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麽來什麽,李學武盯了一個月的人事變革還是出事了。


    崗位技能競賽結果公布之後,就有一股暗流湧動,恰逢除夕有所收斂。


    但年後經一周左右時間的醞釀,在崗位調配結果出爐之前,還真有人敢跳出來。


    “我不服!”


    裝配車間裏擠滿了人,趙雙武站在卷邊機上對著現場的職工喊道:“誰給他們的權利,把職工分三六九等!”


    “這是不平等的歧視,這是對弱勢職工的壓製,這是在侵犯我們正常勞動的權利……”


    車間主任侯國平腦門見汗,從車間門口往裏擠,手指著前麵的趙雙武罵道:“你特麽喝二兩貓尿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是吧!”


    “你給我下來!”


    “喔——喔——”


    在現場的職工們自覺地競賽成績不理想的,這會兒都起哄著,用身體阻攔侯國平等人進場。


    得了現場的支持,趙雙武愈加起勁,一手掐著腰,一手高高地揮舞著,憤慨激昂宣講著考核的不公。


    事情鬧的越來越凶,聚攏來這邊的人越來越多,很快便波及到了其他車間。


    當生產秩序被影響後,車間主任逐級上報生產主管,最後電話打到了程開元那裏。


    接到電話的程開元冷汗登時就下來了,他怕了。


    他怕這是李懷德搞出來收拾他的,更怕李懷德懷疑這是他搞出來收拾對方的。


    互相的不信任,造成生產主管的他驚疑不定,麻杆打狼兩頭怕。


    最後還是張士誠提醒他,這件事不能捂,必須通報給李主任,以及其他廠領導。


    李懷德收到消息後並沒有對程開元發火,隻是緊急召開了管委會會議。


    李學武被從辦公室緊急叫了過來參會,同時李懷德要求保衛處立即戒備。


    “領導,裝配車間出事了”


    就在李學武下樓去參會的時候,已經了解到基本情況的彭曉力追了上來,給他做了匯報。


    一路走,直到進了主辦公樓大廳,他這才交代道:“通知保衛以及護衛隊堅守崗位,不準跳崗”。


    “通知消防隊,把高壓水車準備好,一會可能要‘滅火’!”


    “是!”


    彭曉力知道這件事既然叫了李學武參加會議,如何都躲不過去。


    無論從委辦的角度,還是從保衛組的角度,都跟李學武有關。


    上了三樓,栗海洋等在樓梯口,見李學武上來後便要主動介紹情況。


    李學武抬手擋住了他,問道:“領導們都在?”


    見他如此,栗海洋也知道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倒也省了口舌,這邊點頭道:“除了薛副主任去開會,其他人都在”。


    “幫我聯係人事處”


    李學武邊走邊點了栗海洋,道:“我要一份崗位調整名單,能出來多少算多少,立即,馬上”。


    進會議室前,他轉頭叮囑道:“我出來前必須看到”。


    “明白!”


    栗海洋不敢含糊,點頭確定後便小跑去了樓下。


    李學武推開會議室的門,蕭子洪正在就相關情況向廠領導做匯報。


    被他打斷後,蕭子洪有了一陣停歇,但在李學武的示意下再次繼續。


    他準備挨著熊本成坐在末尾了,卻在李懷德招手示意下坐在了他的下手位,那裏空著一個位置,是薛直夫的。


    “以上就是裝配車間事件的主要情況”


    蕭子洪語氣有些沙啞地說道:“我要承擔主要責任,對基層思想狀態……”


    咚~咚~


    李懷德用鋼筆敲了兩下桌子,提醒道:“現在沒有時間聽你檢討,車間那邊還等著呢”。


    說完看向一桌的幾人問道:“談談吧,得拿出個解決的意見”。


    “我去現場處理吧”


    穀維潔皺眉道:“崗位技能考核和人事變革都是我負責的”。


    “可以,但得拿出個意見”


