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沒問題”


    艾佳青看了李學武好幾秒鍾,這才微微一笑,點頭道:“可以談”。


    “那就開誠布公,坦誠一些”


    李學武等李懷德和景玉農落座長條沙發後,坐在了她斜對麵的單人沙發上。


    他很喜歡這個位置,從心理學角度上考慮,不會在談判中過於僵持和偏激。


    選擇單人沙發,又明確告知了對方,今天談判的主角是他。


    李懷德和景玉農倒是很放心,坐下後並沒有開口說話,隻是聽著。


    這個時候,也沒必要講什麽繁文縟節,大家都是為了錢來的,就做個俗人吧。


    “我要知道貴方這一次的行動目標,所有的”


    李學武強調了一句,又認真地看著艾佳青說道:“這是合作的基礎”。


    “合作,是要對等的”


    艾佳青掃了一眼李懷德和景玉農,端起茶杯緩緩地說道:“看來軋鋼廠還是很有實力的”。


    李學武眼眸動了動,沒有立即接她的話茬,而是整理了一下夾克衫,坐直了身子,這才看著她說道:“軋鋼廠的錢有很多,但沒有一分是多餘的”。


    “……”


    艾佳青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眼眸低垂,放下杯子,道:“你們在東方時代銀行的錢,不夠入場券的”。


    “那還得看節目精不精彩呢”


    李學武態度很是認真地說道:“如果很精彩,那就值得投入,入場券而已”。


    “那不如說一說,你們能拿得出多少”


    艾佳青亦是坐直了身子,看著李學武挑了挑眉毛,似有為難,也帶著期許。


    李學武看了看她,緩了十幾秒,這才說道:“所有貿易項目和三產工廠,東方時代銀行願意提供抵押貸款……”


    話說到這裏,艾佳青的目光微微一動,她知道李學武跟港城新崛起的東方係婁氏有關係,沒想到關係這麽深。


    以內地的產業在港城銀行做抵押貸款,這個時候還真不多見。


    尤其是李學武的話並沒有說完,留了個口子,就像一張空白支票,隨意填寫。


    對於其所說的貿易產業和三產產業,艾佳青沒有太直觀的印象。


    到底值多少錢,或者能貸款多少她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聯合貿易是用火車來運輸的,火車是軋鋼廠自己的。


    軋鋼廠三產工業包括現有的汽車、五金、電子等等。


    這些產業雖然還都剛剛開始發展,但強勁的勢頭和非常可觀的未來,讓她深信這筆貸款超過自己所說的入場券了。


    不過李學武並不能全權做主,她很清楚,在軋鋼廠李學武的權利不小,但絕對達不到一手遮天。


    這個時候,艾佳青便把目光看向了李懷德,看向了主管財政的景玉農。


    景玉農微微蹙眉看著兩人,見她目光望過來,並沒有什麽表示。


    反而是李懷德,這會兒主動坐直了身子,抬手示意了李學武的方向,對著艾佳青說道:“學武同誌負責軋鋼廠的貿易和經濟運作”。


    這句話說完,基本上可以確定,李學武在軋鋼廠的談判中能代表的權限了。


    隻能是貿易和經濟運作,不能影響到自有的軋鋼和冶金工業。


    換句話說,老李很有魄力,拿出一年以來所有攢下的身家,交給李學武來一場豪賭。


    至於為何這般有勇氣和決心,連同景玉農一起,都很信任李學武,這個稍後再說。


    現在,艾佳青心裏有了譜,對方已經亮了牌,該她出牌的時候了。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港城和澳城兩地的局勢就有不穩的趨勢”


    艾佳青緩緩說道:“尤其是在兩地經濟形勢嚴重下滑,且民生維持艱難的情況下,人口持續增長,管理者不作為,安全沒有保障”。


    簡單交代了一下背景環境,她看了三人一眼,見他們都懂,便知道內地的幹部也都關注著南方的新聞。


    “在提振經濟,保障民生的基礎上,五豐行要進一步穩定市場形勢,更要拓展經濟影響力……”


    艾佳青說的有點虛,但李學武三人聽的懂,有些話自然是不方便直接說出來的。


    但懂的都懂。


    市場經濟有著其殘酷和現實的一麵,想要救市也好,想要穩定市場也罷,前提是你得有一定的影響力和執行力。


    現在五豐行要的就是這些,先自己站穩腳跟,才能拉別人上岸。


    “所以!”


