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會議室，彭遠洋快步走到走廊盡頭，拐進洗手間。
彭遠洋在洗手間內小心翼翼的左右查看了一番，直到確定裏麵再沒有其他人，這才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火燒火燎的撥通了一個電話。
“縣長，是我，彭遠洋！”電話一接通，彭遠洋就自報了家門。
“哦，是遠洋啊。”電話那頭楊大縣長楊大縣長正雙肘撐在辦公桌上，左後揉著太陽穴，右手捏著話筒，一副很疲憊的樣子，“開完會了？情況如何？”
“縣長！我，您交代的事情我給辦砸了！”
“說說具體情況！”
“本來，我一切都照著縣長的吩咐去做的。誰料那個易青雲竟然將範副縣長也請了去，於是……”彭遠洋咬牙切齒的將易青雲和範良國兩個人聯起手來在會上壓製他的事情簡單跟楊大縣長匯報了一番，然後解釋道：“我琢磨著他可能識破了咱們的目的，所以才故意將問題扯到工作方式上去，以此來攪黃咱們的計劃。”
“工作方式？好一招避重就輕啊！易青雲這小子倒還真有點能耐，看問題看得倒是挺準，可惜跟我們不是一路呀……”楊愛國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就沉吟著不說話。
“縣長，那您看，咱們接下來的計劃，還繼續嗎？”等了十多秒，沒聽到楊愛國的進一步指示，彭遠洋忙硬著頭皮追問道。
“當然繼續！”楊愛國不容置疑的點點頭，“還照原計劃。嗯，另外，跟下麵的人提前打好招呼，安排好一切，千萬別出了岔子。這回千萬別再出別的什麽岔子了，否則我也保不住你。”
“是。縣長，我知道了。”
長出一口氣，彭遠洋心有餘悸的掛掉了電話。
彭遠洋也不是個傻子，自從馮悅上任浠水縣後，一步步的推行新政，楊大縣長始終被壓一頭，毫無還手之力，幾乎被逼到了死角。
事實上，彭遠洋也看得出來，楊愛國表麵上看起來還像從前那樣鎮定自若，但其實骨子裏已經開始發慌，亂了陣腳，否則，也不會一次又一次的陰謀算計馮悅。
然而，楊愛國針對馮悅而精心醞釀的陰謀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不但沒有改變他自己在縣裏的劣勢，反而成了馮悅的墊腳石、幫馮悅贏盡民心和民聲，而且更將他自己逼入窘境。
看著馮悅一點點的強勢崛起，而楊愛國楊大縣長卻像日薄西山，一點點的墜落，彭遠洋心中也曾動搖過，想著從此該換旗幟，轉投馮悅的陣營。
可是，楊愛國會就此放過自己嗎？
每每夜深人靜，或者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彭遠洋就這樣不斷問自己。
不會，絕對不會！
每次問完自己後，彭遠洋就很快自己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
想起曾經做過的那些肮髒的事情，彭遠洋清楚，任何一件都足以讓他失去現在的一切，讓他身敗名裂，甚至會將他送上法庭，接受司法的裁決。
這些事情就像一把閃爍著寒光的利劍，鋒利的劍鋒擱在彭遠洋脖子上，而劍柄卻緊握在楊愛國手中，緊緊地壓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彭遠洋心中更肯定，隻要他敢有半分忤逆楊愛國意思的舉動，楊愛國手中那把利劍會毫不猶豫的砍下，砍下他的腦袋。
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是，這世上並沒有賣後悔藥的，就算現在後悔也於事無補，曾經犯下的錯無法抹掉，懲罰更是無可逃避。
或許，也隻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彭遠洋心底苦笑一聲，快步走出洗手間。
走廊上，範良國早已不見了蹤影，易青雲正被那些鄉鎮計生辦的頭頭腦腦圍在中間，一群人高談闊論，看起來很融洽的樣子。
“易主任，稍等一下！”
彭遠洋招呼了一聲，快步向易青雲走去，那些個鄉鎮計生辦的頭頭腦腦一看這情形，便知道彭遠洋肯定還有事跟易青雲談，一個個忙跟易青雲簡單寒暄幾句，告辭離去。
“哦，是彭主任啊。”易青雲轉過身，輕輕一笑道：“剛才見你匆匆忙忙的出了會議室，還以為你有什麽急事兒去辦了。沒想到你還在呀！”
“都是讓一泡尿給憋的，倒是讓易主任笑話了。”彭遠洋嗬嗬一笑，“我還擔心上完廁所回頭找不到易主任呢。這下倒是不用多跑一趟了。”