    李懷德快速通過了這一條,隨後對眾人說道:“合理的訴求可以通過正規途徑上報解決,搞事情絕對不能成為習慣”。


    他嚴肅地說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幹工作不是和稀泥,鬧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需要盡快拿出崗位調整名單”


    景玉農看向李懷德說道:“時間拖的越久,猜疑越多,情緒積壓越大”。


    “有道理,可以”


    李懷德看向穀維潔說道:“通知人事處……”


    “領導,我已經叫海洋去通知人事處了”


    李學武小聲打斷道:“讓他們在會議結束前拿出一份名單”。


    “好”


    李懷德點點頭,問道:“大家還有沒有什麽意見?”


    “車間管理幹部的處理方式有問題”


    程開元開口道:“這麽大的事都沒有發現並上報,釀成大禍才知道頭麻”。


    “換人”


    李懷德斬釘截鐵地敲了敲桌子,對穀維潔說道:“下來重新選派幹部”。


    “是”


    穀維潔點頭答應,同時也看了對麵的程開元一眼。


    李學武小聲同李懷德提醒道:“得抓緊時間,不然……”


    “你那邊的人準備好了嗎?”


    李懷德聽見他的提醒點點頭,知道時間緊迫,他也擔心事件影響被擴大。


    “外緊內鬆,消防已經準備妥當”


    李學武沒有大聲說,而是在他耳邊小聲匯報的。


    這種事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家坐在這裏的主要目的是解決突發問題,而不是激化矛盾。


    李學武沒有動用廠護衛隊和保衛處,而是選擇了消防,恰恰是從這一點考慮出發的。


    李懷德聽後覺得有道理,點點頭認同了他的布置和安排。


    “這樣,你陪同穀副主任下去一趟”


    他在會議上直接做了安排,道:“我還是那句話,有合理訴求要通過正規的手段來上報,廠裏一定會認真對待”。


    “堅決反對因私而鬧,以鬧謀私的行為,更要遏製這種不良風氣,以免養成遇事則鬧的習慣”。


    李懷德站起身先同穀維潔握了握手,嚴肅道:“無論如何,先把事端穩定下來,切勿出現傷亡情況”。


    “您放心,一定完成任務”


    穀維潔知道每多耽誤一分鍾,現場的人數就有可能增加十個、百個。


    在同李學武和蕭子洪點頭過後,三人一起出了辦公室,往樓下走去。


    在二樓,栗海洋將一份名單遞給了李學武,同時匯報道:“人事處已經就名單下發到各單位、車間”。


    “告訴廣播站,立即播報”


    李學武接過名單,隨後對他下了新的命令。


    栗海洋毫不遲疑地點頭應下,轉身小跑而去。


    “有你在,我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解決這件事”


    穀維潔是在給自己放鬆,也是在給李學武減壓。


    責任劃定的很明顯,她會主動站出來承擔這件事所造成的影響。


    李學武揚了揚手裏的名單,道:“還沒到灰心喪氣的時候,這點小事不算什麽”。


    “你倒是胸有成竹”


    穀維潔看了他一眼,邁步出了大廳,一起上了等在門口的汽車。


    指揮車帶著三人快速出了廠辦公區,繞過廠主管道,直奔裝配車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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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訴求隻有一個!”


    趙雙武聲音已經嘶啞,但難掩亢奮地喊道:“那就是撤銷崗位競賽結果!撤銷崗位調整計劃!撤換人事處長職務!”


    “撤銷崗位競賽結果!”


    “撤銷崗位調整計劃!”


    “撤換人事處長職務!”