    李學武在艾佳青講完後,直接問道:“針對的目標是金融業和商業貿易對吧?”


    “可以這麽說”


    艾佳青見李學武說的直白,瞥了他一眼,這一刻她倒是覺得李學武有些急功近利了。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她的眼神,幾千萬的投資,再謹慎和市儈都不覺得難為情。


    “金融投資無非就是證券市場和債券市場,貴金屬、外匯和房地產在這種環境下也有一定的起伏波動”


    李學武雖然是金融門外漢,但這段時間也在看書,學習這方麵的知識。


    當然了,再怎麽學,他也不是專業的,能了解,能說得上來,但真正操盤投資,他絕對做不來。


    別說是操盤了,就是最基礎的商業他都做不了,認知以外的錢是賺不來的。


    不過他現在手裏掌握著資源,能撬動的絕對不僅僅是讓專業人才幫他賺錢,還有更深層次的影響力需要。


    “不僅僅是這些”


    艾佳青深深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解釋道:“我們的首要目的還是穩定局勢,保障民生,所以範圍很廣泛,不如你說的這麽絕對”。


    “但我至少需要你們在經濟運作上的收益預期是多少”


    李學武靠坐在了椅子上,抿了抿嘴唇,又道:“動用我們在東方時代銀行裏的儲備金,又需要鋼鐵原材料,我要雙倍的反饋”。


    “現在”


    他微微點頭,對艾佳青說道:“你要提高合作門檻,我該如何要價?”


    艾佳青知道李學武的難纏,更知道他在經濟上的眼光是要比對經濟的了解高上不少的。


    你可能感覺得出,他在討論經濟的時候不是那麽的專業,但你絕對不能忽視掉他對金錢的敏銳嗅覺和思考。


    就比如這一次她的突然造訪,僅僅是見了一麵,坐下後都沒有談論超過五分鍾,他便已經有了計劃。


    而在同李懷德離開幾個小時之後,再回來,談話直接進入到了主題。


    不再是借款,更不是人情,而是鯊魚嗅到新鮮血液後暴露出來的凶殘和血性。


    如果僅僅是貸款或者借貸合作,李學武不可能表現的如此咄咄逼人。


    寸步不讓的談判,讓艾佳青覺得,這就是商業葛朗台。


    “我以五豐行商業代表的身份,邀請您前往港城參與這次行動如何?”


    艾佳青語氣有些僵硬地說道:“收益分割可以按照等對投資比例來計算”。


    “嗬嗬~”


    李學武聽見對方置氣的話,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隨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景玉農在看向他的眼神裏也頗為意味深長了起來。


