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和慧風跟隨秋月進入招賢廳裏麵掛滿珠玉帷簾的繡房,房間不大,裏麵卻掛滿了曆代文人的字畫,東麵的窗口處放了一顆冰清玉潔的蘭花,正隨風搖曳、含苞待放。一位十五六年紀的少女頭戴珠花,鬢角上插了一支鳳釵,側身坐在梳妝台前,正仔細地補著淡妝,一陣陣似蘭似麝的香氣撲鼻而來。


    秋月在離少女不遠的地方停住腳步,小心地回道:“小姐,兩位公子請到了。”


    那小姐趕緊轉過身來,叫道:“徐師父,慧師父,你們來了!”,說完連忙揮手讓丫鬟退下。


    慧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訝道:“沅芷,怎麽是你?”


    周沅芷道:“慧師父,怎麽不能是我?我就是黃王的義女。”


    “沅芷,你的身份如此尊貴,不應該欺瞞師父啊!這招親的事情如何收場?”徐至滿臉羞澀,低聲問道。


    “兩位師父,沅芷不是有意欺騙你們的。其實那天,沅芷是在康州北迷了路,身無分文,幸虧碰見兩位師父,是師父們救了我。我怕兩位師父嫌棄我,隻好隱瞞了自己的身世,一路上和兩位師父共處的那段日子,是沅芷度過的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周沅芷說著說著,兩眼濕潤了。


    原來周沅芷是黃巢在攻打洛陽時所收的義女,當時的周沅芷隻是七八歲的孩童,卻長得格外的清秀美麗,機靈可愛。黃巢無兒無女,因此對周沅芷十分疼愛,從小就為周沅芷請了武術名儒,教她讀書習武。周沅芷讀書十分聰慧,習武也十分刻苦,又十分善解人意,說話處事常常和黃巢不謀而合,深得黃巢的歡心,豆蔻之年就已是文武雙全,成為黃巢事業上得力的幫手。


    眼看周沅芷到了該出嫁的妙齡,黃巢軍中卻少有人與之匹配,黃巢也不願意義女草草嫁人,誤了她的終身,自己的基業後續無人,就想出了召集天下英雄聚會,比武招親的辦法。可是在婚姻的大事上,周沅芷卻極力反對,她覺得自己年紀尚小,不願早日成家,怎奈黃巢比武招親的主意已定,不容女兒拒絕。


    周沅芷為了逃避父母的逼迫,隻好私自喬裝打扮,一路向南,逃出了蔡州城,她萬萬沒有想到在康州城北遇到徐、慧二人。周沅芷見徐、慧兩人不像壞人,就以投親為名,跟隨兩人返回蔡州,到了蔡州城郊才知道義父已為自己召集天下英雄,比武招親,因此心中十分煩惱,麵對徐、慧二人也是十分尷尬。


    周沅芷向徐、慧二人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紅著臉對徐至說道:“徐師父,不,徐大哥,事已至此,請原諒小妹的隱瞞。這次比武招親,天下皆知,你已是我的夫婿,小妹今生今世願意跟隨大哥,一生一世都不分開。”說完低下頭去,羞澀地撥弄著自己的衣帶。


    徐至聽了周沅芷的直白,不知是點頭同意,還是婉言拒絕。


    慧風臉色煞白,心裏極不痛快,嘴角不停地顫抖道:“原來事情是這樣的!那要恭喜徐大哥和周姑娘了,祝兩位花好月圓、白頭偕老。”


    徐至見惠風的神情極為痛苦,連忙推辭道:“周姑娘年少,正值妙齡,還怕沒有佳偶?而徐某才疏學淺,相貌平平,何況又早已訂親,再說未婚妻還不知生死,怎能背棄糟糠之妻,另娶新歡?”