“人有三急嘛！身體是革0命的本錢，事情再急，總得給身體喘息的機會。”易青雲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對了，彭主任，看你急匆匆的找我，還有什麽別的事兒嗎？”
彭遠洋點點頭道：“是這樣的，易主任。計生委有個下鄉宣傳計生工作的活動，就是每隔一段時間，我們的工作人員，下鄉向基層民眾宣傳計生工作，同時教授基層民眾一些簡單的避孕常識等等……”
易青雲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看向彭遠洋，笑著道：“這是好事兒呀。應該搞得熱烈一點、隆重一點，同時可以借這個機會讓基層民眾明白貫徹執行計生工作的好處。這事兒如果做得好，對縣裏的計生工作會很有幫助的。”
彭遠洋深表讚同道：“易主任說得對。以前計生委的同誌下去後，大部分時間都隻跟基層民眾宣傳計生工作是國策、會給國家帶來怎樣的好處，教他們基本的避孕常識等等，從沒想到過從計生工作能給民眾們帶來的切身利益方麵入手。今天聽了易主任一番暢談後，讓我深深的感覺到我們計生委工作的不足之處。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還希望易主任能答應。”
易青雲猶豫著點點頭：“嗯，彭主任有什麽打算，說說看？”
見易青雲似乎並沒有拒絕的意思，彭遠洋興奮道：“原本呢，按照我們往年的慣例，秋季下鄉宣傳的活動從下周開始。可眼下突然出了李翠花這檔子事，再加上馮書記要求我們計生委係統內展開自查自檢，所以，我想著就將這事兒提前一下。”
易青雲一愣：“為什麽突然決定提前？”
彭遠洋輕輕歎息一聲，解釋道：“哎！李翠花的事情在縣裏鬧得沸沸揚揚，影響很大，特別是對縣裏的計生工作影響更大。計生委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更會讓基層民眾對縣計生委的工作產生質疑，所以，這個時候計生委必須做些事情來消除這些不良影響。”
消除不良影響？
易青雲忍不住的暗暗鄙視了彭遠洋一眼。
凡事有因必有果，如果縣計生委之前的工作一直循規蹈矩，沒有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又怎麽會造成李翠花這樣的悲劇？早都幹什麽去了？
現在鬧出了事情，人家受害者的家屬親友都來鎮政府前麵示威了，這才假惺惺的捶胸頓足檢討自己的不足，這有個狗屁用？李翠花能活過來嗎？
計生委真要做些什麽事情來消除這些不良影響，最好的做法就是將你們這些屍位素餐、黑心搜刮民脂民膏的害群之馬全都罷職，還民眾一個公道才是！
鄙視歸鄙視，但易青雲卻明白，眼下的緊要任務除了調查縣計生係統內部的蛀蟲外，安定基層民眾、消除不良影響也是至關重要的，否則，以後縣裏的計生工作會更難搞。
想到這裏，易青雲微微點頭道：“彭主任的考慮不無道理，計生委必須有所動作。不過，這跟你說的不情之請有什麽關係？”
彭遠洋笑道：“馮書記不是安排易主任監督我們計生委的自查自檢工作麽？而且今天易主任一席話對我觸動很深，也足見易主任基層工作經驗很足，擅於和基層民眾溝通。畢竟，消除李翠華事件帶來的不良影響，是眼下縣裏計生工作的首要任務。所以，我就琢磨著易主任是不是可以隨我們宣傳組一起下鄉。這樣，不僅方便易主任監督我們的工作，還可以讓我們基層的幹部同誌們跟著易主任多學點東西，也以便以後更好的跟基層民眾打交道。不知道易主任意下如何？”
聽彭遠洋把自己誇成一朵花，還表現出一副熱情洋溢的模樣，說什麽跟自己學習經驗，易青雲雖然心裏非常受用，但並沒有飄飄然。
稍一琢磨，易青雲便大致上搞懂了彭遠洋的意圖。
阿諛奉承的熱情，極盡讚揚的話，說白了，這家夥八成是怕自己單獨行動，查到什麽不利於他的事情，所以才請自己隨同宣傳組下鄉，根本目的其實就是想把自己綁在他身邊，以方便他監督自己。
退一步來說，自己若是拒絕彭遠洋，這事要是傳出去，別人肯定會對自己指指點點，到最後無外乎兩種結果：要麽說自己仗著馮悅的威風，對工作避難就易；要麽說自己隻是個嘴把式，隻會說不會做。
雖然是兩種不同的結果，但不管是哪個結果，造成的影響卻都是一樣的，都對自己和馮悅的名聲非常不利。
總之，不管答應還是不答應，都對自己很不利。
好一個老謀深算的彭遠洋！
這份心機和算計要是用在計生工作上，不說能不能為民造福了，但最起碼也不會搞出那麽禍害民眾事情來。
易青雲心中暗暗歎息一聲，但他卻明白，彭遠洋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肯定是沒法推脫了，便點頭道：“彭主任說的是哪裏話。咱們都是縣裏的幹部，一切也都是為了工作，這事兒我義不容辭。”