    場麵一時有些僵持,會客室內,誰都沒有率先打破沉默的意思。


    李懷德坐在那邊老神在在,低眉垂首,好似睡著了的老貓。


    隻是眉毛不時的微微跳動,還能反饋出他正在做著激烈的思考,爪牙依舊鋒銳內斂。


    幾千萬的投資,如果失敗了,他在軋鋼廠算是前功盡棄,重頭再來了。


    這個時期,沒有人能壓得住這麽大的失敗,即便是他也不行。


    但巨大利益的誘惑,尤其是將外貿的觸角延伸至港城的機遇,讓他又不得不慎重思考。


    李學武在廠辦公會議上沒有講,但在同他,同其他幾位副職領導做溝通時講的很直白,也很清楚。


    這一次投資必然是五豐行手掐著聖旨,如何行事都不為過。


    軋鋼廠搭上順風車,求財更求勢,得隴又望蜀。


    資金運營也好,商業合作也罷,如此大規模的行動,必須有足夠的信任基礎。


    要讓軋鋼廠信任五豐行不容易,讓五豐行信任軋鋼廠更難。


    所以,對等合作的必要前提條件就是更加緊密的合作與溝通,甚至是將命運交織在一起。


    別的企業命運和氣運如何李學武不一定能算計的清楚,但五豐行,他敢說未來二十年之內,江湖上沒有對手。


    資源運營永遠不是市場經濟能理解的,更不能是簡單地用市場規律去解釋的。


    你可以沒有建築材料,你可以不用內地商品,但你不吃內地的水,不吃內地的米麵糧油肉蛋奶試試。


    李家坡就是一個特別現實的例子,後世就連用水都成問題的國家,你覺得他有大聲說話的骨氣嗎?


    艾佳青腮幫子輕微鼓動著,在看李學武的眼神裏逐漸從銳利到無奈,最後是心平氣和,再無鋒芒。


    看著她如此變化,就連景玉農都覺得李學武有些錙銖必較了。


    當然了,她的屁股沒有坐歪,知道吃誰的飯,這會兒心裏想著,但麵色依舊嚴肅認真。


    “不可能按照你說的來”


    艾佳青微微搖頭,看著李學武認真道:“絕對的收益沒有絕對的平衡,獅子大開口,對於你我兩家單位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這麽說著,她又看向李懷德和景玉農緩緩點頭道:“我堅信紅星軋鋼廠對未來的合作是有期許的,對新時期的發展是有目標的”。


    李懷德沒應聲,但端著茶杯已經放下,認真地在聽她講話。


    老李業務水平一般,生產就不說了,經濟上真是有點跟不上節奏。


    你讓他說,讓他談判是有些費勁的,但聽還是能聽得懂的。


    這會兒他隻思考,不表態,給作為主要談判的李學武以最大的緩和餘地。


    如果李學武覺得合作不合適,景玉農可以出言反對,他也可以一票否決掉,不會讓李學武為難。


    艾佳青正在避免陷入到這種尷尬境地之中,所以轉換了說服目標,改向兩人闡述思路。


    但效果不佳,無論是李懷德,還是景玉農,聽可以,但堅決不說。


    她也是有些好笑又好氣,更好奇軋鋼廠到底是個什麽權利結構,怎麽就這麽信任一個副處級幹部站出來處理這麽大的事情。


    艾佳青好奇,其實是她樓外觀景,看不到樓內的情況。


    軋鋼廠貿易項目和三產經濟的建設是有著其特殊性和必然性的。


    今天在場的三人基本上代表了這兩個項目的既得利益者,也是蛋糕的所有權代表。


    如果說鋼鐵原材料是軋鋼廠的資產,那資金也好,貿易也罷,全都是三人的工作成績。


    現在隻不過是他們正在參與一場時代必然發生的豪賭。


    輸了,最多調走,重新開始。


    贏了,軋鋼廠未來三年內建設資金就有著落了,景玉農也不用再臭著一張臉,麵對所有人了。


    李學武在溝通和匯報中,不僅僅是預估了未來三年的發展資金,還有對外貿易的全麵打開。


    現在,一等艾佳青說完,表情有些失敗的時候,李學武突然開口道:“收益可以談,但紅星軋鋼廠要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


    “你……!”


    艾佳青突然轉頭,看向李學武嚴肅地質問道:“你確定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


    “當然!”


    李學武微微昂起頭,看著艾佳青說道:“絕對的收益沒有絕對的平衡”。


    他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對方,並且還加重了語氣。


    這讓景玉農的嘴角微微抽動,急忙底下頭去喝茶來掩飾忍不住的笑意。


    艾佳青沒有精力去理會軋鋼廠兩位領導的表情變化,她死死地盯著李學武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眸,再次問道:“你想幹什麽?”


