於其他罪人——


    周衛國呼喊:“督查組聽令,向城中子民傳吾主均衡的聖名;尋一集會地,搭建高台,於明日天亮後開啟罪罰的審判。”


    大軍各部就此行動,按部就班。


    又聽牛屎向德德格的問詢,“你為何得均衡的聖意,願向吾主走來?”


    城中封鎖,殊死抵抗。


    那開啟城門的克馬就令人印象深刻了,卻沒想城中還有第二人存在。


    德德格不敢隱瞞,“是我父得神使的指引……”


    “你父?”


    眾人正疑惑時。


    奎茲提特科已走了過來,“此事於吾主密旨有關……”


    “德德格,帶我去見你父吧!”


    聽到這話,眾人縱有千般好奇,也不敢探尋了。


    周衛國再道:“周大民,你隨副督查前往,一應事宜遵從督查之命。”


    “是!”


    一行三十餘人,護衛奎茲提特科出發。


    德德格並不蠢笨,知曉麵前老者便是傳遞神旨的正主,他多次欲言又止,想要發問,卻又不敢。


    可越是觀察,他越覺這老者眼熟。


    終於,他還是忍不住道:“大人,我是否曾與您見過?也可能是我眼拙,神國居於極北之地,我從未去過……”


    奎茲提特科卻道:“我曾為山丘城主之仆。”


    德德格驚呼,猛地驚醒:“您,您是山丘城那位智者?圖戈大……那罪人也曾想要招您為仆,卻被山丘城主拒絕!”


    “可,可您為何成為神使……”


    他細思極恐。


    山丘城主是什麽貨色,德德格心知肚明。


    這智者就算是好人,也難免被罪惡所縛,成為共犯。


    可犯下罪罰者,如今卻成了神使?


    一旁的軍士聽懂他的話語,笑道:“副督查為吾主選召注視之人,如此榮耀,神國上下唯有寥寥幾人!”


    奎茲提特科當然也知德德格的心思,他怕德德格失言,道:“你父之事,我自有定論,不可耽擱了,快些帶路吧。”


    德德格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麽大秘密。


    而且,若奎茲提特科得救贖,那豈不是說……


    自己的父親,也不用死了?


    想到這裏,他狂喜不已,腳下步伐都迅捷了幾分。


    來到山下一處民居。


    德德格道:“就是這裏了。”


    奎茲提特科早有打算,對周大民等人道:“你等在此等候,我隨他進去。”


    聽得翻譯的周大民驚呼:“副督查,怎可由您一人入內,若是有危險……”


    沒等他說完,奎茲提特科打斷:“吾主均衡的榮耀庇護於我,無人再能傷我,你可是不願遵我的命令?”


    周大民不敢多言:“吾主在上,吾不敢違背督查之命!”


    眾人守護在外。


    德德格便推開了房門。


    隻踏入,奎茲提特科就見到了聚首的十幾人,側目道:“將門關閉吧。”


    與此同時。


    那十幾人見得來人,都警惕起來……


    德德格眾人都認識。


    可這老者是誰?


    當所有人疑惑時,齊波切卻驚呼:“你,你是奎茲提特科?”


    “是我。”


    “你是山丘城主之仆,為何會出現於此……”


    “等等,難道你……”


    德德格早就興奮難耐,搶白道:“父親,這位大人如今是為審判之軍的神使啊!”


    “而且,您所得神旨,應就是大人所傳。”


    齊波切也蒙了。


    山丘城主之仆成了神使?


    他的第一反應,與他的兒子相同。


    犯下罪的人,為什麽會成為神使?那如果是這樣,自己豈不是也可得生機?


    就在這時。


    奎茲提特科開了口:“我知你在想些什麽!我為罪人,為何能成為審判你等罪罰的審判者!”


    他的直白讓齊波切父子震驚。


    而其餘人也終於領悟了其中關節所在,神情變幻不斷,皆露出喜色。


    他繼續道:“是因吾主均衡的恩典,祂保守了我的罪!讓我得救贖與新生!”


    “可以說,我與你們是同類,但又有不同之處……”


    “我所得恩典來自於吾主,而你等卻沒有這樣的恩寵。”


    話到此處。


    眾人臉色的喜色頓時凝固。


    有人問:“為,為什麽?”


    奎茲提特科搖頭:“此為神恩,是神祇的意誌……我曾也想過,我何德何能得此恩寵呢?”


    “直至,我見到了你的靈魂封印,齊波切。”


    “封印?”


    “對,封印;那是吾主於我旨意時,一同賜下的!”


    “此為……何意?”


    奎茲提特科道:“便如今夜審判之軍攻城,那神罰之威足以滅世,可真神仁慈,憐憫世人,終於留下了一線生機,給世人一次救贖。”


    “那麽,你呢?你的靈魂已遭封印,如此偉力本可令你於無聲無息中湮滅,為何你如今還活著?”


    齊波切震撼:“是,是我也可得救贖?”


    “對!”


    “但你我最大的區別便是……我的救贖是神祇的恩寵,如甘霖雨露;”


    “而你的,則為嚴厲的罪罰與審判,如同雷霆神罰!”


    “你,你等所有人須知曉一個道理——”


    “雷霆雨露,皆為神恩!”


    “此為神祇意誌的降臨,凡人唯有遵行。”


    “而你在得我書信後,實則也領悟了這個道理,不是嗎?”


    奎茲提特科露出笑容,掃視這十幾人,“你等既聚集於此,不就是得齊波切所傳,吾主均衡的意誌與聖名嗎?”


    “這,便是你等的救贖之道!”


    “令均衡永恒之火的火種,播撒世間。”


    “以罪之身,尋求自己的救贖之道!”


    德德格驚喜道:“大人,那我父親的罪,如今是否已全部洗褪?”


    眾人又跟著注視而來。


    然而,他們卻見到奎茲提特科臉上的笑容不在,他嚴肅的道:“在今夜入城前,這個問題也曾困擾我。”


    “你等是否應得救贖,洗褪身上的罪。”


    “但是,直到我看到那名為‘克馬’的青年,開啟城門,又死於亂箭之中,瀕死之際發出祈求救贖的呼喚……”


    “我才明白……”


    “你等的罪,永遠不得洗褪,唯有在痛苦的罪孽中尋找救贖,尋求……對自我的審判!”


    也就在這話落下的瞬間。


    噗通。


    一人癱軟的倒地,雙目無神,發出失聲的呢喃:“克馬,克馬死了?為什麽,為什麽……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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