見易青雲答應下來，彭遠洋心底樂開了花，雙手緊緊地握住易青雲的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實在是太感謝易主任了。有易主任幫忙，咱們浠水縣的計生工作一定會上一個台階的……”
……
回到辦公室，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彭遠洋的影子一直在易青雲眼前揮散不去，特別是那家夥最後一臉激動的抓著他的手深表感謝的模樣。
彭遠洋拙劣的表演，讓易青雲感到非常好笑，就好像彭遠洋那家夥患了疑難雜症久治不愈，突然有天在天橋下的電線杆上看到一張某老軍醫張貼的專治疑難雜症的小廣告，彭遠洋頓時喜出望外，興奮地抱著電線杆子大喊：“我有救了！”
笑過之後，易青雲又將整件事梳理了一遍，去了馮悅辦公室。
馮悅正在看文件，看到易青雲進來，她連頭都沒抬一下，手中的簽字筆依然刷刷刷的話個不停，淡淡道：“情況怎麽樣？”
易青雲點點頭：“和馮姐估計的一樣，彭遠洋那家夥果然是想借機將事情搞大，擴大影響。不過我找了範縣長幫忙，他的算計算是落空了。”說完，又將整個會議的過程跟馮悅大致說了一遍。
聽完易青雲的訴說，馮悅沉吟了一下，點頭道：“這事兒你處理得很好。單純看金書記那邊搜集到的有關李翠花案的細節和證據，基本就能肯定，縣裏的計生工作搞得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一塌糊塗。除去那些貪贓枉法、以公謀私的害群之馬外，計生部門基層幹部的工作方式也存在著很大的問題，絕不能忽視。”
馮悅繼續道：“正如你所說的，基層民眾的集體觀念並不甚強烈，他們關心在乎的都隻是和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東西。但反觀我們的基層幹部同誌，他們整天跟基層民眾們講的隻是大道理，這些大道理對於沒多少大局觀的基層民眾來說，實在很空泛，而且也不會為基層民眾們帶來切實利益，所以不會有什麽顯著效果。”
稍稍頓了頓，馮悅又接著道：“你的這個建議提的很好，具體事情具體對待，因地製宜，隨機應變，這樣做其實來才能得心應手，事半功倍。恩，我覺得你這思路很好，可以考慮在全縣範圍內推廣一下，讓基層的幹部同誌都學習學習，以改善基層幹部同誌的工作方式，提高他們的工作效率……”
馮悅正說著，易青雲卻是幹咳一聲打斷她，苦笑道：“我說馮姐，之前你剛說過，眼下並不適宜討論基層幹部工作方式、工作作風等問題，更不適宜大張旗鼓的開展整風運動，你要這樣搞，那豈不是跟之前的打算矛盾了？”
馮悅先是一愣，繼而一笑道：“你說得對，我差點都給忘記了。嗯，推廣的事兒也不急於一時，以後還有的是時間。眼下的首要任務是李翠花的事兒，還有就是縣計生委係統內那那些爛事。等到這些事都處理完了，再考慮其他的。”
笑了笑，馮悅又道：“對了，小易。彭遠洋那邊，你切記不能掉以輕心。依我看，楊縣長那邊不會甘心就此作罷，眼下一計不成，他還會想另外的辦法來設計我們。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千萬不能掉進他們的圈套裏。”
經馮悅這麽一提，易青雲忽的又想起彭遠洋請自己一塊隨同下鄉宣傳計生工作的事情來，盡管對這件事他已經做了決定，但作為秘書，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跟馮悅匯報一下，便一五一十的說給馮悅聽。
聽完易青雲的匯報，馮悅歎息著搖了搖頭，卻並沒有急著說出自己的判斷，而是轉向易青雲，問道：“你是怎麽回複彭遠洋的？”
“我答應了。”易青雲也沒有猶豫，便將自己的揣測和決定倒豆子般全說了出來，說完後就靜靜地等馮悅指示。
“你說的不錯，彭遠洋請你隨同宣傳組一起下鄉本就不安好心，但處在你的位置，明知前麵是坑，也不得不跳。”馮悅點點頭，“嗬嗬，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薑當然是老的辣了！
否則，人家楊大縣長也不可能在一個區區二把手的位置上，就能在浠水縣叱吒風雲這麽多年，屹立不倒，並且將手底下一幫狗腿子治得服服帖帖。
易青雲心裏正嘀咕著，卻聽馮悅又道：“其實，小易，你剛才那番揣測固然不錯，但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你還算漏了一件事。”
易青雲一愣：“什麽事？”
馮悅敲了敲桌子，正色道：“你跟隨宣傳組的人下鄉後，彭遠洋的人是會監督你，但他們不會阻止你找基層民眾了解情況。而且，他們不但不會阻止你去做這些事，而且還會熱心的幫你帶路，帶你去了解情況。”