    “發展”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說道:“我們廠需要走出去,引進來,更需要廣闊的空間和支持”。


    艾佳青深深地看著他,沒有再開口質問,她要問的不是李學武的回答,而是他的態度。


    更是軋鋼廠的態度!


    她剛剛就在想,軋鋼廠為何一反常態,走的時候還在猶豫是否答應她的請求。


    轉過身再回來,對借款借貨閉口不談,反而是談起了合作。


    現在她明白了,李學武一上來就強調的收益要雙倍,完全是個幌子,是釣自己的誘餌。


    圖窮匕見,事情談到了現在,自己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他才張開了鱷魚之口。


    現在,李懷德也不抻著了,景玉農也不表演了,看向艾佳青的目光裏都開始帶上了尖銳。


    從一開始,他們對李學武的信任和支持,均是來源於這一次合作可以打開的對外進出口貿易的機遇。


    看仔細了,李學武剛剛所提出的,不是要進出口貿易權,而是要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


    什麽意思?


    在當前對外貿易環境下,進出口商品要聽從進出口公司統一安排,包括接單、簽約、生產、結賬等等。


    但總有一些公司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比如五豐行,比如華潤等等。


    他們在執行進出口貿易工作時,直接對接生產工廠或者工業管理,外匯基本上不存在調動使用的情況。


    也就是說,他們的根基在國外,發展在國外,運營在國外。


    現在李學武提出以軋鋼廠此次投資合作,共享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限,再配合軋鋼廠現有的商業布局,你說未來會如何?


    三年的建設資金可以解決掉,十年、二十年的領先發展優勢會建立起來,這才是千金難買的。


    讓李懷德心動,讓程開元讓步,讓所有廠領導支持的,就是這個目標。


    李學武當然不會一上來就提出這一觀點,你看艾佳青現在的反應都能想得到,如果他這麽做的後果。


    即便是現在提出來了,可依舊沒有得到艾佳青的肯定答複。


    李學武並沒有急於補充籌碼,更沒有催促她,隻是態度隨意地坐在那,等著她的決定。


    艾佳青微微閉合眼睛,腦子裏在快速思考著這次合作的利弊。


    可以這麽說,李學武給她,給五豐行,給整個計劃出了一道大難題。


    你可以說現在拒絕就好了,雙方都沒有什麽損失,難道還怕紅星軋鋼廠自己拿著錢去港城運作啊?


    當然不會,你別看她代表五豐行坐在這談判,紅星軋鋼廠敢梭哈。


    但真叫他們自己去,或者換一個人來談,真就不一定能到今天這個地步。


    尤其是時間緊迫,她下午的飛機,著急的不是軋鋼廠這一方,而是她。


    “我要打個電話”


    艾佳青睜開眼睛說了一句,隨後站起身往外走。


    李學武側著身子,目光追著她,嘴裏調侃道:“這裏能打電話去港城?”


    “是打去西苑啊!”


    艾佳青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頭也不回都走了。


    李學武見景玉農看過來的眼神挑了挑眉毛,一副我是無辜的,我沒招惹她的表情。


    景玉農打量了他一眼,嘴角扯動,隨後撇嘴輕聲問道:“你有多少把握?”


    “剛進門時隻有一成”


    李學武豎起一根手指,隨後輕輕一眨左眼,壞笑道:“現在嘛,還是一成”。


    “你……!”


    景玉農見李學武戲耍自己,就要瞪眼睛。


    可見李學武隨後解釋道:“現在還剩一成,是她選擇拒絕”。


    “不要太自信!”


