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拿定主意，好整以暇道：“姐夫，換個角度，先不考慮婁家那邊，假設咱們把婁家拿下來了，接下來怎麽處理，您考慮了嗎？”</p>
李明飛皺眉道：“你說。”</p>
杜飛道：“姐夫，雖然現在你是廠裏一把手，但你可別忘了，還有個林副廠長呢！”</p>
提到林副廠長，再次令李明飛動容。</p>
杜飛接著道：“到時候林副廠長那邊你怎麽辦？是見麵分一半，還是一毛不拔？要見麵分一半，咱們把人得罪了，最後讓他白拿好處，你就甘心當冤大頭？要是一毛不拔……”</p>
</p>
說到這裏，杜飛輕“哼”了一聲：“可別忘了，他跟那位的關係。”</p>
李明飛瞬間臉色一變。</p>
要說之前杜飛所說的，婁家的那些關係，他勉強還能撐著。</p>
畢竟不是當務之急，即使有副作用也得等幾年以後。</p>
可林副廠長這裏，卻是眼巴前必須麵對的。</p>
為什麽他這次能搬倒楊廠長，卻奈何不得林副廠長？</p>
固然是林副廠長時機拿捏的好，但更重要的還是林的靠山夠硬，連朱爸也得敬讓三分。</p>
李明飛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氣。</p>
真像杜飛說的，到了那一步，他怎麽辦？</p>
在自己身上割肉不甘心，硬頂回去又怕給家族派係惹上不必要的強敵。</p>
這不成了自個挖坑，把自個給埋了嘛！</p>
想到這裏，李明飛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拍拍杜飛肩膀：“兄弟，幸虧有你提醒，不然……”</p>
杜飛道：“姐夫，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而且把婁家保下來，將來的好處，隻會更大。”</p>
李明飛詫異道：“哦~此話怎講？”</p>
杜飛道：“姐夫，這兒也沒有外人，您說實話現在國j經濟怎麽樣？”</p>
李明飛沉吟片刻，開誠布公道：“非常艱難，說入不敷出也不為過。”</p>
杜飛道：“這就是了！您說這種情況能維持長久嗎?”</p>
李明飛緩緩搖頭。</p>
杜飛又道：“所以我估計，過幾年肯定要變。”</p>
李明飛水平不低，解放前就念過大學，妥妥的精英。</p>
立即聽出杜飛的意思，一臉驚詫卻壓低聲音：“你是說，咱們~將來可能倒向西邊？”</p>
杜飛歎道：“不是咱們要倒，是北邊逼著咱們。”</p>
說到這裏，李明飛也點了點頭。</p>
前陣子，他剛見過一個wj部的朋友。</p>
說北邊態度愈發強硬，幾乎沒有挽回餘地。</p>
杜飛接著道：“真要到那天，婁家的用處可就大了……”</p>
此時，許代茂在門外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p>
他知道，屋裏兩個人現在說的，決定著他們一家的命運。</p>
可他身為當事人，卻隻能在外邊幹等著，連插一句嘴的資格都沒有。</p>
這令他感覺十分壓抑。</p>
足足等了半個小時，包間的門終於開了。</p>
許代茂目光一凝，心髒不爭氣的“嘣嘣”直跳。</p>
直至看見杜飛站在門裏，對他笑了笑了。</p>
許代茂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事兒應該成了！</p>
連忙進到屋裏，點頭哈腰的叫了聲“廠長”。</p>
“小許，坐。”李明飛笑嗬嗬道：“出去待一會兒，咋還見外了？”</p>
許代茂“嘿嘿”幹笑，坐了下來。</p>
杜飛也回來坐下。</p>
李明飛接著道：“那個……小許呀~”</p>
許代茂“哎”了一聲，忙又站了起來。</p>
李明飛笑著道：“你看你，放鬆點。”</p>
許代茂忙又點頭，心裏也想放鬆，可真放鬆不下來。</p>
雖然看杜飛樣子，結果應該不差，但具體怎麽樣，還是提心吊膽的。</p>
李明飛道：“代茂，你回去跟婁董事說，他們家的情況我和廠裏都是知道的。你告訴他，讓他放心。另外……”說著指了指桌上的金條：“這些東西拿回去。”</p>
