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


    津字取渡口之意,門當是門戶了。


    津門這塊兒地方原來就是片大海,後來在黃河泥沙的作用下,慢慢地形成了平原。


    津門地區原在商周時期就有人類居住,但真正地成為城市還得是隋朝了。


    京杭大運河開通後,南北運河交匯於金剛橋三岔河口,史稱三會海口。


    本來李學武一行人乘車路過是要來瞻仰曆史古跡的。


    很遺憾,接待的人說了,金剛橋早沒了,橋墩子倒還有。


    李學武從車窗往外看了看,確實,古橋已經沒了身影,倒是有津門跳河隊的在橋墩子上玩跳水呢。


    嘿!一個個的,跟沙灘上曬陽陽的螃蟹一樣,支腿拉胯的,好不自在。


    同車的汪宗麗笑著對李學武談起了津門印象:“人家都說在津門居住要比京城舒服的很,夏天低兩度,冬天暖兩度~”


    “嗬嗬~可能跟大海有關係吧~”


    李學武笑著看向車窗外,覺得津門這地方水可真多。


    提前來這邊做工作的貿易項目辦公室小劉回頭對著兩人介紹道:“津門有七十二沽,所以也叫津沽”。


    “津是渡口,沽是傍水之地,人家這地方又是五河尾閭,魚米之鄉呢”


    “好地方啊~”


    聽著小劉的介紹,李學武笑著點了點頭,道:“我隻來過一次,還是培訓呢,在津沽那邊”。


    “那太遠了~”


    小劉是個愛說的,側著身子對李學武說道:“要去津沽,要麽坐火車,要麽坐船,開車實在犯不上”。


    李學武微笑著看向他,問道:“你都去過了?”


    “是,需要選址的嘛”


    小劉笑著說道:“新港那邊的運輸優勢很大,您不是在會議上強調了海運和貨運的必要性嘛”。


    “嗯,怎麽樣?”


    李學武問道:“比紫竹林和梅河碼頭又如何?”


    “當然有優勢”


    小劉使勁擰過身子,對李學武介紹道:“津沽新港比津沽港還要大很多,在設備和管理上更具現代化意義”。


    “嗬嗬嗬~”


    聽著小劉的強調,李學武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座位,示意他好好坐了,省的難受。


    目光隨著偏斜的陽光看向這座城市,嘴裏卻是對著汪宗麗說道:“汪主任,大家覺得這裏更洋氣,更時尚吧”。


    “確實如此”


    汪宗麗看向窗外的高樓,笑著說道:“就連建築的樣式都帶著洋味兒呢”。


    “畢竟是租界城市嘛”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瞅著街道的布局確實是依水而建的,論人口可能不及京城,單論繁華程度,卻是不輸京城的”。


    “我倒是很喜歡這種較為舒適的氛圍”


    汪宗麗也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看性格倒是比敖雨華柔弱些,甚至是有些多愁善感的模樣。