    反應過來李學武話裏的意思,景玉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裏卻是點了點他。


    李懷德坐在那邊聽著兩人的對話,臉上也是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他現在是既怕艾佳青同意,又怕艾佳青拒絕。


    真要開始合作,就意味著短時間內,軋鋼廠要把有限的資源全部押在五豐行的身上。


    如果拒絕,這就意味著軋鋼廠失去了一次騰飛的機遇,以後再難有這樣的漏洞可以鑽了。


    景玉農思索片刻,輕聲對著李學武詢問道:“她為什麽要來找咱們借錢,又為何答應跟咱們合作?”


    “兩點”


    李學武豎起兩根手指,食指和中指,按下食指解釋道:“五豐行在內地合作廣泛,但糧油副食品居多,重工業少”。


    “第二點”


    他抖了抖剩下的那根手指,解釋道:“她篤定咱們敢借錢,因為咱們的對外貿易要依靠五豐行來展開”。


    景玉農現在明白了,她沒注意到來的手指,但想清楚了。


    軋鋼廠與五豐行合作食品工業,又以東風貿易為基礎展開合作,進行五金和其他商品貿易。


    所有進出口貿易,除了船舶是自己談的,其他就算是自己談的,也要經過東風貿易來完成出口工作。


    其他如設備和技術進口,更是需要東方時代銀行與五豐行協調合作來完成。


    也就是說,軋鋼廠如果不同意借款,那就意味著同五豐行的合作關係產生裂紋,對以後的貿易工作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可能對方也是沒想到,李學武善於得寸進尺,讓艾佳青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不是用進出口貿易權限來威脅我嘛,那我就梭哈,跟你玩,但我要抽走你的底牌。


    一方麵是改變合作方式,另一方麵則是加大合作力度,現在壓力轉移到了五豐行那邊。


    景玉農沒有再問什麽,甚至艾佳青能把電話打到西苑去她都沒什麽驚訝的。


    現在的經濟工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困難。


    別說幾千萬的投資,就是幾百萬的,也會驚動上麵的。


    最關鍵的是,這一次軋鋼廠並沒有動用內地的資源,除了重工業原材料的輸出外,資金全來源於港城。


    拋開風險不談,其實軋鋼廠並沒有損失什麽,隻不過是把東方時代銀行拉進來做擔保了。


    無論如何,五豐行這一次賺多賺少,軋鋼廠都要吃一部分,銀行也要吃一部分。


    至於說賠錢,或者說虧本,那就是無稽之談了。


    如果這一次的投資,艾佳青真敢說虧本了,他都敢帶著會計師去港城親自審計。


    他踢了一輩子的球,就沒聽說過專業隊跟幼兒園組踢都能輸了的!


    當然了,你要非說吃海參那幫家夥,那就當他沒說過這句話。


    不是他慫,誰慫誰知道。


    你要問艾佳青是否真的能把電話打到那邊去,李學武在信,也不信。


    這電話又不是他打的,就算是讓他聽電話,他也不百分百確定就是真的。


    除非帶著他親自去麵談,見著對方本人了,他才確定是真的。


    當然了,等見著對方本人,說不定他就沒這麽大的膽子談了。


    打電話的時間不是很長,但也不短,好在著急的不是軋鋼廠這一邊。


    李懷德不著急,就是有些焦慮,這半天一句話都沒說,深怕說錯了話,錢會從嘴裏蹦出來。


    而將焦慮販賣給他的李學武則是悠然地喝著茶,聽著走廊裏傳來的動靜,嘴角自然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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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我感覺國際酒店裏的外國人多了?”


    景玉農回頭看了酒店一眼,疑惑地對著李學武問了一句。


    李學武也是意外地看了一眼,一樓餐廳裏,竟真有幾個不認識的老外在喝下午茶。


    這就很幹了,老外上班還真是悠閑啊,上午九點點卯,十一點半吃飯了。


    中午休息一會兒,一點半上班,下午四點又到了下午茶的時間。


    難道這些老外所處的國家不是布爾喬亞經濟社會嗎?