這怎麽可能？
彭遠洋現在最怕的就是自己發現他的那些齷齪事，他遮掩都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會傻到讓人帶著自己去找他的把柄？
易青雲一雙眼睛頓時瞪得牛鈴般大，難以置信道：“馮姐，你說彭遠洋的人會熱心幫我帶路去找人了解情況，我沒聽錯吧？”
馮悅搖搖頭：“你當然沒聽錯。”
見易青雲還是一副摸不著頭腦、萬分懷疑的表情，馮悅話題一轉，笑道：“小易，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麽的？”
易青雲怔了怔，忙道：“知道呀。馮姐以前做過記者。可是，這跟……”
馮悅似乎知道易青雲要說些什麽，擺擺手打斷他，慢條斯理道：“記者，又被稱作‘無冕之王’，幾乎一言定生死。同樣一件事，在不同的記者手裏會寫出不同的文章，而報道出來的結果更是大相徑庭，會引導民眾走向不同的輿論方向，這也是記者為什麽被稱為‘無冕之王’。”
像是故意吊易青雲胃口似的，馮悅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這才又接著悠悠道：“但除了一些娛樂八卦和雜誌外，大多數報紙、媒體都有限製，要發出什麽樣的聲音、應該發出什麽樣的聲音都受到一定的束縛。所以，有些事情，你可以在報紙媒體上看到，有些事情，你什麽也看不到，這些都取決於領導的態度，而記者就是具體的執行者……”
聽到這裏，易青雲像是有些明白了，卻又像是什麽都不明白。
馮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像是緬懷過去，輕聲道：“最初做記者的時候，我寫的稿子經常會被主編批得一文不值，改了又改，改了又改，但始終不能通過。但後來，跟那些老同誌們接觸得多了，我才明白過來：我的問題不在稿子本身，而是領導們想看到什麽樣的稿子，民眾願意看到什麽樣的稿子。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易青雲愣了半晌，這才弱弱的試探道：“照馮姐的意思，他們會提前安排好一切？也隻會讓我看到、了解到對他們有利的東西？”
馮悅點點頭，道：“不錯。國企，事業型單位，尤其是基層政府部門，這種欺上瞞下的事情屢見不鮮，每次麵對上級的檢查，為了應付，他們都會做足麵子功夫，隻會讓上級看到他們光鮮、有成就的一麵，而那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則隱藏的深深的。”
易青雲一臉驚詫道：“可是隱藏卻不代表那些齷齪的東西不存在。”
馮悅道：“是呀。你說的很對。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齷齪都被隱藏了起來，但卻真真實實的存在。可對於這種應付檢查的事，每天都在發生，大家雖然都心知肚明，但大部分都心照不宣，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易青雲憤然道：“這明擺著就是皇帝的新裝嘛！既然大家都知道，為什麽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視而不見？這些財產是屬於國家的，而不是某一個人的私有財產，為什麽要任由這些人肆意揮霍？”
馮悅微微一歎，道：“很多事情，不是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就好比國企、事業型單位中的積弊，大家雖然都知道，但是不是某一個人能決定去改變的。而且，這種積弊，要嚴肅追查起來，會牽扯到方方麵麵，要改革，牽連麵更廣。你說，遇到這種事情，誰會願意冒著得罪一大批人的危險去做那個戳穿皇帝新衣的小孩？”
聽馮悅這麽一說，易青雲心裏倒有些釋然：“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事實上，真實的生活卻也如易青雲所說的那樣，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在鬥爭繁雜、傾軋無情的官場，更得慎之又慎。
在明知前麵是一顆地雷的時候，除非對自己有好處，而且在得到這些好處的同時，還得能保證自身的安危，才會有人去做。
沒有人會願意為了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且自己根本不能完成的事，而豁出去一切！（未完待續）