    李學武笑了笑,沒在意,他清楚汪宗麗話裏的含義,無非是覺得京城的氣氛太過於壓抑了。


    正治城市當然有其莊嚴厚重的一麵,而津門作為港口城市,從海上吹來的風氣自然是帶著開放的味道。


    這個年代海員就代表了最先進、最時尚的前鋒。


    甭管在船上有多麽的寂寞和無聊,隻要下了船,那一身白就是最靚的仔。


    說起來,津門作為北方重要的出海口,地理位置很是優越,但發展一直是被動的。


    五六年,上麵在聽取交通部的匯報時,看了當時世界海船噸位表。


    作為世界人口第一大國,擁有漫長海岸線的國家,海上運輸能力卻不到全世界的0.3%。


    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我們太窮了。


    所以,上麵一致性決定發展航運業。


    最開始是租賃外國貨輪,但這無疑會花費大量的外匯儲備,後來建議說貸款買船,領導不願意,最後決定自己造。


    營城造船廠其實就是這個年代自立自強的產物。


    去年國內自行設計建造了第一艘萬噸輪“東風號”試航並投入了使用。


    然後國內的萬噸輪就跟下餃子似的,魔都、濱城、羊城等地造船廠紛紛開足馬力,幾十艘萬噸級巨輪劈裏啪啦的下水了。


    十億人口大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能量可見一斑。


    營城造船廠當初就是瞄著要造萬噸級大船才搞的上不上,下不下的,努力了快十年都沒把船廠建完。


    而李學武給出的建議和計劃是放棄造大船的不實際夢想,瞄準了漁船和貨船這兩個領域先把架子搭起來。


    貨船就造東風船務現有的那種千噸級貨輪,漁船的噸位就更小了五百噸的最好造。


    一路上小劉也給李學武兩人介紹了津沽港那邊小漁船的發展情況。


    甭說千噸級大型漁船了,就是木製舢板還存在著呢。


    漁船名目太過繁多,李學武是不懂這個的,全聽小劉說相聲似的報菜名。


    按艙容分,有舢舨、二份船(俗稱門裏拖、二拔)、三份船(紅頭對)、四份船、五份船、獨撈(大圍船)等,載重2~20噸不等。


    如果按作業方式又分張網、流網、對網等名目。


    流網有鰳網、大霖之分;張網有滬艚、鷹捕、蝦服、小航、大捕之別。


    對網則有白底、小網、紅頭、舢舨、烏角、花頭、紅旗等名色。


    五幾年津門港漁業發展很快,水產公司和漁民主動發展機帆船用於流網、拖網作業。


    小劉介紹說,津門的漁業正在推動一項計劃,那就是實現漁船全部動力化。


    這個目標在國外已經不算什麽了,發達國家的漁業早都成熟了,萬噸漁船都不罕見。


    但在國內,木製漁船仍被作為主力漁船在使用。


    漁業公司提供桐油和漁具等生產材料,漁民則是按照60%的魚獲進行交付。


    正是因為沒有八十年代後期那種漁輪和鋼質漁船,所以遠洋流、釣作業幾乎沒有,魚獲也很少。


    木製機翻船的工作效率很低,很多漁業港口都需要中小型漁船進行迭代。


    李學武這才來津門,是想要親自看一看漁業、船業發展情況的。


    海洋捕撈關係到接下來的罐頭產品和水產品進京的合作。


    漁船業發展關係到營城造船廠接下來的發展目標。


    跟津門海產公司合作自然不僅僅是從這邊交易海產品,也不僅僅是將外地的特產同對方做交易。


    最終目的是將軋鋼廠自產的商品推銷出去。


    貿易項目最終服務和創造價值的還得是自身產出。


    比如軋鋼廠的五金小商品、汽車、生產工具、鋼材,以及聯合企業和工業基地生產的產品。


    隻有自身源源不斷地創造價值,提供優秀且有競爭力的商品,才能在貿易活動中占據有利條件。


    既然都跟水產公司合作了,那不得拓寬一下合作範圍?