    外國不應該是企業主揮動著雙手,慷慨激昂地指揮管理者揮舞著小鞭子,驅趕那些工人賣苦力嘛?


    哦,現代文明社會了,企業主有了更隱蔽和更文明的辦法。


    他們不用口幹舌燥地鼓動管理者賣力氣,隻要從手指縫裏漏下一些叫做期權,或者其他什麽的東西,就能讓管理者麵露猙獰,誓死效忠。


    而對那些生產力,那些工人,也不用再揮舞小鞭子了,畫大餅更剩力氣,咖啡比鞭子還要好使。


    所以當李學武看著玻璃窗裏那些老外喝著咖啡看著文件的時候,絲毫沒有羨慕。


    張鬆英站在兩人身後輕聲解釋道:“是這條街上的外事人員,還有一些是旅行團、商業代表以及旅行記者”。


    這麽說著,她目光示意了那邊正在看過來,還微笑點頭招呼的老外,介紹道:“說是德國來的,叫麥克斯”。


    李學武也是報以微笑,緩緩點頭,算是回了對方的禮貌。


    轉過頭,看著張鬆英問道:“德國那麽遠,跑來幹什麽?”


    “說是記者”


    張鬆英輕聲提醒道:“平日裏出行都是外事部的接待幹部隨同,就是照相,好像還寫一寫遊記”。


    “回頭會會他”


    李學武見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了,便隨著景玉農一起上了轎車。


    在張鬆英的目送下,魔都牌小轎車穩穩地駛出了大院。


    李懷德並沒有隨行,而是主動送了艾佳青去機場。


    如果是以往,當然是李學武來送,或者任由對方自己安排。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李懷德總要盡一盡地主之誼的。


    車上,景玉農看著窗外景色倒退,眉間有一些擔憂,但臉色已經沒有了最初來時的嚴肅認真。


    這會兒想起李學武剛剛說過的話,瞥了一眼身邊,問道:“你對那些外國人感興趣?”


    “嗯?嗬嗬~”


    李學武微微一愣,隨即笑了出來,等景玉農瞪向他,這才解釋道:“我對外國人不感興趣,但我想讓外國人對我感興趣”。


    “什麽意思?”


    景玉農覺得今天的李學武說話玄天二地的,還沒有從談判的節奏中走出來。


    李學武卻是指了指窗外,對著景玉農問道:“就咱們這寒冬臘月沒風沒雪的時節,你說老外來幹啥的?”


    “我哪知道去~”


    景玉農撇了撇嘴角,抱著胳膊說道:“你有話直說,少繞圈子,我可轉不過你”。


    這話說的太絕對了,剛剛在國際飯店,她可不是這樣的……


    李懷德送艾佳青離開已經有段時間了,景玉農也沒說立即回去,而是拉著他又回會客室討論了許久。


    “老外千裏迢迢的,辦理複雜的入關手續,總不能是就來看看吧?”


    李學武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道:“這樣的說是記者,其實跟早先的傳道牧師一個德行”。


    “你的意思是……”


    景玉農眼睛亮了亮,詢問道:“他們是來探路的?”


    “總不能是來旅遊的”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順手拍了拍景玉農渾圓的大腿,輕聲提醒道:“越是封閉的環境,造就的越是複雜的經濟”。


    景玉農瞪了他翻了白眼,抬手扒拉了他的手,提醒他注意點。


    雖然李雪沒跟來,可司機就在前麵開車呢。


    再說了,她不喜歡別人跟自己動手動腳的,尤其是當著外人的麵。


    她在麵對李學武揮灑魅力的時候是沒有什麽抵抗力,但在車上,在工作上,不想因為這個影響了自己的自主思維。


    李學武卻是好笑地看了她,太過於執著了。


    李懷德跟他都是拍膝蓋,拍胳膊的,領導坐在車後座,在談話的時候做手勢,或者提醒對方,有些動作又不過分。


    再說了,他也不是色中餓鬼,真想著占對方便宜。


    就是隨手一拍,習慣了,倒引得景玉農緊張了。


    “咳~”


    她故作認真地咳嗽了一聲,看了前麵一眼,對著李學武問道:“你準備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剛剛她要是不咳嗽還好,這麽故意的,倒叫司機耳朵動了動。


    當然了,司機不會有什麽的,他又沒做什麽出格的事,這會兩人聊的話題更不是機密。


    “我是問你,針對國際飯店裏來的外國人,你要怎麽辦?”