彭遠洋在洗手間內小心翼翼的左右查看了一番，直到確定裏麵再沒有其他人，這才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火燒火燎的撥通了一個電話。
“縣長，是我，彭遠洋！”電話一接通，彭遠洋就自報了家門。
“哦，是遠洋啊。”電話那頭楊大縣長楊大縣長正雙肘撐在辦公桌上，左後揉著太陽穴，右手捏著話筒，一副很疲憊的樣子，“開完會了？情況如何？”
“縣長！我，您交代的事情我給辦砸了！”
“說說具體情況！”
“本來，我一切都照著縣長的吩咐去做的。誰料那個易青雲竟然將範副縣長也請了去，於是……”彭遠洋咬牙切齒的將易青雲和範良國兩個人聯起手來在會上壓製他的事情簡單跟楊大縣長匯報了一番，然後解釋道：“我琢磨著他可能識破了咱們的目的，所以才故意將問題扯到工作方式上去，以此來攪黃咱們的計劃。”
“工作方式？好一招避重就輕啊！易青雲這小子倒還真有點能耐，看問題看得倒是挺準，可惜跟我們不是一路呀……”楊愛國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就沉吟著不說話。
“縣長，那您看，咱們接下來的計劃，還繼續嗎？”等了十多秒，沒聽到楊愛國的進一步指示，彭遠洋忙硬著頭皮追問道。
“當然繼續！”楊愛國不容置疑的點點頭，“還照原計劃。嗯，另外，跟下麵的人提前打好招呼，安排好一切，千萬別出了岔子。這回千萬別再出別的什麽岔子了，否則我也保不住你。”
“是。縣長，我知道了。”
長出一口氣，彭遠洋心有餘悸的掛掉了電話。
彭遠洋也不是個傻子，自從馮悅上任浠水縣後，一步步的推行新政，楊大縣長始終被壓一頭，毫無還手之力，幾乎被逼到了死角。
事實上，彭遠洋也看得出來，楊愛國表麵上看起來還像從前那樣鎮定自若，但其實骨子裏已經開始發慌，亂了陣腳，否則，也不會一次又一次的陰謀算計馮悅。
然而，楊愛國針對馮悅而精心醞釀的陰謀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不但沒有改變他自己在縣裏的劣勢，反而成了馮悅的墊腳石、幫馮悅贏盡民心和民聲，而且更將他自己逼入窘境。
看著馮悅一點點的強勢崛起，而楊愛國楊大縣長卻像日薄西山，一點點的墜落，彭遠洋心中也曾動搖過，想著從此該換旗幟，轉投馮悅的陣營。
可是，楊愛國會就此放過自己嗎？
每每夜深人靜，或者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彭遠洋就這樣不斷問自己。
不會，絕對不會！
每次問完自己後，彭遠洋就很快自己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
想起曾經做過的那些肮髒的事情，彭遠洋清楚，任何一件都足以讓他失去現在的一切，讓他身敗名裂，甚至會將他送上法庭，接受司法的裁決。
這些事情就像一把閃爍著寒光的利劍，鋒利的劍鋒擱在彭遠洋脖子上，而劍柄卻緊握在楊愛國手中，緊緊地壓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彭遠洋心中更肯定，隻要他敢有半分忤逆楊愛國意思的舉動，楊愛國手中那把利劍會毫不猶豫的砍下，砍下他的腦袋。
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是，這世上並沒有賣後悔藥的，就算現在後悔也於事無補，曾經犯下的錯無法抹掉，懲罰更是無可逃避。
或許，也隻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彭遠洋心底苦笑一聲，快步走出洗手間。
走廊上，範良國早已不見了蹤影，易青雲正被那些鄉鎮計生辦的頭頭腦腦圍在中間，一群人高談闊論，看起來很融洽的樣子。
“易主任，稍等一下！”
彭遠洋招呼了一聲，快步向易青雲走去，那些個鄉鎮計生辦的頭頭腦腦一看這情形，便知道彭遠洋肯定還有事跟易青雲談，一個個忙跟易青雲簡單寒暄幾句，告辭離去。
“哦，是彭主任啊。”易青雲轉過身，輕輕一笑道：“剛才見你匆匆忙忙的出了會議室，還以為你有什麽急事兒去辦了。沒想到你還在呀！”
“都是讓一泡尿給憋的，倒是讓易主任笑話了。”彭遠洋嗬嗬一笑，“我還擔心上完廁所回頭找不到易主任呢。這下倒是不用多跑一趟了。”
“人有三急嘛！身體是革0命的本錢，事情再急，總得給身體喘息的機會。”易青雲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對了，彭主任，看你急匆匆的找我，還有什麽別的事兒嗎？”