許代茂一聽，頓時站起來，急著道：“李廠長，這……”</p>
杜飛拍了他一下：“茂哥，別激動，聽李哥的。”</p>
許代茂反應過來，仍是一臉焦急，搞不懂李明飛和杜飛什麽意思。</p>
李明飛則直接起身道：“那今天就這樣。”說著走過來拍拍許代茂的肩膀，又跟杜飛笑著道：“咱星期天見。”</p>
杜飛應了一聲，使個眼色讓許代茂把黃魚收起來，免得讓人看見。</p>
隨後李明飛才開門出去。</p>
杜飛跟許代茂跟在後邊，直至出了食堂的後門，李明飛回辦公樓。</p>
就剩他們倆，許代茂趕忙問道：“兄弟，這……這是怎麽回事呀？李廠長他……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呀？”</p>
杜飛瞅了一眼左右，低聲道：“走，這不是說話的地方。”</p>
現在正是廠裏午休，不少人吃完飯在附近的樹蔭下邊抽煙吹牛。</p>
許代茂也意識到，連忙“嗯”一聲。</p>
跟著杜飛，取了自行車往廠外走去。</p>
杜飛一邊走一邊問：“茂哥，婁叔現在在哪呢？”</p>
許代茂道：“昨晚上回家了。”卻仍耿耿於懷，指了指公文包：“兄弟，這……”</p>
杜飛瞪他一眼，低聲道：“這麽沉的東西，你讓人怎麽拿？不會等晚上送家去。”</p>
許代茂愣了一下，立刻轉憂為喜，一拍腦門：“你瞧我這腦袋。”</p>
隨後倆人騎車子，出了軋鋼廠，趕奔婁家。</p>
這時，婁家三口也在焦急等待著。</p>
婁筱娥放心不下，也在這邊聽信兒。</p>
母女倆坐在沙發上，一遍遍看表。</p>
婁弘毅稍好一些，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戴著眼鏡一邊喝茶一邊看報紙。</p>
眼瞅著快一點了，才顯現出一些焦躁的情緒。</p>
這時，杜飛跟許代茂終於到了。</p>
從屋裏正好能看見他們把自行車停在客廳窗外。</p>
婁筱娥立即叫道：“回來啦！”就要起身去開門。</p>
婁母“哎”了一聲：“死丫頭，你忙什麽！都幾個月了，還不注意點。”</p>
婁父則站起來道：“我去開門，杜飛也跟著來了。”</p>
要隻有許代茂，他這個老丈人當然可以坐著等，但杜飛也一起來了，他卻必須迎出去。</p>
到了門口，許代茂已經拿鑰匙開門了。</p>
婁弘毅臉上已經沒有剛才的焦躁，笑嗬嗬道：“小杜啊~今天有勞了！”</p>
杜飛道：“婁叔，您客氣，咱們裏邊說。”</p>
等進了客廳，婁母已經去泡茶，剩婁筱娥急著問道：“小杜，李廠長怎麽說的？”</p>
杜飛笑著道：“婁姐，您放心。”</p>
有了這句話，婁筱娥的心總算放回肚子裏。</p>
婁弘毅兩口子也鬆一口氣。</p>
婁母端著茶杯，先放到杜飛跟前：“來，先喝口水。”</p>
杜飛道了聲謝，端起茶杯淺淺呷了一口，正色道：“婁叔，事兒雖然說挺順當，但您得做好破財免災的準備。”</p>
婁弘毅連連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p>
說著就從茶幾底下拽出一個小箱子，掀開之後竟然擺的滿當當的，全是十兩重的大黃魚！</p>
看樣子，至少一百根！</p>
婁弘毅笑嗬嗬道：“小杜，你為我們家這點兒事勞心勞力，一點意思，不成敬意。”</p>
杜飛愣了一下，沒想到婁弘毅竟然在這等著他呢！</p>
婁弘毅深深明白，今天去找李廠長，隻是萬裏長征第一步。</p>
他們家的事兒遠沒這麽容易。</p>
同時也是對杜飛的一次試探，看他究竟能不能辦成事。</p>
今天去見李廠長如果順利，就說明杜飛是真能辦事的，則要立即加大投資。</p>
如果漏了怯，那就啥都別說了，還得另想法子。</p>
這箱子大黃魚，自然也不可能再拿出來。</p>
杜飛看著那一箱黃澄澄的大黃魚，心裏不禁感歎，婁家是真有錢！</p>
不過一想也是，不算解放前的積累，單是五五年軋鋼廠公私合營之後，每年婁家從廠裏拿的分紅就有五六萬，到現在十多年了，這筆錢就五六十萬。</p>
如果按市價全都換成大黃魚，也夠二三百根了。</p>
杜飛卻不為所動，笑著道：“婁叔，您怕是想岔了，我可真沒這個意思。”</p>
