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修雙膝跪地,手中的那柄木劍早已斷折。</p>


    天靈蓋被強勁霸道的劍罡透穿,意識瞬時間便飛至了九霄雲外。</p>


    魏頡胳膊用力一蕩,將碧泉真氣又盡數震回了自己的體內,手握桃木劍,對著那位跪在自己麵前,兩眼翻白的“狂人”躬身一拜。</p>


    看到這一幕,台下的柔陽宗宗主龜年子再也坐不住了,他縱身掠上擂台,單膝跪在心愛的大弟子身邊,眉頭緊鎖著為其把起了脈。</p>


    在確定周敬修並無性命之虞後,周明泓暗自鬆了一口氣,朝站在擂台上的魏敬蒼狠狠白了一眼,隨即便將自己生平最鍾意的寶貝徒兒給抱了下去。</p>


    此時,擂台北首高台之上傳來了掌教公羊重器的聲音:“第五戰,獲勝方——順陰宗!”</p>


    魏頡飛身下了擂台,鶴壽子劉明清榮光滿麵,衝那位得勝歸來的好徒弟朗聲說道:“敬蒼,我就知道你會贏的,你果然沒辜負為師對你的期望啊!”</p>


    巽風宮身份最為尊貴的陽生道長用整個廣場上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鄭重地宣布了此次大賽的結果——</p>


    “今日兩宗武比,順陰宗以三勝兩負的成績,奪得了最終的勝利!”</p>


    此話一出,擂台東首處的順陰宗眾人皆是歡聲震天,更有一眾敬字輩弟子興奮過頭,竟將大師兄魏敬蒼高高拋了起來。</p>


    反觀西首處柔陽宗的眾人,個個麵色陰沉失落,都好似吃了狗屎一般,臉上寫滿了兩個字——“晦氣”。</p>


    這一日大暑,擂台東西兩邊。</p>


    一個春天,一個冬天。</p>


    ————</p>


    順陰宗取得兩宗武比的最終勝利後,五名參賽的弟子人人獲賞了一爐叫作“青龍元”的極品丹藥,食用一粒後疲勞頓時全消,整個人變得精神百倍。</p>


    除了免費吃丹外,獲勝宗門方還有一個頗為特殊的獎勵,那就是可以擁有二十個聽公羊掌教坐而講道的名額。</p>


    陽生道長師承嚴居,乃是道學大家,其“貴己重生”的思想理論可謂獨成一派,在中原大地流傳甚廣,不乏虔誠信徒。</p>


    魏頡在武比的決勝局中一劍擊敗了柔陽宗大弟子周敬修,二十個聆聽講座的名額,自然也有他一份。</p>


    那一日,巽風宮內最宏偉輝煌的建築。</p>


    青龍大殿內。</p>


    在五方天帝之首,統帥東方的青龍帝君的巍峨雕像之下。</p>


    盤腿坐著一位身穿鮮紅道袍的敦實道人,正是巽風宮當代掌教公羊重器。</p>


    二十名穿著深藍色袍子的敬字輩道士,同樣盤膝而坐,麵朝公羊道長與青帝塑像,垂首恭聽道家傳世經典與新穎理念。</p>


    能夠坐在這兒聆聽掌教親自傳道,乃是巽風宮中所有弟子的最高榮譽,十九名後輩道士個個高豎耳朵,不願錯漏哪怕一字、一句話。</p>


    唯有一人,不僅不認真聽教,反而還接二連三的搖頭歎氣,一副“馬上快要坐不住了”的樣子。</p>


    陽生道長很快發現了這個家夥的無禮舉動,眉頭一揚,停下了傳經講道,語氣十分嚴肅地問道:“敬蒼,何故唉聲歎氣?”</p>


    魏頡站立起身,拱手答道:“稟掌教,弟子愚鈍不堪,無法理解道中真理,為此而苦惱。”</p>


    公羊重器盯著他看了片刻,說道:“所謂道中真理,即是‘道理’,你連心都沉不下來,如此毛燥,還能明悟什麽道理?”</p>


    魏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低聲應道:“弟子懂得了。”</p>


    說完便又坐了下去。</p>


    公羊掌教默然半晌,又繼續講了起來。</p>


    一會兒後,當講到“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這句經典言論的時候,坐而聽講的魏頡終於忍不住撇了撇嘴,晃了晃腦袋。</p>


    “浮躁!”</p>


    公羊重器實在受不了徒孫膽敢對自己這等不敬,“噌”的一下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指著魏頡怒喝道,“魏敬蒼,你若不願聽本座講道,還跑來這兒</p>