彭遠洋點點頭道：“是這樣的，易主任。計生委有個下鄉宣傳計生工作的活動，就是每隔一段時間，我們的工作人員，下鄉向基層民眾宣傳計生工作，同時教授基層民眾一些簡單的避孕常識等等……”
易青雲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看向彭遠洋，笑著道：“這是好事兒呀。應該搞得熱烈一點、隆重一點，同時可以借這個機會讓基層民眾明白貫徹執行計生工作的好處。這事兒如果做得好，對縣裏的計生工作會很有幫助的。”
彭遠洋深表讚同道：“易主任說得對。以前計生委的同誌下去後，大部分時間都隻跟基層民眾宣傳計生工作是國策、會給國家帶來怎樣的好處，教他們基本的避孕常識等等，從沒想到過從計生工作能給民眾們帶來的切身利益方麵入手。今天聽了易主任一番暢談後，讓我深深的感覺到我們計生委工作的不足之處。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還希望易主任能答應。”
易青雲猶豫著點點頭：“嗯，彭主任有什麽打算，說說看？”
見易青雲似乎並沒有拒絕的意思，彭遠洋興奮道：“原本呢，按照我們往年的慣例，秋季下鄉宣傳的活動從下周開始。可眼下突然出了李翠花這檔子事，再加上馮書記要求我們計生委係統內展開自查自檢，所以，我想著就將這事兒提前一下。”
易青雲一愣：“為什麽突然決定提前？”
彭遠洋輕輕歎息一聲，解釋道：“哎！李翠花的事情在縣裏鬧得沸沸揚揚，影響很大，特別是對縣裏的計生工作影響更大。計生委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更會讓基層民眾對縣計生委的工作產生質疑，所以，這個時候計生委必須做些事情來消除這些不良影響。”
消除不良影響？
易青雲忍不住的暗暗鄙視了彭遠洋一眼。
凡事有因必有果，如果縣計生委之前的工作一直循規蹈矩，沒有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又怎麽會造成李翠花這樣的悲劇？早都幹什麽去了？
現在鬧出了事情，人家受害者的家屬親友都來鎮政府前麵示威了，這才假惺惺的捶胸頓足檢討自己的不足，這有個狗屁用？李翠花能活過來嗎？
計生委真要做些什麽事情來消除這些不良影響，最好的做法就是將你們這些屍位素餐、黑心搜刮民脂民膏的害群之馬全都罷職，還民眾一個公道才是！
鄙視歸鄙視，但易青雲卻明白，眼下的緊要任務除了調查縣計生係統內部的蛀蟲外，安定基層民眾、消除不良影響也是至關重要的，否則，以後縣裏的計生工作會更難搞。
想到這裏，易青雲微微點頭道：“彭主任的考慮不無道理，計生委必須有所動作。不過，這跟你說的不情之請有什麽關係？”
彭遠洋笑道：“馮書記不是安排易主任監督我們計生委的自查自檢工作麽？而且今天易主任一席話對我觸動很深，也足見易主任基層工作經驗很足，擅於和基層民眾溝通。畢竟，消除李翠華事件帶來的不良影響，是眼下縣裏計生工作的首要任務。所以，我就琢磨著易主任是不是可以隨我們宣傳組一起下鄉。這樣，不僅方便易主任監督我們的工作，還可以讓我們基層的幹部同誌們跟著易主任多學點東西，也以便以後更好的跟基層民眾打交道。不知道易主任意下如何？”
聽彭遠洋把自己誇成一朵花，還表現出一副熱情洋溢的模樣，說什麽跟自己學習經驗，易青雲雖然心裏非常受用，但並沒有飄飄然。
稍一琢磨，易青雲便大致上搞懂了彭遠洋的意圖。
阿諛奉承的熱情，極盡讚揚的話，說白了，這家夥八成是怕自己單獨行動，查到什麽不利於他的事情，所以才請自己隨同宣傳組下鄉，根本目的其實就是想把自己綁在他身邊，以方便他監督自己。
退一步來說，自己若是拒絕彭遠洋，這事要是傳出去，別人肯定會對自己指指點點，到最後無外乎兩種結果：要麽說自己仗著馮悅的威風，對工作避難就易；要麽說自己隻是個嘴把式，隻會說不會做。
雖然是兩種不同的結果，但不管是哪個結果，造成的影響卻都是一樣的，都對自己和馮悅的名聲非常不利。
總之，不管答應還是不答應，都對自己很不利。
好一個老謀深算的彭遠洋！
這份心機和算計要是用在計生工作上，不說能不能為民造福了，但最起碼也不會搞出那麽禍害民眾事情來。
易青雲心中暗暗歎息一聲，但他卻明白，彭遠洋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肯定是沒法推脫了，便點頭道：“彭主任說的是哪裏話。咱們都是縣裏的幹部，一切也都是為了工作，這事兒我義不容辭。”
見易青雲答應下來，彭遠洋心底樂開了花，雙手緊緊地握住易青雲的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實在是太感謝易主任了。有易主任幫忙，咱們浠水縣的計生工作一定會上一個台階的……”