    景玉農微微蹙眉,看著他問道:“你剛剛不是說要會會他們嗎?”


    “哦哦~”


    李學武點頭道:“是有這麽個意思,可我又沒接觸過”。


    說完笑著對景玉農道:“有棗沒棗,打三杆子唄”。


    “胡扯~”


    景玉農撇了撇嘴,知道這人一正經了就不正經了。


    懶得再繼續問他,轉換話題道:“五豐行要動用那筆資金超過半年的時間,你是怎麽想的?”


    “嗯,確實很為難”


    李學武緩緩點頭,換上了認真的表情,道:“不過從對方的角度來說,半年還真就不算長,市場調節哪有那麽簡單的”。


    說完微微昂了昂頭,思考著說道:“我都有對方超期使用的心理準備”。


    “超期?多久?”


    景玉農看著他說道:“咱們廠的那筆錢是用來技術和設備引進的,更是……”


    “嗯~嗯~我知道”


    李學武打斷了她的話,認真解釋道:“她們說是半年,你得可著一年來準備”。


    “一年?!”


    景玉農要跳腳了,這會兒眉頭又緊皺了起來,道:“本來就沒錢,現在又要一年,真要喝西北風了!”


    “就算喝西北風,也得硬挺著”


    李學武沉著地說道:“至少從現在開始,可以籌劃更多商品走出去的事情了”。


    “就怕杯水車薪,再多的業務,也緩解不了這種資金壓力”


    景玉農知道發火和著急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會兒悵然說道:“我真懷疑自己是否能挺過上半年”。


    “嗬嗬,說的嚴重了”


    李學武輕笑一聲,見她瞪過來,有些訕訕地收了笑容,寬慰道:“放心,會有辦法的”。


    “但願你的辦法比困難多”


    景玉農現在已經沒有心思跟他計較了,心裏還在盤算著,如何開源節流。


    五豐行提出了合作要求,那就是收益要依照投資比例減折半計算。


    另外,如果軋鋼廠使用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限,要全額補足這一部分貿易產生的關稅。


    從這一點也能看的出,五豐行有些東西是不交關稅的。


    你問他們這麽野?


    當然,他們的路子就是這麽野。


    李學武不在乎要不要交稅,真交稅了,事情反而好辦了。


    至少將進出口貿易商品合法化了,不同套五豐行的牌子。


    剩下的,關於這個月緊急調往港城的鋼鐵基礎原材料,以及軋鋼廠現在生產的三產產品,結算周期延長,可能要跟收益一起結算。


    這一點得到了東方時代銀行的擔保,可以相信。


    從東方時代銀行的角度看待這次合作,軋鋼廠抵押貸款兩千三百萬,算上軋鋼廠在銀行存儲的一千多萬,以及貨款,將近四千五百萬的投資,直接把這一次的合作嗶格拉滿了。


    就算艾佳青是從西苑帶回來的命令,那這筆資金也足夠李懷德挺直了腰板去跟上麵的人協調業務了。


    是的,欠錢的才是大爺。


    現在軋鋼廠把一部分業務抵押出去了,錢被五豐行拿走了。


    他手裏沒錢了,反而欠著銀行一大筆錢,所以他現在是大爺了。


    以後再有什麽兼並爛攤子的事就別找他了,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


    再一個,軋鋼廠現在有了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限,可以針對特定商品開展貿易工作了。