    做什麽?!”</p>


    見掌教大發雷霆,殿內的敬字輩弟子人人惶恐不安,深低著腦袋,不敢吭出哪怕半點聲音,真正是“噤若寒蟬”。</p>


    魏頡不似其餘十幾名師弟一樣膽小怯懦,也跟著從地上站起,朝自己的師祖躬身一揖,道:“弟子天性駑鈍,實在不適合習道,還望掌教真人恕罪!”</p>


    公羊重器氣惱已極,一張國字方臉漲得通紅發紫,他怒瞪著眼前這個大逆不道的孽徒,重重“哼”了一聲,衝其肅聲道:“後山之上有座‘心涼湖’,你搬去那裏住,好好把你的心靜上一靜!”</p>


    語罷便即拂袖而去。</p>


    待公羊掌教離開大殿後,其他十九名弟子七嘴八舌地指責魏頡了起來:</p>


    “大師兄,這下你當真是惹了禍了!”</p>


    “你把掌教都給氣走了,這可如何是好啊!”</p>


    “你自己不願意聽教也就罷了,怎麽還累得我們也沒法聽?”</p>


    “真是膽大妄為啊你!”</p>


    魏頡默默忍受著同門師弟們的責備嗬斥,並不加以反駁,更不為自己適才的那番行徑開脫。</p>


    待眾人罵得差不多了,他輕哼一聲,沉著嗓子說了一句:“掌教又如何?縱然是天上的神明,不對就是不對……”</p>


    接著便在一眾敬字輩師弟震驚的眼神中走出了那座青龍大殿的殿門。</p>


    此次事件之後,魏頡自討苦吃,擔上了全權負責看管後山心涼湖的重任,一日三餐及其他生活用品皆由順陰宗弟子代送。</p>


    未得掌教許可。</p>


    一步不得離開後山。</p>


    ————</p>


    巽風宮。</p>


    柔陽宗大堂。</p>


    一名身穿深藍色道袍的俊逸男子快步奔入了堂內,剛一進門,立時大聲喊道:“師父,有喜報,大喜啊!”</p>


    坐於堂內西首處的那位穿有亮黃色大褂的中年道士同樣麵帶喜色,笑道:“巧了,為師這兒也有喜訊,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p>


    </p>


    那個在兩宗武比中淒慘落敗的“狂人”周敬修欠身而立,微笑道:“弟子乃晚輩,該是師父先說。”</p>


    “還是敬修先說吧,為師這個喜訊比較大,晚一點兒再說比較好。”</p>


    “行,那弟子就先說了。”周敬修笑得肆意,“順陰宗那個姓魏的王八蛋,他膽大包天,竟敢公然頂撞掌教,現在已被貶到了後山的心涼湖,不得掌教許可,寸步難離後山!”</p>


    龜年子周明泓的麵容亦極為得意,捋著下巴處的胡須道:“為師要說的這個喜訊,也是與那人有關。”</p>


    頓了頓,高聲說道:“那個叫魏敬蒼的小子啊,原名‘魏頡’,曾是濠州落劍城擱劍塔的守將!”</p>


    “那個擱劍塔……不是已經被人縱火燒毀了麽?!”周敬修驚道,“也就是說,那個姓魏的,原來是逃犯之身!”</p>


    周明泓哈哈一笑,點頭道:“正是,那個姓魏的小子身犯死罪,也不知從哪兒尋到了一層關係,竟被他給拜入了我們巽風宮,哼,朝廷向來對佛道兩家看管不嚴,我們這兒倒成了他的藏身之所了!”</p>


    “狂人”周敬修兩顆黑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忽道:“師父,那咱們這就去報官?”</p>