……
回到辦公室，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彭遠洋的影子一直在易青雲眼前揮散不去，特別是那家夥最後一臉激動的抓著他的手深表感謝的模樣。
彭遠洋拙劣的表演，讓易青雲感到非常好笑，就好像彭遠洋那家夥患了疑難雜症久治不愈，突然有天在天橋下的電線杆上看到一張某老軍醫張貼的專治疑難雜症的小廣告，彭遠洋頓時喜出望外，興奮地抱著電線杆子大喊：“我有救了！”
笑過之後，易青雲又將整件事梳理了一遍，去了馮悅辦公室。
馮悅正在看文件，看到易青雲進來，她連頭都沒抬一下，手中的簽字筆依然刷刷刷的話個不停，淡淡道：“情況怎麽樣？”
易青雲點點頭：“和馮姐估計的一樣，彭遠洋那家夥果然是想借機將事情搞大，擴大影響。不過我找了範縣長幫忙，他的算計算是落空了。”說完，又將整個會議的過程跟馮悅大致說了一遍。
聽完易青雲的訴說，馮悅沉吟了一下，點頭道：“這事兒你處理得很好。單純看金書記那邊搜集到的有關李翠花案的細節和證據，基本就能肯定，縣裏的計生工作搞得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一塌糊塗。除去那些貪贓枉法、以公謀私的害群之馬外，計生部門基層幹部的工作方式也存在著很大的問題，絕不能忽視。”
馮悅繼續道：“正如你所說的，基層民眾的集體觀念並不甚強烈，他們關心在乎的都隻是和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東西。但反觀我們的基層幹部同誌，他們整天跟基層民眾們講的隻是大道理，這些大道理對於沒多少大局觀的基層民眾來說，實在很空泛，而且也不會為基層民眾們帶來切實利益，所以不會有什麽顯著效果。”
稍稍頓了頓，馮悅又接著道：“你的這個建議提的很好，具體事情具體對待，因地製宜，隨機應變，這樣做其實來才能得心應手，事半功倍。恩，我覺得你這思路很好，可以考慮在全縣範圍內推廣一下，讓基層的幹部同誌都學習學習，以改善基層幹部同誌的工作方式，提高他們的工作效率……”
馮悅正說著，易青雲卻是幹咳一聲打斷她，苦笑道：“我說馮姐，之前你剛說過，眼下並不適宜討論基層幹部工作方式、工作作風等問題，更不適宜大張旗鼓的開展整風運動，你要這樣搞，那豈不是跟之前的打算矛盾了？”
馮悅先是一愣，繼而一笑道：“你說得對，我差點都給忘記了。嗯，推廣的事兒也不急於一時，以後還有的是時間。眼下的首要任務是李翠花的事兒，還有就是縣計生委係統內那那些爛事。等到這些事都處理完了，再考慮其他的。”
笑了笑，馮悅又道：“對了，小易。彭遠洋那邊，你切記不能掉以輕心。依我看，楊縣長那邊不會甘心就此作罷，眼下一計不成，他還會想另外的辦法來設計我們。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千萬不能掉進他們的圈套裏。”
經馮悅這麽一提，易青雲忽的又想起彭遠洋請自己一塊隨同下鄉宣傳計生工作的事情來，盡管對這件事他已經做了決定，但作為秘書，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跟馮悅匯報一下，便一五一十的說給馮悅聽。
聽完易青雲的匯報，馮悅歎息著搖了搖頭，卻並沒有急著說出自己的判斷，而是轉向易青雲，問道：“你是怎麽回複彭遠洋的？”
“我答應了。”易青雲也沒有猶豫，便將自己的揣測和決定倒豆子般全說了出來，說完後就靜靜地等馮悅指示。
“你說的不錯，彭遠洋請你隨同宣傳組一起下鄉本就不安好心，但處在你的位置，明知前麵是坑，也不得不跳。”馮悅點點頭，“嗬嗬，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薑當然是老的辣了！
否則，人家楊大縣長也不可能在一個區區二把手的位置上，就能在浠水縣叱吒風雲這麽多年，屹立不倒，並且將手底下一幫狗腿子治得服服帖帖。
易青雲心裏正嘀咕著，卻聽馮悅又道：“其實，小易，你剛才那番揣測固然不錯，但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你還算漏了一件事。”
易青雲一愣：“什麽事？”
馮悅敲了敲桌子，正色道：“你跟隨宣傳組的人下鄉後，彭遠洋的人是會監督你，但他們不會阻止你找基層民眾了解情況。而且，他們不但不會阻止你去做這些事，而且還會熱心的幫你帶路，帶你去了解情況。”
這怎麽可能？