婁弘毅一愣，他閱人無數，看出杜飛不是口是心非，皺眉道：“這……”</p>
杜飛道：“婁叔，我這次幫忙，就是衝茂哥，衝當初我家出事兒那暫，婁姐幫著忙前忙後的情義。”</p>
婁弘毅有些尷尬。</p>
“而且我說的破財免災也不是指這個。”杜飛仔細分說：“這麽跟您說吧~婁家的名氣太大了，京城誰不知道婁家是大資本家？就算有李廠長，將來哪天您家出事了，您自個想想，他真敢保你？或者即便他想，又能不能保得住？”</p>
婁弘毅皺眉不語。</p>
婁母也立即緊張起來。</p>
許代茂中間被攆出來，不知道杜飛跟李明飛具體怎麽商議的，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p>
婁筱娥心直口快，忙問：“那怎麽辦呀？”</p>
杜飛掃視幾人，最後落在婁父身上：“婁叔，要想保住婁家，首先必須摘掉資本家的標簽！”</p>
婁弘毅一愣，立即反應過來：“你是說，學容家，散盡家財，全都捐給國j？”</p>
杜飛點頭：“就是這個意思，至於具體怎麽散，您自個掂量著來，但有一個底線。”</p>
說到這裏，杜飛異常嚴肅：“就是解放後，軋鋼廠經營，包括公私合營的獲利，都必須吐出來，如果少了，根本沒用。必須得讓人相信，婁家為了自保，徹底被掏空了，已經沒什麽油水了。隻有這樣，關鍵時候，才能指望李廠長那邊幫得上忙。”</p>
婁父表情嚴峻，大腦飛快轉動，思量利弊的事。</p>
一時間，屋裏誰都沒有說話。</p>
杜飛也沒著急，畢竟涉及到幾十萬、上百萬的家產，不可能隨便拍拍腦門做決定。</p>
足足十來分鍾之後。</p>
婁父的目光一凝，終於下定了決心，猛一拍桌子：“好！捐！”</p>
……</p>
下午一點，杜飛從婁家回到單位。</p>
具體婁家怎麽捐，杜飛並沒有摻和，反正該說的都說了，他們自己掂量著來。</p>
雖然這一次，肯定要傷筋動骨，但要說徹底榨幹了婁家卻遠不至於。</p>
當初從山西逃出來的張富貴父子，都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p>
婁弘毅這種頂級大資本家不可能不懂。</p>
婁家真正的財富，早就隱藏起來。</p>
就算把明麵上的財產全都捐出去，也不會超過婁家總財富的三分之一。</p>
舍了這筆財產，換取全家平安，這筆買賣當然不虧。</p>
如果逃到香g，損失的恐怕比這還要翻倍，甚至還得把命搭進去。</p>
這也是為什麽，婁父短暫考慮之後，就做出了決定。</p>
至於那箱大黃魚，杜飛當然也沒有收。</p>
他這次之所以幫婁家，要的就是婁家的人情和信任。</p>
可不像他說的，衝許代茂婁筱娥，而是看中了婁家的底蘊，還有婁弘毅的能耐。</p>
現在婁父才不到五十歲，就算十年後也剛六十。</p>
與現在容家那位年齡彷佛。</p>
而且這件事從頭到尾，也隻需要杜飛動動嘴皮子，並不用冒實質的風險，也不用投入多少資源。</p>
算是一步閑棋，將來能用上算，就算用不上，也沒啥損失。</p>
婁弘毅辦事也是雷厲風行。</p>
中午剛說好的事情，他下午就去辦了。</p>
僅僅隔了一天，到星期六早上消息就傳出來了。</p>
杜飛一上班，剛進辦公室，就聽見鄭大媽一幫人在議論這個事兒。</p>
因為街道轄區住著不老少軋鋼廠的工人，街道對軋鋼廠的情況也有些了解，多少聽過婁董事的名號。</p>
隻聽鄭大媽在那嘬著牙花子驚歎：“一百萬哪！那得是多少錢，我一個月三十七，一千年也掙不來呀！”</p>
一旁的孫蘭道：“誰說不是呢！這些萬惡的資本家。”</p>
另一個大媽接茬道：“不過這個婁董事，思想覺悟可真不低，這麽多家產說捐就捐了。”</p>
又有人插嘴道：“可不是嘛，我們家前院的，就在軋鋼廠上班，說連房子都捐了，要帶著媳婦去租公房，做一個真正的無產者。”</p>
……</p>
杜飛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心裏也暗暗點頭。</p>
婁弘毅的執行力真是沒得說。</p>
恰在這時，周鵬忽然從外邊探頭進來，衝他招手。</p>
杜飛剛進屋，還沒等坐下，又被叫了出去。</p>