    ……


    李學武下車的時候,聽見車間內外喊的正凶,有好事的,也有不明所以看熱鬧的也跟著喊。


    見指揮車以及廠辦的小車過來,車間外麵的人瞬間擠開了,職工們互相推攘、叫喊、議論。


    你別看他們剛剛跟著喊口號喊的大聲,但真看見廠裏幹部過來,好多人還是怕了。


    尤其是保衛處的車,尤其是李學武從車上下來。


    李學武站在車錢掃視一眼,看著現場亂哄哄的局麵,瞪了跑過來的車間主任一眼。


    “穀副主任,李副主任,蕭副組長”


    大冷的天,侯國平卻是滿頭的汗,這會兒就連打招呼都有些無力。


    他深知此次事件不小,這車間主任的職務必定要保不住。


    可人總會抱有幻想,遇事都想個萬一。


    萬一事情圓滿解決了呢,萬一領導不追究了呢,萬一小小處罰一下呢。


    但當他打過招呼後,三位領導一個都沒有應聲,這可把他心裏最後一點幻想給打了個稀巴爛。


    在隨行保衛衝到前麵開始維持秩序,並要打開一條通道的時候,李學武大聲喊道:“我們要進去解決問題,誰要阻攔?”


    隻這麽一句,現場立即安靜了下來,有暗自使壞對抗保衛的也都偃旗息鼓,偷偷撤了力氣。


    保衛們快速切入,給幾人打開了一條通往車間內部的通道。


    李學武帶頭往前走,穀維潔隨後跟上,蕭子洪嚴肅著麵孔看了一眼車間主任,也跟了上去。


    車間內部烏壓壓全是人,機器和走廊過道之間全塞的滿滿的,再多一點恐怕也擱不下了。


    車間中間位置,李學武看見機器上站著的那人還在帶頭呼喊,而鄺玉生費勁巴力地帶著人正在往前擠。


    “現在聽我命令!”


    李學武走到車間門口站定,轉身對著車間門外的職工喊道:“全體後退!”


    “全體後退!”


    隨著李學武前來的隻有六個保衛,但當李學武嚴肅喊話之後,他們便都站成一排,衝著門外一起喊了起來。


    喊話整齊劃一,製退的動作整齊劃一,用手橫在前麵清場的動作一樣的整齊劃一。


    李學武似是門神一般站在車間門口,門外的職工在他的注視下無人敢硬頂著不退。


    當車間門口被清出十步遠的空間後,早有準備的消防隊員便衝了過來將他們與大門間隔開。


    車間內部職工也早已發現了門口的動靜,他們的喊話聲先是高昂了起來。


    但見李學武都沒搭理他們,甚至隻對外麵的職工下達命令,這讓他們的喊話聲又落下去許多。


    直到消防隊員的出現,所有人心裏都是一驚,深怕會有水花噴灑出來。


    李學武怎麽可能讓消防隊灑水呢,這是冬天,應對的還是車間內部擁擠人群,這是廠職工,不是壞人。


    叫消防過來一方麵是方便執行驅離任務,另一方麵則是防備擁擠事件發生。


    一等消防隊員準備完畢,李學武揮了揮手,對著裏麵給他們做了手勢。


    很直接的,四十多名消防隊員從門口開始往裏清,隻要不反抗的,都是抓著胳膊拉出去。


    有配合的當然是讓他們自己走,有不配合的,直接拎著腦領子往出拽。


    快速,果決,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甚至一點商量的餘地都無。


    這些消防隊員日常的訓練都是拎著幾十斤的水管或者水槍,拽人更是不在話下。


    門口的動靜自然引起了車間內部的慌亂,站在機器上的趙雙武漲紅了臉,用手指指著門口要喊什麽。


    可當他看過來的時候,李學武正在用手指指著他,滿臉的凶狠。


    趙雙武現在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頂著李學武再喊什麽,這一刻腳底板開始冒涼氣,直到腦瓜頂。