    漁船,大量的漁船訂單,津門港造船廠都瞄著大船和巨型貨輪在建設和發展。


    尤其是煤炭行業的助力,越大越不嫌大,運輸能力越強才越好。


    工業發展是不全麵的,也是瘸腿的,照顧不到所有需要。


    比如汽車,出現212吉普車以後,其他工廠都被其所兼並了。


    目的就是節約當前發展能力,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更需要的地方上去。


    李學武在談起軋鋼廠正在搞的吉普車,說小了,太精致了,跟212的定位重合了。


    其實不,212在原地踏步,京城汽車廠已經把設計精力轉向了轎車。


    很遺憾的是,李學武知道,他們搞轎車真是幾十年如一日。


    是的,幾十年了,還跟最開始那一天差不多,沒什麽進步。


    軋鋼廠的汽車暫時是不如212吉普車的,但供應不受限製,沒有生產任務限製,可以供給給更多需要的單位和個人。


    物美價廉,打的就是時代差距。


    船舶製造亦是如此,都造大貨船,營城造船廠偏不。


    腳踏實地,從小開始,先搞小貨船,把近海航運搞起來,搞小漁船,把漁業捕撈需要滿足起來。


    企業的多種經營關鍵優勢就在於靈活,不受整體工業形勢限製。


    每個廠都有自己的三產,三產生產的產品是由工廠自己來解決銷售的。


    總體來看,國內的三產產品很多都不合格,或者產品設計老舊,不符合市場和外貿需要。


    所以國家不願意收購和管理這一部分的商品。


    但軋鋼廠的情況不一樣,軋鋼廠走在了三產的前沿,已經開始造車和造船了。


    這兩樣產品勢必會將軋鋼廠的先進性提升一大截。


    李學武靠坐在車後座,目光看向沿途大街上的三層高樓,以及六層大廈……


    別笑,這個時候三層的真是高樓了,六層的真能稱為大廈。


    似是特別高的那種絕對是地標性建築了,不能放在全局上來看。


    京城二環才剛剛形成,津門還是巴掌大的地方,絕對沒有後世那種高樓聳立,直插入雲的壯觀景象。


    正如汪宗麗所說,津門給她的感受就是年輕、時尚,租界的曆史背景下,很多建築都帶著西洋風情。


    “到了~”


    三台吉普車緩緩地停在了津門海產總公司的招待所門前。


    最前麵那台車上坐著的是李懷德和提前到津門主持選址工作的銷售處副處長莊蒼舒。


    李懷德的秘書栗海洋也在,車輛停穩的同時,栗海洋也跳下了車,給李懷德這一側的車門子打開了。


    李學武沒用小劉幫忙,自己推開車門子下了汽車,目光不由的望向了眼前這座古樸卻又堂皇的建築。


    “原來的‘富盛華’飯店,津門接收後交給了市裏直管,六一年津門海產總公司成立,這一處就劃撥給了他們”


    莊蒼舒從前車另一邊下了車,看了一眼台階上下來的人,從車後繞了走到李學武身邊先是介紹了一下麵前建築的背景。


    隨後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李學武先走。


    他是一周前來的,李懷德定下要來津門的時候他便來打前站了。


    從火車站接到李懷德,一路上他跟小劉做的事情一樣,都是給領導匯報工作。


    李懷德沒有李學武的業務精,隻是問了問這邊工作的開展情況,其他的都是些大麵上的問題,應付起來倒是比小劉輕鬆。


    而這會兒他得著空,自然是要來跟李學武打個招呼的,看見李學武好奇麵前的建築,他便主動做了介紹。


    看見李學武微笑客氣,他眼神示意了台階上下來的人,輕聲說道:“海產總公司的副總張長明”。


    “張副總!”


    請了李學武上前,莊蒼舒主動笑著同走下來的那位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打了個招呼。


    “這位就是李主任吧~”


    被介紹叫做張長明的這位海產總公司副總倒是很客氣,也很會招待人。


    一邊握住了李懷德的手,一邊笑著看了莊蒼舒打了一聲招呼:“歡迎軋鋼廠的同誌啊!”


    莊蒼舒笑著給李懷德介紹道:“這位是海產總公司的張長明副總”。


    “叨擾了啊”


    李懷德笑著晃了晃張長明的手,說道:“感謝貴公司為我們在津門出差提供便利啊”。


    “哈哈哈~一家人,您太客氣了~”


    張長明的目光一直都在李懷德的身上,並沒有注意到李懷德身邊的李學武。


    兩人一直都在說著話,沒給莊蒼舒介紹李學武的機會。


    等張長明抬手請了李懷德上台階的時候,再介紹已經不合適了。


    莊蒼舒滿臉尷尬地看向李學武,真怕這位挑了自己的意見。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這個,這次出差是以李懷德為主的,人家副總出來接待自然也是奔著身份對等的李懷德來的。