    周沅芷見徐至臉上有難色,苦笑道:“徐大哥!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小妹早已心屬大哥,即使大哥不答應這門親事,小妹也會一直守著大哥,無怨無悔。”


    慧風見周沅芷真情流露,心裏極度痛苦之後,又轉為對周沅芷極度地愛憐,見徐至還在猶豫不決,衝著他嚷道:“徐至,如果你這一輩子找不到羅素英,難道就終身不娶了嗎?你可以辜負天下人,但是絕不能辜負沅芷,否則我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你還在猶豫什麽呢?你難道還看不出來沅芷對你是一片真心嗎?”說著說著,兩行濁淚從眼睛裏奔湧而出。


    徐至被慧風駁斥的啞口無言,隻好愧疚地看了周沅芷一眼,見她此時也在偷偷地瞧著自己,默默無語。


    慧風抹幹了自己的淚水,問道:“沅芷,今天是一個好日子,你這邊有沒有酒?我們三人好好喝一盅,好久沒有一醉方休了。”


    徐至見慧風神智異常,怕他借酒澆愁,慌忙用手製止。哪知周沅芷沒有理會,從房間裏取出了埋藏地下多年的女兒紅,笑道:“好啊,慧大哥,我們三人今天不醉不休。”


    周沅芷的話還沒有說完,慧風一把搶過周沅芷手中的酒壇,獨自一人仰頭痛飲,一邊喝,一邊高喊“好酒,痛快!”,然後痛哭失聲道:“沅芷,你看慧大哥哪一點不如徐大哥了?”,他見周沅芷滿臉內疚,連連搖頭,又自言自語道:“論人品相貌自然不用說了,就是論武藝,論勤奮,我也是大大不如徐大哥啊!”


    徐至見他喝多了,連忙要從他手中搶過酒壺,周沅芷卻對他說道:“讓慧大哥喝吧,他喝多了,心裏或許會快樂些。”


    隻見慧風又連續喝了幾大口,繼續說道:“沅芷你要好好地跟著徐大哥,徐大哥也要好好對待周姑娘。……”說著說著,竟然扔下手中的酒壇,伏席而眠,不一會就鼾聲陣陣了。


    徐至和周沅芷看了一眼昏睡的慧風,又彼此對視了一眼,默默無語。


    再說招賢廳內黃巢和眾英雄還在談論天下形勢,耶律淳又建議道:“黃王既然決定南下江南,何不昭告天下,讓天下英雄都明白黃王解救江南百姓的一片苦心?”


    龐勳在一旁也極力慫恿黃巢道:“黃王,耶律兄說的對,是應該這樣,我們義軍做事一向光明磊落,隻有布告天下,才能贏得民心;另一方麵我軍檄文一出,也能震懾朝廷那些酒囊飯袋的將領。”


    晉州神雀門的楊越一向處事謹慎,話語不多,他也向黃巢建議道:“耶律兄和龐兄說的有道理,既然我們決意南下,是應該號令先行,先聲奪人。不過剛才徐至所言也非常有遠見,希望黃王也要多多考慮!”


    耶律淳聽了楊越的話,鼻子裏哼了一聲,反駁道:“楊兄你太高看徐至了,他不過就是一個剛出茅廬的黃毛小子,讀了幾本雜書,能知道什麽天下大事?難不成楊兄也希望黃王聽那小子的,一輩子甘心做個草頭王?”


    楊越見耶律淳很是強勢,隻好說道:“耶律兄誤會了,在下並沒有反對黃王南下,隻是希望黃王萬事多加小心!”


    黃巢朝楊越微笑地點了點,目光充滿了理解,楊越也就不再言語了。


    這時,尚讓也勸道:“黃王,楊幫主說的有理,如今我軍輜重糧草都在中原,如果丟棄後方,輕兵冒進江南,極有可能如徐至所說的那樣,陷入江南官軍的重重包圍之中!還請黃王三思!”


    黃巢聽了,不加可否,而是將目光轉向身邊的朱溫道:“朱將軍,你的意見如何?”