    有人見他都不敢再吵嚷,聰明的已經從車間的另一個出口往外跑了。


    沒有堵住那邊,也是李學武處理這件事的一個手段。


    他不想抓人,保衛處也沒有那麽多地方給這些人待。


    李學武的目的就是要解決這件事,消除因為人事變革而產生的影響。


    隨著門口消防隊員清理力度的加大,車間內部的形勢變化,越來越多的人主動走了出來。


    李學武同穀維潔幾人就站在車間門口,等著消防清人。


    從門口出來的職工,在路過李學武等人的時候也都是低著頭,沒有敢當麵叫嚷的。


    這就是有理不怕說,有話不怕講,躲躲藏藏不是心虛又是什麽。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撤離裝備車間,車間裏麵的人群也越來越鬆散。


    看著車間內部人數降低到了安全水平,李學武表麵上不動聲色,但心裏算是落下一塊大石頭。


    穀維潔轉頭向他看來,給了一個讚許的眼神。


    要不怎麽說就是得李學武來陪她處理這件事呢,一般人也沒有這種經營和能力。


    先是清理外部隱患,占據有力位置,隨後堅決不談,動用穩妥手段,逐步解決危險。


    如果一上來就要喊,就要談,恐怕內部擁擠真的會產生危險。


    就是現在站在門口,她依舊能感受到從內部湧出來的熱氣。


    你就想吧,這麽多人擠在裏麵,產生的熱量會有多高。


    也就是在冬天,要是夏天非暈倒幾個不可。


    如果再有極端情況,興許會出現傷亡。


    你看後世演唱會,如果控製不當,應急處理不及時,多少死在追星路上的。


    國內其實還算好的,追星都是年輕一代,群體沒有那麽太大。


    你看看國外,甭說現場氧氣不夠了,就是聽歌聽上頭直接掛了的也不是沒有。


    那年彎搗開音樂會,竟然有粉絲搞氣球和以及其他東西,真是拿無知當無畏。


    棒子那年過聖誕,國土狹小,街巷狹小,驟然擠進去那麽多人,再加上有人耍壞,又是多少人掛在那邊。


    你就想想,追星可以,喜歡一種文化和氛圍也可以!


    哪怕是給喜歡的作者投月票和打賞也可以!


    用得著玩命嗎?


    相比較下來,還是珍愛生命,遠離擁擠,熱鬧都是他們的,命才是你自己的。


    熱血上頭的時候都很勇,但當個體麵對組織的時候就得冷靜思考,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到底對不對。


    廣播站裏已經在播報崗位調整名單,軋鋼廠領導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人事變革必須搞,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


    尤其是這次事件的發生,更是造成了第一批崗位調賬名單的出爐。


    既然名單都已經出來了,自然是沒有撤回的道理。


    而且,第一批調崗人員將麵臨立即到崗,或是京城廠區內部調整,或是調往外地。


    李學武相信,人事處還沒有完全調整好這些人的崗位,甚至這份名單裏的崗位都不是最優秀的一種調整方法。


    但是,是職工自己等不及了,是他們在催促這份名單的快速產生。


    換句話來說,是職工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本來軋鋼廠正在跟紡織三廠協調,會有一部分調崗工人被引進到紡織三廠繼續工作。


    能留在京城,對家人來說自然是一種照顧和慰藉。


    但現在來不及了,隻能快刀斬亂麻,什麽換崗之類的,隻能往後延遲。


    所以說,職工們鬧起來,到底是贏了,還是虧了,等以後慢慢的就知道了。


    “艸你大爺的!”