    再一個,李學武不信莊蒼舒會不給對方通報軋鋼廠這次來的都有誰,更不信莊蒼舒敢直接報他保衛處副處長的身份。


    既然都心知肚明的,人家沒主動要認識,那就是沒在意李學武這個紀監副書記了。


    剛到津門,還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李學武沒有喧賓奪主的想法,跟在李懷德的後麵往台階上走著,就像是一個普通辦事人員一樣,泰然自若。


    莊蒼舒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熱的,額頭都見了汗,許是對方不按套路出牌,給了他難堪。


    招待所的門廳看著就很有派頭,民國風混著西洋風撲麵而來。


    等進了大堂,更是富麗堂皇,奢華奪目。


    擺著真皮的沙發的休息區,擱架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古玩和書籍,還有南方花木點綴其中,顯得幽靜又自然。


    正前方的實木吧台顯得曆史感厚重又新潮,上麵雕畫的西洋浮刻讓李學武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逗留在這裏的時髦貴客。


    水晶吊燈、長開的壁燈、透過高窗灑進來的陽光,更是將整個大廳晃照的耀眼奪目。


    走在厚實的地毯上,眾人的腳步聲都隱去了,隻剩下客氣的寒暄以及牆角的高大西洋自鳴鍾在“叮叮”作響。


    “房間都已經安排好了,李主任你們先休息”


    張長明將眾人帶到了大廳中站定,笑著說道:“晚上七點,就在宴會廳,我們韓主任說是要跟您不醉不歸呢”。


    “哈哈~韓主任客氣了嘛~”


    李懷德笑著擺了擺手,道:“家常便飯就行啊,我主要是想同韓主任見一麵”。


    說著話再次同張長明握住了手,道:“大家在一起合作,總不能麵都沒見過吧,下次遇到可就不好看了哇~”


    “哈哈哈~”


    張長明握了握手,道:“韓主任也是這個意思”。


    “行,那您就先休息”


    他示意了身後一直跟著的人介紹道:“我們辦公室副主任柳林,有什麽需要的跟他說”。


    “好好~那就辛苦了”


    李懷德笑著回頭看了莊蒼舒一眼,示意他同對方接觸,自己則是同張長明擺了擺手,目送對方又出了招待所的門。


    這個時間還是人家上班的點兒呢,張長明在這邊就是代表海產總公司來接待的,安排好了李懷德等人自然是要走的。


    莊蒼舒同留下來的柳林溝通了兩句,隨後便由著對方帶領李懷德等人上樓休息。


    在上樓的時候,李懷德特意叫了李學武一起,低聲交代道:“放好行李洗把臉,十分鍾後咱們在一樓大廳集合,先去津門城裏選的那處位置看看”。


    說著話手指輕輕點了點李學武,提醒道:“不看見具體情況我不放心”。


    “明白”


    李學武點頭答應了下來,從身後辦事員手裏接了行李包,隨著他一起上了四樓。


    這處招待所其實是有電梯的,不過擺在那也沒人用,李懷德怕這個,所以都走的樓梯。


    客房走廊裏燈光璀璨,窗子都拉著白色的窗簾,顯得很是私密幽靜。


    李學武同李懷德的客房是挨著的,雖然張長明刻意忽視了李學武的身份,可在招待條件上並沒有區別對待。


    房間裏的設施很古樸典雅,就像置身於民國一般。


    裝潢同樣不失奢華,精致的水晶吊燈,雕花的木製家具,每一處都透露出經典與尊貴。


    李學武真沒想到海產總公司的膽子這麽大,仍然敢繼續使用這種風格的招待所。


    當然了,當他打開了屋裏所有的燈光,走到窗邊拉開了厚重的大紅色天鵝絨窗簾,看到窗外的津門城市景觀。


    這一刻他想的是:關我屁事!