    李學武跟李懷德提前商量過,不僅僅是軋鋼廠的自有商品要走出去,三產工業和聯合工業的產品也要集成化地走出去。


    很簡單的道理,盡早接觸外界環境,盡快參與世界競爭,有利於軋鋼廠的發展。


    這更是一個機遇,向上申請集團化的理由更加充分,實力更加的強勁。


    從這次的合作展開之後,五豐行跟紅星軋鋼廠在港城、在京城的合作將會更加的緊密。


    五豐行在港城有優勢,軋鋼廠在京城有優勢,艾佳青跟上麵協調的理由也是雙方優勢互補。


    在進一步補足五豐行市場拓展需要的同時,更增加了自身實力的建設,還能反哺內地經濟。


    軋鋼廠的產品,更多的是麵對外貿訂單設計和製造的,真投入到內地市場,賺的絕對沒有外貿多。


    再講一個事實,能拉五豐行給軋鋼廠的集團化發展做背書,這樣的買賣到底值不值?


    李懷德心裏能算得開這筆賬,所以你見到了,他主動送了艾佳青去機場。


    接下來軋鋼廠需要做的就是穩定自身發展,將所有項目快速推進,實現正常生產化。


    而在這一過程中,五豐行用到的資金和貨物,都會回籠。


    清算下來的收益將會用於軋鋼廠的軋鋼工業和冶金工業根本性拓展。


    在軋鋼廠未來五年的發展綱要上,已經明確提出了要建設世界級優秀重工業企業。


    軋鋼和冶金是根本,需要砸進去的錢海了去了,這匹老馬,不吃夜草難肥啊。


    真循序漸進的發展,廠區完成建設至少需要五年,真正實現正常生產,至少需要七年到八年。


    沒有人比李懷德和李學武更清楚時間對於軋鋼廠,對於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


    李懷德在未來幾年內,越快實現集團化目標,越能在軋鋼廠這個位置上站穩。


    如果上升期抻個五年八年的,說不定他就要調走了。


    對於李懷德,對於李學武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損失。


    最優的方案便是,李懷德要頂在前麵,隨著企業的發展而進步。


    當企業進步結束的時候,才是他失去作用的時候。


    李學武並不希望李懷德這麽早地結束軋鋼廠的工作生涯,似是這般“好用”的領導還真是不多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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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的事,落地程序是由艾佳青同景玉農兩人之間溝通和協定的。


    合作手續是委辦丁自貴在李懷德的指導下完成的。


    你別看老李這麽忙,可他的勁頭很十足。


    當塵埃落定,合作達成之後,他心中的擔憂已經一掃而空,剩下的隻有前進了。


    這一次的項目,他真不敢立什麽目標,但隱隱的,三人都確定了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周六中午吃過午飯後,李學武沒得時間休息,由著彭曉力拎著行李,送他到了主辦公樓樓下。


    李懷德的車已經等在這裏了,司機幫著彭曉力把行李放去了後備廂。


    等了沒幾分鍾,李懷德也從樓上下來了,兩人約好的,一起去津門“開會”。


    天氣太冷,兩人又不是十年八年沒見了,沒什麽屁磕好在外麵說的。


    聽著李懷德的擺了擺手,便上了汽車,沒有秘書隨行,隻有個司機,倒顯得輕鬆了許多。


    “你上會說的那種客車,什麽時候能搞出來?”


    “車架已經安排好了,還在等船運出”


    李學武笑著回道:“從港城到津門,估計得一個月吧”。


    “唉,真想看看你說的車是啥樣的”


    李懷德這人真複雜,投資的時候患得患失的,謹慎小心的模樣跟扯他腸子似的。


    而事情結束了,他倒是大方了起來,想著享受了!


    不行,細糧吃多了,這人不得尥蹶子?


    得給老李上一上憶苦思甜的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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