    車間裏,鄺玉生是真的急了,在人群散開之後,他便擠上了機器,抓住了麵如死灰的趙雙武,一嘴巴子差點給對方扇地上去。


    誰都知道鄺玉生是從車間基礎崗位走上去的管理幹部,他以前就是個工人,因為有學曆,也有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可就是這樣的經曆和閱曆,才能讓車間裏的職工信服和畏懼。


    他就是職工的自己人,是他們的代表,也是真心實意為他們辦事說話的。


    即便都知道鄺玉生脾氣不好,也沒人敢質疑他的發火。


    一般來說,他要是動手,也就踹一腳,推一把,畢竟都走到這個位置了,也不是二三十歲的時候了。


    可今天他是破了例,也不顧車間裏還有許多人,一脖摟子直接打上去了。


    隨後也不管捂著臉的趙雙武如何哀嚎,拉著他的手拽下了機器,踹倒了就揍。


    紀久征跟在後麵怎麽攔都攔不住,周圍的職工也不敢上前。


    要真是李學武動手打人,他們還頗有微詞,或是抱怨,或是不忿。


    但老車間主任,老段長打人,誰敢攔著,要是敢攔著,一起揍。


    李學武看見了,眉頭微微皺起,示意了跟過來的彭曉力帶著保衛們過去。


    事情還要一一辦理,趙雙武這個當事人必須得在今天有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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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事,你怎麽看?”


    後勤組組長馮行可,以及經管組組長呂源深站在辦公室窗口,遙望裝配車間的方向。


    “我怎麽看?”


    呂源深好笑地看了身邊的馮行可一眼,反問道:“我有資格評價嗎?”


    說完,他端著茶杯眯著眼,看著遠處車間幽幽說道:“還是站著看吧”。


    站著看什麽?當然是看熱鬧。


    馮行可沒有回頭,依舊是盯著車間方向,微微歎氣道:“多事之秋啊”。


    “不早就是了嘛~”


    呂源深喝了一口熱茶,微微仰脖,一邊看著熱鬧,一邊說道:“現在就看是誰多事,是誰找事了”。


    “這話說的有些過了”


    馮行可抱著胳膊,微微皺眉道:“總體上還是團結的嘛”。


    “是嗎?也許吧”


    呂源深的質疑意味深長,當看見車間裏的人逐漸開,微微一笑道:“事情解決了”。


    “嗯,看來是李副主任出手了”


    馮行可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些許欣喜神色,當然,也沒有什麽其他變化。


    不過呂源深還是能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一點點的遺憾。


    遺憾什麽呢?


    “動用消防啊,真是一步妙棋”


    他微微挑動眉毛,語氣悠長地說道:“文可用消防,武可用護衛,李副主任,高明”。


    “當然高明,不然你以為呢”


    馮行可轉回身沒再看窗外,既然李學武已經到場,那說明事情已經平息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無非是又拉又打,快刀斬亂麻,不用猜都知道。


    “我在鋼城的時候就對李副主任的手段和大名早有耳聞了,乃至是後來鋼城出事”


    他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椅上,微微仰靠著腦袋,閉著眼睛說道:“青年才俊,機智似妖,能文能武,國之幹材”。


    “恐怕你的評價還不足以囊括李副主任的成績和所為”


    呂源深扭過身子,屁股靠著窗台,對馮行可說道:“是不是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嗬嗬,倒也不至於”


    馮行可坐直了身子,看著呂源深說道:“我是無欲無求,哪裏來的恁多憂愁”。


    “是嗎?”


    呂源深微微一笑,道:“其實真遺憾也好,真無欲則剛也罷,我都覺得大可不必”。


    他走到辦公桌對麵坐了下來,放下手裏的茶杯道:“你隻看到了他臨危不懼,救大廈之將傾的一麵”。


    “想想”


    呂源深抬起手指點了點自己腦袋,提醒道:“他現在很可能是如履薄冰也說不定”。


    他掏出煙盒叼了一支,剩下的扔在了辦公室上,一邊點著,一邊說道:“反正我不在那個位置上,如何感受不得而知”。


    馮行可沒有抽煙,而是望著窗外眉頭緊鎖。


    “我還是對李副主任有信心的,至少他是在做事”。


    “嗯~~~”


    呂源深眨了眨眼睛,隨後點頭道:“當然,李副主任絕對是做事的人,這一點沒人會質疑”。


    “但也必須看到,現如今真正做事的人,也有為難的地方”。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馮行可轉回頭,看著呂源深說道:“你是對李主任沒信心,還是對其他廠領導沒信心?”