    九月的晚風有些涼絲絲的,吹到屋裏卻又變的柔和溫暖了。


    窗子半開,海風輕輕吹來,濕潤,微微鹹澀。


    將白紗窗簾拉好,李學武將自己的行李包放進了櫃子裏,隻去衛生間放了個水,洗洗手便拿了自己的筆記本關燈出門了。


    一樓休息廳有幾個人正在坐著抽煙等人,李學武掃了一眼,迎著那位叫柳林的年輕人走了過去。


    “您好”


    “你好”


    麵對柳林的招呼聲李學武笑了笑,從兜裏掏出香煙給對方示意了一下。


    柳林猶豫了一下,還是微笑著客氣接了。


    沒有什麽關係是一支煙聯係不上的。


    也沒掏打火機,就著對方的煙火兒點了煙,抽了一口後疊著腿坐在了沙發上。


    柳林將熄滅的起燈杆兒扔在了兩人之間茶幾上的煙灰缸裏。


    看著李學武悠閑地坐著抽煙,他也沒再拘謹著,吸了一口煙,看著李學武問道:“您沒休整一下啊?”


    “先做事”


    李學武微微一笑,語言很簡練,給人以春風化雨,卻又隔著萬重山的感覺。


    柳林打量著李學武,遲疑片刻,輕聲問道:“您在軋鋼廠是……?”


    “我是負責紀監和安全工作的”


    李學武並沒有說出自己的具體職務,隻是說了負責的工作。


    而對麵的柳林聽見他的介紹一股煙卡在嗓子裏嗆得咳嗽了起來。


    “咳咳~您是……”


    柳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您是李副書記?”


    “是”


    李學武在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微笑著問道:“莊副處長沒給你們我們要來的消息嘛?”


    “咳咳~不是~”


    柳林有些慌張地站了起來,咳嗽著要將手裏的香煙放在煙灰缸上。


    可隨即發現這麽做不妥,又坐回到了沙發上,給李學武解釋道:“莊副處長說來的是管委會的主任,以及一位紀監副書記,我們……”


    柳林尷尬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那眼神裏的意思是他們也沒想到李副書記是眼前這位年輕人。


    李學武沒在意地點了點頭,繼續抽著手裏的煙。


    “實在抱歉”


    柳林尷尬地說道:“晚一點我給張副總說一下,他可能也是沒注意到”。


    “沒關係的”


    李學武笑了笑,聽見了身後樓梯上的說話聲和腳步聲,知道李懷德他們下來了。


    最後抽了一口煙,示意了一下手裏的煙頭道:“我們領導不抽煙”。


    說完便在麵前的煙灰缸裏按滅了剩下的半截煙頭。


    而對麵坐著的柳林剛剛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又慌張地把手裏的煙頭按滅了。


    再抬起頭看向李學武,卻隻見對方已經迎著那位李主任走到樓梯那邊去了。


    柳林一邊走著,一邊想到,這位看著實在年輕的李副書記真人尖子啊,話說的恰到好處,做事滴水不漏。


    “哦,柳主任就不用麻煩了”


    李懷德笑著對柳林說了一句,隨後示意了門外道:“我們出去轉轉”。


    莊蒼舒走到柳林身邊解釋了兩句,柳林陪著眾人走到門口,笑著說道:“那就請諸位多看看咱們津門的景色了,可別忘了晚餐的時間”。


    李懷德和李學武走在前麵說著話,沒理會他這茬兒,是莊蒼舒同他支吾了幾句。


    隨後眾人上了來時的吉普車,往紫竹林梅河碼頭去了。


    時間已經來到下午的四點一刻,日光西斜,穿過不高的樓宇間照射在馬路上。


    路上的車流不是很多,還沒到下班的時間,所以沒見到自行車峰流,路上很順利。


    這次李學武是同李懷德坐在了一台車上,莊蒼舒坐在副駕駛,轉回身看著車後座的兩人介紹著選址的具體情況。


    “原本是馹偽時期的東亞銀行辦公地址,有獨立的院子和辦公樓,還有完善的生活設施和宿舍樓”