    朱溫早已看出黃巢挺進江南的決心和意誌,分析道:“黃王,尚將軍,耶律少俠,楊幫主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以屬下愚見,我義軍挺進江南,糧草不濟,確實有些冒進,但如今各路官軍聽了黃王的威名,都已聞風喪膽,四處逃竄,江南錦繡富饒,我軍不取,必然讓與他人,豈不是貽誤戰機?再說我軍豈能為了保存實力,偏安中原一隅,這豈不讓江南的百姓失望,豈不失了天下的人心?”


    朱溫見黃巢聽了,叫了一聲“好”,又進一步勸道:“至於我軍是固守中原根本,四麵受敵,還是化被動為主動,打破朝廷的圍剿,挺進江南。屬下和將士們都希望黃王能乾綱獨斷,早下決心!”


    黃巢聽到這裏,叫道:“朱將軍說的好,黃某決定聽從耶律少俠的建議,與其固守蔡州,還不如南下中原,打亂朝廷的圍剿部署。大丈夫成者王侯敗者寇,豈能優柔寡斷,貽誤終生。我意已決,進兵江南!”


    耶律淳見黃巢聽從了自己的意見,心中暗暗高興,沒有想到黑衣人這麽了解黃巢,事情辦的這麽順利,隻是招親的事情心有不甘,他故意轉移了話題,說道:“黃王這次為義女比武招婿,天下皆知,天下英雄雲集蔡州,可是黃王卻選了才貌都不出眾的徐至,實在令人費解?”


    黃巢笑道:“其實我也不看好那個徐至,他無門無派的,即使做了我的女婿,對義軍的事業也沒有多大的幫助,隻是感情的事情還是年輕人自己處理的好,老夫也不便插手小女的決定!”


    耶律淳故意驚訝地問道:“黃王的意思是,公主事先就與徐至認識?可是婚姻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孩兒自己選親的道理,再說徐至在聚賢樓暗害何副幫主,手段極其卑鄙下流,又怎能配做黃王的愛婿?”


    黃巢歎了一口氣道:”這就是冤孽吧!小女自從外地回來,一直鍾情於他,我們做父母的也規勸了她好多次,但是小女固執,老夫也無能為力啊?”


    眾賓客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都歎了一口氣,雖然心中委屈,但也是無可奈何。黃巢見黑鷹教的耶律淳一直為了招親的事情耿耿於懷,知道他可以被拉攏,試探道:“耶律少俠,老夫見你年紀輕輕,武藝和見識都是不凡,如果願意,跟隨老夫一起打江山,如何?”


    耶律淳是一個見風使舵的人,連忙應聲道:“黃王太抬愛在下了,在下願意成為黃王馬前的一名小卒,為黃王牽馬墜蹬,效犬馬之勞!”


    這一番話說的黃巢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來:“耶律少俠太過謙了,如果不嫌棄黃某,黃某願意給閣下一個參謀將軍的位置,不知道耶律兄願意俯就否?”


    耶律淳見此次蔡州之行的目的基本達到,既沒有違背黑衣人的秘密約定,反而因禍得福,成了黃巢軍中的參謀將軍,真是意想不到的驚喜,趕緊爽快答應了。


    第二天,黃巢向天下宣告了兩件大事:第一、比武招親圓滿結束,選徐至為乘龍快婿;第二、義軍準備南下江南,推翻唐廷,解救百姓於水火。各幫派的子弟開始陸續離開蔡州,聚賢樓隻剩下幾個和黃巢親密的幫派,而徐至做為黃巢的駙馬,也被臨時安置在聚賢樓裏,隻是周沅芷為了避嫌,搬回了黃王府,客房內隻有徐至和慧風兩人居住。


    雖然,徐至這幾天晚上時常夢到羅素英,但也不願辜負周沅芷對自己的一番柔情蜜意,心中兩難,索性不去想它,隻好隨波逐流,隨遇而安。隻是慧風從此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天跑到城中煙雨樓裏喝悶酒,深夜回來時酒氣熏天,爛醉如泥。徐至勸了他好幾次,見他昏天黑地,神智不清,也隻好隨了他的性子。