    “我是對李主任與其他領導的相處關係沒信心”


    呂源深瞪了瞪眼睛,輕聲說道:“你沒聽說?李副主任可是在竭盡所能地在縫縫補補了”。


    “聽說了,前幾天的事嘛”


    馮行可看了他一眼,從桌上拿起煙盒點了一支,道:“看來程副主任給了你很大疑惑”。


    “你呢?”


    呂源深笑了笑,問道:“你對程副主任在廠裏的情況怎麽看?”


    “你認為呢?”


    馮行可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了回去。


    隨後彈了彈煙灰,道:“你現在就敢押誰勝?”


    “不,我是在看李副主任”


    呂源深盯著馮行可的眼睛,坦然地說道:“李副主任押誰,我就押誰,絕對錯不了”。


    “嗬嗬嗬,我信你個鬼!”


    馮行可揮了揮手,掃開辦公桌上的煙灰,道:“丁主任和韋組織都是老謀深算之輩,超越你我太多”。


    “鄺組長一心為公,大智若愚,也無後顧之憂,到頭來還得是你我來給自己選條路,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你說不公平”


    呂源深笑道:“我還看你羨慕呢,就沒想過回鋼城看看?”


    “你在開玩笑!”


    馮行可笑了笑,說道:“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寧願原地踏步,也不會走這一步”。


    “太偏執了”


    呂源深微微搖頭道:“我看文學書記是個厚道人”。


    “我不這麽看”


    馮行可看向窗外,道:“要真走這條路,何必舍近求遠呢”。


    “怕你拉不下臉唄”


    呂源深嘿嘿嘿地笑了起來,點著煙頭上的煙灰道:“是不是上趕著的滋味不太好受?”


    “其實沒必要多心”


    他抽了一口煙,道:“李副主任現在不太適合結交同誌,有拉幫結夥的嫌疑”。


    “而且!”


    呂源深微微眯起眼睛,看著他說道:“他隻要安心做事,一切都是定好了的”。


    “你信這話?”


    馮行可掃了他一眼,道:“不會是景副主任跟你說的吧?”


    “甭管是誰說的,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


    呂源深認真地看著他,道:“你要敢信我,我走一步,你走一步”。


    “跟誰走?”


    馮行可看著他問道:“程副主任?景副主任?還是李副主任?”


    “我不是在說笑”


    呂源深微微皺眉道:“你真覺得李副主任押定了李主任?”


    “不然呢?”


    馮行可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是不是看錯了,或者猜過了”。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呂源深坐直了身子,喝了最後一口茶,道:“時間還有的是,你可以慢慢看,這盤棋還沒到最後節骨眼呢”。


    “我不確定程副主任……”


    馮行可微微搖頭,道:“你有可能猜錯了,當前這個形勢下,沒人願意再豎起一塊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尤其是程副主任”


    他確定道:“他不具備掌握局勢的能力,更像是個誌大才疏的角色,對你和我,更對李副主任”。


    “也許吧”


    呂源深微微昂起頭,道:“我現在能看到的就是這麽多,到底誰是靶子誰是槍,早晚有一天要見分曉”。


    “還有,我得跟你說一聲”


    他微微側頭,示意了窗外,道:“這樣的事,絕對不能出現第二次,沒人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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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過來”


    李學武對著趙雙武招了招手,保衛帶著他往這邊走了過來。


    趙雙武已經沒了剛剛在機器上的趾高氣昂,更沒了剛剛的意氣風發,倒像是個哆哆嗦嗦的陳年老朽。


    “裝配車間,趙雙武同誌,對吧?”


    李學武先是跟他對了身份,隨後看向穀維潔示意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


    穀維潔則是打量著對方,語氣和藹地問道:“受傷了?”