    莊蒼舒將一份地圖打開了遞到了後麵,探著身子找到了具體地址示意給兩人看。


    “臨街,且正對著一處貨運碼頭,一公裏範圍內有十七家貿易公司,二十二家商業店鋪,四處較大的飯莊子……”。


    他顯然是做了很好的功課,雖然手裏還拿著筆記本,但還是介紹的很流利。


    李學武同李懷德先是看了這一處的地理位置,以及周邊的重要部門。


    李懷德不喜歡看地圖,所以沒說話,由著李學武開口問了:“那十七家貿易公司是什麽情況?”


    “很複雜”


    莊蒼舒解釋道:“有像是咱們這樣的辦事處,但工廠直屬的很少,多數是北方各地貿易公司的辦事處”。


    “有兩家還是搞外貿的”


    莊蒼舒眨了眨眼睛道:“其實全市範圍內的貿易公司無非就副食品、糖業、煤建、百貨、修配服務、飲食、廢品、福利、糧食等九類”。


    “對外來商業的態度如何?”


    李學武看著手裏的地圖,嘴裏問著業務問題。


    莊蒼舒可不敢小看了李學武,貿易項目全是李學武在拿主意。


    在這一項工作上,苟自榮都得聽李學武,更何況是他呢。


    “六五年以前是很保守的,進口的額度尚且滿足不了本地需要,更別提其他的了”


    “不過從去年開始有所改變,市計劃委員內設援外辦公室”


    莊蒼舒介紹道:“主要對象是京城、冀省、西山、蒙內”。


    “除經濟援助外,還有技術上的援助,對其他省份企業入駐津門也是有政策性的照顧”。


    李學武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政策,馬上就都改成對外經濟聯絡處了,有的單位級別更高。


    車隊走的很快,他們也就是剛說開幾句便到了地方。


    莊蒼舒先下的車,拿了鑰匙示意跟上來的栗海洋去開那扇封閉的大門。


    等車隊進了臨街的這處不大不小的院子,跟著進來的莊蒼舒在李懷德等人下車後繼續介紹了起來。


    “我們提前聯絡了援外辦,這處位置還是人家幫忙給推薦的”


    說著話示意了栗海洋重新交還給自己的大門鑰匙道:“我說了領導要來看,人家也是把鑰匙借了出來,說了隨便看”。


    他抬手示意了臨街的那棟辦公大樓讓李懷德和李學武看,嘴裏還敘述著這棟樓的麵積,以及具體情況。


    其實李學武和李懷德已經沒心思聽他的敘述了,眼前這棟大樓實在是跟他們心目中預想的那棟沒啥關係。


    這實在是忒特麽大了,倒不是樓裏的辦公室有多少,或者能容下多少人,而是這棟樓本身的高度。


    實在是……三層樓顯現出了六層樓的霸氣,無怪乎是銀行的舊樓,光看外觀就能知道這裏很有錢了。


    他們從後院走了出來,繞到了正麵處,看著高聳的羅馬柱直抵樓頂,高闊的門額比軋鋼廠的主辦公樓都特麽霸氣。


    這樓的挑空實在是太高了,用做銀行是很合用啊!


    搞商貿也合適,李學武覺得廠裏改造的那種消防車都能開得進去。


    李懷德有些傻眼地撓了撓自己的臉,隨即茫然地看向李學武,心說這特麽能行?


    李學武也是哭笑不得地撓了撓下巴,看向莊蒼舒問道:“怎麽選的這處位置?”