    龜年子擺了擺手,“報什麽官?與其讓那小子被官府的人抓去砍頭,不如由我們來取了那個孽障的性命!”</p>


    “師父可有良策?”</p>


    “那是自然,你就等著親手滅了那廝吧!”</p>


    ————</p>


    長公主山,後山。</p>


    心涼湖。</p>


    此湖靈異,一年四季湖水冰寒徹骨、涼沁人心,因而得名“心涼”。</p>


    湖中生長有一種極為珍貴的植物,名為“九轉寶蓮”。</p>


    寶蓮所產蓮子又名“玉珠”,極能延年益壽、增加修為,勝過無數奇珍丹藥,可謂人間至寶。</p>


    玉珠大多數時候都會作為貢品獻給</p>


    那些地位尊崇的王侯將相。</p>


    有時候也會有其他武林門派的人前來出高價購買。</p>


    至於價格嘛,不貴。</p>


    一粒九轉寶蓮子,也就隻賣八十兩黃金而已。</p>


    心涼湖中除了寶蓮外,還有十幾條頗具靈性的殺人鱷魚,名“守蓮鱷”。</p>


    凡進入湖水之人,若不口中念誦“驅鱷訣”,必然會遭到守蓮鱷的瘋狂咬噬,最終命喪湖底。</p>


    湖邊有一個小涼棚,供守湖人在此居住。</p>


    又是一個寂寥僅有蟲鳴聲相伴的夏日午夜。</p>


    月色如銀。</p>


    無風。</p>


    身處涼棚裏的魏頡,獨自一人躺在一張由竹條編織而成的藤椅之上。</p>


    手中拿著一壺酒水。</p>


    這壺酒,是一個和魏頡關係不錯的小師弟,冒著被掌教處罰的巨大風險從山腳下買來的。</p>


    米酒,幾十文錢。</p>


    對於小師弟而言,並不便宜。</p>


    由於釀製的工藝相對低劣,不論是口感還是回甘,與魏頡生平喝過的其他酒相比,實在有雲泥之別。</p>


    但是他喝得很舒服。</p>


    真的特別舒服。</p>


    住在山上的這兩個月來,一共隻喝過不到十次酒。</p>


    每一次喝,都是那麽的舒服。</p>


    他以相當愜意的姿勢躺在藤椅上麵,悠哉悠哉的喝著便宜米酒。</p>


    有時候,日子過得太輕鬆無壓力,真的是可以讓一個人丟掉所有雄心壯誌的。</p>


    魏頡抬起酒壺,往嘴巴裏灌上一大口。</p>


    咂了咂滋味,覺得甚是不錯。</p>


    抬頭望向了前方那座一如鏡麵的心涼湖。</p>


    有一輪皎月倒映在湖中。</p>


    “聽聞當年‘詩聖’謝心然雖寫下了名篇千百首,被世人稱作‘謫仙人’,卻仍是一生鬱鬱而不得誌,臨了在水中撈月而死。”</p>


    魏頡淡淡的說道,“縱使你腹中有千斤才學、萬般膽氣,終究也難逃一個‘命數’。關昭關前輩是何等的威武霸氣,號稱‘刀聖’,一柄‘唯我獨尊’更是連天上仙人也忌憚……可到頭來,還不是敗於嬴秋之手,葬身在了昆侖山巔麽?”</p>


    又喝了一口酒。</p>


    “唉,詩聖風流,刀聖更是風流,那等風流人物尚且鬥不過命,更何況我這個無名小卒了。”</p>


    魏頡惆悵了一會兒,忽然“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我先是受皇命看守擱劍塔整整兩年,而今做了道士,卻又被掌教遣至了此處看守心涼湖……嗬,當完‘守塔人’,又讓我來當‘守湖人’,看來老子這輩子不守點什麽東西是不行了!”</p>


    將酒壺湊至嘴邊,脖子一仰,酒水從壺嘴湧出,一小半入口,一大半卻是灑在了那件深藍色的道袍上。</p>


    魏頡也不去管被打濕了的衣服,隨手將已經空掉的酒壺往旁邊一扔,伸出一根手指,戳著月光彌漫的深夜天空,猛吸一口氣,繼而放聲大叫道:</p>


    “我魏頡現在他-娘的是個無名小卒,那又怎樣啊?!老子不服,老子打死也不服!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禹王朝狼煞大將軍魏魁的兒子,不是一個廢物!我還要讓天上的那些神仙都知道,我們凡人的命數,是可以由自己來改寫的!”</p>


    他胡言亂語了半天,覺著嚷得過癮了,嘀咕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無酒今朝睡!”</p>


    說完便即躺平身子,在那張藤椅上麵呼呼大睡了起來。</p>


    夢裏猶在迷迷糊糊地說道:“天上天下都要知道,我魏頡不服……”</p>


    過了一個多時辰。</p>


    “救命啊——”</p>


    有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從湖那邊傳了過來。</p>


    魏頡正自睡得無比香甜,驀地被這陣叫喊聲驚醒,忙從藤椅上坐起,抄上擺在一旁的血靈劍“朝天闕”,往不遠處的心涼湖奔去。</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湖謫仙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此地無銀三千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此地無銀三千兩並收藏江湖謫仙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