    “沒……沒有”


    他的臉青了一塊,應該就是鄺玉生打的,可他不敢說。


    而鄺玉生這會兒就站在車間門口看著外麵圍觀的職工。


    他現在還是氣喘籲籲的狀態,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打人累的。


    穀維潔點點頭,繼續問道:“你今年在車間召集職工的行為是你個人的想法,還是有人指使你?”


    這話一問出,距離近的職工紛紛瞪大了眼睛,後麵傳話聽見的,也都議論了起來,。


    趙雙武抬起頭看了穀維潔一眼,又見李學武盯著他,立馬底下了頭。


    隻此一個動作,車間外麵的議論聲便高了不止一倍。


    李學武則是皺了皺眉毛,目光掃視現場,好像能從這些人裏挑出指使者一般。


    而被他目光掃過的人紛紛低下了頭,好像真是自己做了壞事一般。


    穀維潔沒得到趙雙武的回答,微微點頭,道:“我知道了”。


    “沒……不是……”


    趙雙武這個時候才強調道:“是我個人覺得這次的崗位競賽不公平,不正確,才……”


    “嗯,好,我知道了”


    穀維潔點點頭,示意了門外的職工,對他問道:“你覺得崗位競賽不公平在哪,咱們可以現場討論一下”。


    “說說,沒關係的”


    她鼓勵道:“你不就是想要個說法嘛,想要廠裏跟你直接對話嘛,所以我來了”。


    “如果你覺得我沒有資格跟你對話,還有李主任呢”。


    “是……是不公平”


    趙雙武漲紅了臉,他哪裏敢說穀維潔不夠資格,要李懷德站出來說話。


    這會兒他吭哧癟肚地說道:“我入廠時間比不上他們,崗位學習鍛煉的時間也比不上,自然不公平”。


    “哦,是入廠時間的問題”


    穀維潔點點頭,表示理解了,又問道:“你入廠多長時間了?”


    “……”


    趙雙武訥訥回答不上來,不是他不記得,是他不好意思說。


    看他的歲數,就是24歲入廠,也得有五年以上的工齡了。


    穀維潔並沒有以此來逼迫他,而是繼續問道:“還有其他不公平的意見嗎?”


    “我不願意去外地”


    趙雙武抬起頭,看著穀維潔說道:“我有老娘要養,有家人要照顧,我不想去外地上班”。


    “哦,是家人牽絆”


    穀維潔點頭表示理解,隨後問道:“就這些了嗎?”


    “就這些”


    趙雙武也許是找到了勇氣,或者說死豬不怕開水燙,開口大聲說道:“我在裝配車間幹的好好的,不希望調崗,也沒人有資格調我的崗!”


    “好,有意見可以表達”


    穀維潔任由他喊叫著,依舊是那個語速和語調,沒有任何著急情緒。


    等他確定自己沒什麽可說的了,這才從李學武的手裏接過名單,指給他問道:“看得見你自己調崗去哪嗎?”


    趙雙武看著名單上自己的名字,以及後麵調崗的車間是三產包裝車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車間門外的職工也都安靜了下來,觀察著趙雙武的神色,也在看著領導說話。


    “這份名單不是後做的,用來安撫你的”


    穀維潔從兜裏掏出鋼筆,在名單上勾了勾,當著趙雙武的麵更改了他的調崗位置。


    營城,建築隊。


    趙雙武如遭雷擊,愣愣地看著穀維潔,眼裏全是震驚。


    “我覺得你不夠資格留在京城,留在三產的隊伍裏”


    穀維潔就這麽直白地講道:“從你的所做所為中必須要看到你的不成熟表現,是需要鍛煉和磨練的”。


    “你的思想不具備穩定崗位的執行標準,更不具備擔當重任的能力”


    她轉頭看向車間外的職工,道:“誰家裏沒有父母要養,誰家裏沒有兄弟姐妹要照顧?”