    “我跟援外辦提的要求,臨近碼頭,要有獨立的院子和倉庫,有辦公樓和生活設施……”


    莊蒼舒也是很無奈地說道:“符合這些要求的實在是不多,其他幾處也多是銀行舊址,或者文化藝術類的辦公場所”。


    他有些在意地看了李懷德一眼,走近了輕聲說道:“我找人打聽了,文化藝術類的院子都是不久前空出來的……不大合適”。


    李懷德看了他一眼,眯著眼睛沒說什麽,邁步進了已經開了門的大樓。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無奈地對莊蒼舒說道:“子不語怪力亂神,跟領導可別亂說”。


    拍了一下莊蒼舒的胳膊,笑著道:“不過我很讚成你的選擇”。


    莊蒼舒也是很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隻要領導滿意就好”。


    “別有怨言,放寬心”


    李學武笑著低聲說道:“領導也不願意用那種的,沒看都進去了嘛,看看再說”。


    安慰了莊蒼舒,李學武也是邁步上了台階,往大樓裏走了進去。


    什麽叫開眼啊,現在就叫開眼,李學武進來的時候正看見李懷德仰著頭看頭頂的裝飾和布局呢。


    “太特麽大了”


    李懷德知道李學武走過來了,其他辦事人員遠遠地站著,包括莊蒼舒,都知道領導有意見呢。


    李學武也學著李懷德仰頭望著天花板,這裏許是很久都沒使用過了,地上還有厚厚的灰塵呢。


    “確實太大了”


    李學武回頭往外麵望了望,置身黑暗之中,有種光影交錯的模糊感。


    “不過地方是真夠用啊”


    說著話又往櫃台裏麵望了望,同樣是厚厚的灰塵堆積著,似是八百年沒人來過了一樣。


    李懷德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子,低頭看了看腳下的灰塵,腳踩過後,地磚有部分顯露了出來,是大理石的花色。


    招手示意莊蒼舒過來,他開口問道:“什麽情況,接收後一直空著沒用嗎?”


    “那倒不是”


    莊蒼舒解釋道:“接收後就租給了一家商貿公司使用,後來經過私營合組、合營,原來的那家公司並走了”。


    示意了一下大廳裏的擺設道:“這地方有些太大了,一般的單位用不上,用得上的又不願意租賃,所以空了得有五年了”。


    “租賃?”


    李學武轉過身看向他問道:“你談的是租賃?”


    “不是”


    莊蒼舒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援外辦協調了房管處,如果能談,那就可以走買賣手續”。


    說著話攤了攤手,道:“我估計他們也是拿這處房產沒轍了,空著不如賣了”。


    李學武微微昂了昂腦袋,表示明白了,也就這個時候有人敢賣這些房產了。


    亂也有亂的好處,至少有崽賣爺田心不疼的混蛋上位了。


    似是這樣的產業一般都把持在房管處,各單位有需要住房的或者辦公用房的就打申請,由他們來協調。


    如果是公用的,那就走劃撥手續,如果是事業單位的,那就走租賃手續。


    似是商業買賣的處理辦法極少,畢竟這也是一種資產流失了。


    但現在是啥時候?


    李學武估計房管處那邊也“變革”了,有人借著崗位撈東西呢。


    李懷德興許是想到了他自己,也明白了房管處的人是個什麽心態了。


    兩人往樓上轉了轉,還別說,雖然灰塵很多,還有很多破敗的地方,但瑕不掩瑜,越看越喜歡。


    挑空高,人在其中心情就豁亮,基礎設施完備的話,這一處位置還真適合作為貿易辦事處。


    “津門辦事處作為貿易項目東擴,以及海運出口擴張的橋頭堡,是有其重要存在意義的”


    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津門海洋資源豐富,地理位置優越,交通和貿易基礎發達,未來勢必要成為貿易項目管理的延伸”。


    李懷德下樓的動作稍稍一頓,看了李學武一眼,問道:“你覺得這處位置合適?”


    “我是覺得津門合適”


    李學武的手輕輕搭在了李懷德的胳膊肘上,示意繼續往下走,同時說道:“來的時候我還猶豫著是在津門設立辦事處,還是在津沽”。


    “畢竟津沽的港口環境更優於津門城內的”


    李學武的聲音很輕,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但現在看來,津門城內必須要有所選擇了”。


    “哦?”