    轉眼到了清明的時節,蔡州城四處桃紅柳綠,彩帶飄揚,城外也是煙火繚繞,風箏飛舞,正是一年春好處,此時正值農曆三月三,蔡州民間有祭花神的習俗。一大早,周沅芷就跑來聚賢樓找徐至,要他陪自己祭花神,放風箏,而慧風似乎不願意再見到周沅芷,向徐至招呼了一聲又去酒樓廝混。


    徐至見周沅芷今天穿戴的格外漂亮,上身是粉紅色帶坎肩的緊身衣衫,下麵是鵝黃色的長裙,腳穿繡花的絲履,秀麗烏黑的發髻上插了一支金步搖的簪子,手裏提著花籃和一個繡著鴛鴦的風箏,不由看呆了。


    周沅芷被徐至看的不好意思起來,低聲笑道:“徐大哥,小妹今天漂亮嗎?”


    徐至讚道:“沅芷,你今天真漂亮!”


    周沅芷羞紅了臉,低聲說道:“是嘛,徐大哥,女為悅己者容嘛,希望大哥永遠記住沅芷今天的樣子!”


    徐至不知如何回答,趕緊從周沅芷手中接過花籃和風箏,說道:“沅芷,我們去祭花神,放風箏去!”


    周沅芷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好啊!徐大哥跟我來,我們蔡州城外有一大片桃樹林,現在正是萬樹花開,可壯觀了。我們去那祭花神,然後去碧綠的田野上放風箏!”


    周沅芷說完,一路小跑,領了徐至來到郊外的桃林。那桃林一望無垠,漫山遍野,嫩綠的桃葉間開滿粉紅色的桃花,有含苞待放的、有含蕊吐芳的、有花開正盛的,有單瓣,也有重瓣的,正是風情萬種,姿態萬千。樹林下擠滿了踏春的男男女女,大多數都是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真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人們對美好事物的追求是永恒不變的,早在春秋戰國時期,蔡州位於蔡國、鄭國、楚國邊界,民風淳樸,少男少女就敢於追求自由愛情,《詩經》中早就有男女桃林相會的詩篇。


    周沅芷領了徐至,來到桃林深處,從花籃中拿出一條條寫滿詩句的紙符彩帶,將它們掛在桃樹開滿鮮花的枝頭,然後默默祈禱祝福。徐至見那片桃林中掛滿了這些祈福的紙帶祧符,還有一些枝頭掛了一些女兒閨房中的小小飾品,真是琳琅滿目,讓人應接不暇。徐至正看了發愣,隻聽見周沅芷在一顆大桃樹下,小聲祝道:“願花神保佑小女沅芷青春永駐,永遠美麗,永遠幸福快樂!”


    徐至等周沅芷祭完了花神,兩人越過山崗,來到郊外一望無垠的田野上,田埂上綠草瑩瑩,冬麥剛剛拔節,隻有鞋底那樣深淺,此時微風和煦,吹來陣陣花草的芬芳。徐至懷抱畫著鴛鴦的風箏,周沅芷抓了一把泥土試了試風,徐至判斷了風向,然後逆風一路狂奔,放開長長的線,風箏從兩人的身邊越飛越高,周沅芷在後麵也是一路小跑,望著直上雲霄的風箏,發出天真的笑聲。


    徐至和周沅芷一路跑累了,兩人並肩坐在田埂上,望著碧藍的天空和那畫著鴛鴦的風箏,周沅芷突然閉上雙眼,無限憧憬地對徐至說道:“徐大哥,我要是那天上的風箏該多好啊!風箏自由自在的,還有白雲在身邊相伴,多幸福啊!”


    周沅芷依偎在徐至身邊,將風箏的長線遞到他手中,吩咐他牢牢抓住了,又朝天祝道:“沅芷願做天上的風箏,不管天上人間,都會心係徐大哥!願蒼天為證,風箏為憑,沅芷和徐大哥今生今世永不分開!”


    徐至望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身邊那個無邪的少女,吐氣如蘭,不由地心猿意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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