    “我老家是南方的,我就得跟組織說調去南方工作?”


    “就為了離家近?”


    穀維潔嚴肅著一張臉,看著眾人說道:“廠裏跟任何一名職工都沒有矛盾,更不是要趕你們走,清理你們出工人隊伍”。


    “關於人事變革的意義和決定我在這裏不多說,文件已經下發到車間,到部門,誰沒看著現在跟我說,我來找你們主任問”。


    她厲聲說道:“是什麽時候讓咱們職工覺得自己有能力和資格跟組織提要求,講身份,講貢獻了?”


    “你們想想參加工作的時候是怎麽跟組織保證的,你們這裏有讜員吧?!”


    “你們要幹什麽?!”


    穀維潔氣憤地說道:“崗位技能考核是12月31號發出的,這麽長時間了,為何沒人跟我反饋意見?”


    “有人不同意考核,或者不讚成崗位調整,為什麽不通過正規渠道向上麵反應?”


    “是有人阻礙消息和言論了嘛,如果有的話,你們說出來,我來處理!”


    穀維潔揮了揮手裏的名單,對著眾人說道:“這是第一批,絕對不是最後一批!”


    “我還就告訴你們,就是留下的人,早晚也得走!”


    彭曉力從外麵小跑過來,送了擴音器遞給穀維潔,她接過去繼續講道:“軋鋼廠在鋼城新建軋鋼工業基地,三年後你們家老人就不用養了?”


    “不是吧?!”


    她皺眉喊道:“五年後軋鋼工業整體搬遷到鋼城,誰要說自己就為了留在京城不去了,不幹了?”


    “你現在提出來,我給你辦離職手續,你早點去找其他工作!”


    “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們覺得調崗下來的都是不合格的,對吧,這是誰傳播的言論?”


    穀維潔揚了揚手裏的名單道:“考核不及格人員絕對不會進行調崗,而是要全部調整到建築隊勞動,同時進行再學習,再培訓,再考核,才能參與崗位分配”。


    “你們中間有考核不合格的,要敢說自己沒能力,還要占著茅坑不拉屎,影響軋鋼廠整體進步,你敢站出來嗎?!”


    “既然不合格,就要從自身找找原因,有沒有在崗位上認真學習,認真工作,都能參加工作的人了,這點事還要我教你們嗎!?”


    “我現在隻給你們一個答複,那就是廠裏關於人事變革的決策部署一定不會變!”


    穀維潔嚴肅喊道:“所有人都要在幹中學,在學中幹,你敢偷懶,就有人敢超越你,你就要掉隊!”


    “還有,關於今天的這件事的處理!”


    她看了一眼李學武,隨後講道:“裝配車間主任侯國平,未能及時處置職工意見,未能盡職盡責,就地免職!”


    “裝配車間職工趙雙武,攜私抱怨,未能正確理解廠裏的政策和要求,肆意影響正常生產工作,給予記大過處理,調離崗位,等待調整”。


    “現在,所有人聽我命令”


    穀維潔端著擴音器,對眾人喊道:“立即回到崗位上,恢複生產!”


    “一車間的人,快往回走!”


    “七車間的,回去,回去!”


    “調度車間,你,往哪走!”


    ……


    早就被叫過來的車間主任們等在一旁,見領導下達命令後便站了出來,開始往回領人。


    現場因為消防和保衛的秩序維持,以及廠領導及時出麵做出解釋和處理。


    同時基層幹部被叫過來認領職工,一套組合拳下來,所有人都開始散去。


    這件事的影響絕對沒這麽快消弭掉,後續的處理和安排一定還會有。


    包括對車間主任這一級的幹部要進行調整,對廠職工崗位的調整速度也會加快。


    同時,負責生產工作以及人事和組織工作的幹部,要對這件事負責了。


    穀維潔在現場的火不是白發的,如果這些人有作為,有擔當,她又何必親自來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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