    李懷德回道:“你是說津沽那邊不用看了?”


    “不,還得看”


    李學武微微挑眉道:“咱們來的目的可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小商品,還有最重要的船舶貿易”。


    李懷德微微皺著眉頭,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著,嘴裏說道:“貿易項目正在起步階段,商品清單正在建設當中,步子不宜邁的太大啊”。


    說著話,抬起頭看了李學武一眼,道:“容易扯了蛋”。


    “是,這不是離京近嘛”


    李學武微笑著說道:“主要是您以後要多辛苦了,京城、津門兩處跑”。


    “嗬嗬~我要多辛苦的還少了?”


    李懷德輕笑著點了點李學武,邁步下了台階,走到大廳中間,再次看了一眼正對著大門的照壁,上麵的圖騰畫還怪好看呢。


    招手叫來莊蒼舒,李懷德挑眉問道:“他們開價幾何?”


    “這……”


    莊蒼舒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輕聲說道:“還沒到開價的階段呢,不過我打聽到的消息是,有單位問到了二十八萬”。


    “扯淡!”


    李懷德不輕不重地訓了一句,隨後擺了擺手,對莊蒼舒說道:“壓到十五萬再談!”


    說完背著手往外麵走,他要再看看門口的羅馬柱,這玩意兒在京城建築上用到的不是很多。


    “李副書記……這……”


    莊蒼舒為難地看了看李學武,攤著手滿臉的苦澀。


    這是講價的事嘛,還是打骨折的砍價。


    李學武拍了拍他的胳膊,笑著說道:“聽領導的,先壓到十五萬再說吧”。


    莊蒼舒見李學武也是這麽說,無奈地搖了搖頭,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是好了。


    眾人又回到了後院,看了宿舍樓和其他設備設施,這才上車往下一處去了。


    不到兩個小時,一行人看了四處位置,都是這樣帶院子、帶辦公樓的,可隨後的三處李懷德都沒怎麽說話。


    之所以提帶院子的要求,是因為辦事處要賣車,得給車準備展廳和倉庫,還得留足駐辦人員的生活空間。


    軋鋼廠可沒想過要在當地大量招聘辦公人員,這跟此時的人事管理製度有關係。


    李學武看得出來,李懷德心裏還是喜歡那處銀行舊址,至少現在看的四處比較了,也就那處更有麵子。


    回去的路上,李懷德同李學武說了要他細化一下貿易項目的目標,製定一個短期和長期的發展計劃。


    對人員配置、資金投入等等關鍵問題進行細致化的研究和討論,要總結出一套切實可行的實施辦法。


    栗海洋坐在副駕駛,扭著身子做著筆記,就是關於李主任同李副書記坐在後麵談著的工作。


    兩人詳細交流了津門辦事處的創建要求和未來的發展方向。


    李懷德就李學武給出的計劃書談到了幾個關鍵點,要求李學武對其中資源整合、市場開拓和人才培養等方麵拿出可行的具體措施。


    隨著夕陽西下,車裏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關於津門辦事處以及未來貿易項目其他辦事處的設立標準在他們的談話和構思中逐漸描繪出了輪廓。


    回招待所的路上正好路過梅河碼頭,海風帶著濃鬱的商業氣息,港口的繁忙景象一覽無餘。


    這裏就是津門的經濟脈搏,不用李學武強調,李懷德也能看得出其中的關鍵。


    無論選址在哪,兩人這一次津門行都深切地體會到了京城同津門的商業化環境的區別。


    這也是李學武提出要把貿易項目向津門轉移和發展的目標後,李懷德同意可以這樣做的原因。


    隻有商業化的土壤才能匹配到貿易的生存環境,結出豐碩的果實。


    車輛再次到達海產總公司招待所樓下,此時已是夜幕降臨,車裏兩人的討論也逐漸畫上了句號。


    李學武同李懷德相視一笑,心中都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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