彭遠洋現在最怕的就是自己發現他的那些齷齪事，他遮掩都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會傻到讓人帶著自己去找他的把柄？
易青雲一雙眼睛頓時瞪得牛鈴般大，難以置信道：“馮姐，你說彭遠洋的人會熱心幫我帶路去找人了解情況，我沒聽錯吧？”
馮悅搖搖頭：“你當然沒聽錯。”
見易青雲還是一副摸不著頭腦、萬分懷疑的表情，馮悅話題一轉，笑道：“小易，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麽的？”
易青雲怔了怔，忙道：“知道呀。馮姐以前做過記者。可是，這跟……”
馮悅似乎知道易青雲要說些什麽，擺擺手打斷他，慢條斯理道：“記者，又被稱作‘無冕之王’，幾乎一言定生死。同樣一件事，在不同的記者手裏會寫出不同的文章，而報道出來的結果更是大相徑庭，會引導民眾走向不同的輿論方向，這也是記者為什麽被稱為‘無冕之王’。”
像是故意吊易青雲胃口似的，馮悅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這才又接著悠悠道：“但除了一些娛樂八卦和雜誌外，大多數報紙、媒體都有限製，要發出什麽樣的聲音、應該發出什麽樣的聲音都受到一定的束縛。所以，有些事情，你可以在報紙媒體上看到，有些事情，你什麽也看不到，這些都取決於領導的態度，而記者就是具體的執行者……”
聽到這裏，易青雲像是有些明白了，卻又像是什麽都不明白。
馮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像是緬懷過去，輕聲道：“最初做記者的時候，我寫的稿子經常會被主編批得一文不值，改了又改，改了又改，但始終不能通過。但後來，跟那些老同誌們接觸得多了，我才明白過來：我的問題不在稿子本身，而是領導們想看到什麽樣的稿子，民眾願意看到什麽樣的稿子。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易青雲愣了半晌，這才弱弱的試探道：“照馮姐的意思，他們會提前安排好一切？也隻會讓我看到、了解到對他們有利的東西？”
馮悅點點頭，道：“不錯。國企，事業型單位，尤其是基層政府部門，這種欺上瞞下的事情屢見不鮮，每次麵對上級的檢查，為了應付，他們都會做足麵子功夫，隻會讓上級看到他們光鮮、有成就的一麵，而那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則隱藏的深深的。”
易青雲一臉驚詫道：“可是隱藏卻不代表那些齷齪的東西不存在。”
馮悅道：“是呀。你說的很對。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齷齪都被隱藏了起來，但卻真真實實的存在。可對於這種應付檢查的事，每天都在發生，大家雖然都心知肚明，但大部分都心照不宣，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易青雲憤然道：“這明擺著就是皇帝的新裝嘛！既然大家都知道，為什麽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視而不見？這些財產是屬於國家的，而不是某一個人的私有財產，為什麽要任由這些人肆意揮霍？”
馮悅微微一歎，道：“很多事情，不是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就好比國企、事業型單位中的積弊，大家雖然都知道，但是不是某一個人能決定去改變的。而且，這種積弊，要嚴肅追查起來，會牽扯到方方麵麵，要改革，牽連麵更廣。你說，遇到這種事情，誰會願意冒著得罪一大批人的危險去做那個戳穿皇帝新衣的小孩？”
聽馮悅這麽一說，易青雲心裏倒有些釋然：“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事實上，真實的生活卻也如易青雲所說的那樣，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在鬥爭繁雜、傾軋無情的官場，更得慎之又慎。
在明知前麵是一顆地雷的時候，除非對自己有好處，而且在得到這些好處的同時，還得能保證自身的安危，才會有人去做。
沒有人會願意為了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且自己根本不能完成的事，而豁出去一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