周鵬在門口嘿嘿道：“剛才在馬路口就看見你了，騎車子騎得忒快。”</p>
說著遞過來一根煙。</p>
杜飛接過來瞧一眼，居然是大前門！</p>
詫異道：“你咋破產啦~抽上大前門了？”</p>
李明飛皺眉道：“你說。”</p>
杜飛道：“姐夫，雖然現在你是廠裏一把手，但你可別忘了，還有個林副廠長呢！”</p>
提到林副廠長，再次令李明飛動容。</p>
杜飛接著道：“到時候林副廠長那邊你怎麽辦？是見麵分一半，還是一毛不拔？要見麵分一半，咱們把人得罪了，最後讓他白拿好處，你就甘心當冤大頭？要是一毛不拔……”</p>
</p>
說到這裏，杜飛輕“哼”了一聲：“可別忘了，他跟那位的關係。”</p>
李明飛瞬間臉色一變。</p>
要說之前杜飛所說的，婁家的那些關係，他勉強還能撐著。</p>
畢竟不是當務之急，即使有副作用也得等幾年以後。</p>
可林副廠長這裏，卻是眼巴前必須麵對的。</p>
為什麽他這次能搬倒楊廠長，卻奈何不得林副廠長？</p>
固然是林副廠長時機拿捏的好，但更重要的還是林的靠山夠硬，連朱爸也得敬讓三分。</p>
李明飛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氣。</p>
真像杜飛說的，到了那一步，他怎麽辦？</p>
在自己身上割肉不甘心，硬頂回去又怕給家族派係惹上不必要的強敵。</p>
這不成了自個挖坑，把自個給埋了嘛！</p>
想到這裏，李明飛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拍拍杜飛肩膀：“兄弟，幸虧有你提醒，不然……”</p>
杜飛道：“姐夫，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而且把婁家保下來，將來的好處，隻會更大。”</p>
李明飛詫異道：“哦~此話怎講？”</p>
杜飛道：“姐夫，這兒也沒有外人，您說實話現在國j經濟怎麽樣？”</p>
李明飛沉吟片刻，開誠布公道：“非常艱難，說入不敷出也不為過。”</p>
杜飛道：“這就是了！您說這種情況能維持長久嗎?”</p>
李明飛緩緩搖頭。</p>
杜飛又道：“所以我估計，過幾年肯定要變。”</p>
李明飛水平不低，解放前就念過大學，妥妥的精英。</p>
立即聽出杜飛的意思，一臉驚詫卻壓低聲音：“你是說，咱們~將來可能倒向西邊？”</p>
杜飛歎道：“不是咱們要倒，是北邊逼著咱們。”</p>
說到這裏，李明飛也點了點頭。</p>
前陣子，他剛見過一個wj部的朋友。</p>
說北邊態度愈發強硬，幾乎沒有挽回餘地。</p>
杜飛接著道：“真要到那天，婁家的用處可就大了……”</p>
此時，許代茂在門外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p>
他知道，屋裏兩個人現在說的，決定著他們一家的命運。</p>
可他身為當事人，卻隻能在外邊幹等著，連插一句嘴的資格都沒有。</p>
這令他感覺十分壓抑。</p>
足足等了半個小時，包間的門終於開了。</p>
許代茂目光一凝，心髒不爭氣的“嘣嘣”直跳。</p>
直至看見杜飛站在門裏，對他笑了笑了。</p>
許代茂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事兒應該成了！</p>
連忙進到屋裏，點頭哈腰的叫了聲“廠長”。</p>
“小許，坐。”李明飛笑嗬嗬道：“出去待一會兒，咋還見外了？”</p>
許代茂“嘿嘿”幹笑，坐了下來。</p>
杜飛也回來坐下。</p>
李明飛接著道：“那個……小許呀~”</p>
許代茂“哎”了一聲，忙又站了起來。</p>
李明飛笑著道：“你看你，放鬆點。”</p>
許代茂忙又點頭，心裏也想放鬆，可真放鬆不下來。</p>
雖然看杜飛樣子，結果應該不差，但具體怎麽樣，還是提心吊膽的。</p>
李明飛道：“代茂，你回去跟婁董事說，他們家的情況我和廠裏都是知道的。你告訴他，讓他放心。另外……”說著指了指桌上的金條：“這些東西拿回去。”</p>
許代茂一聽，頓時站起來，急著道：“李廠長，這……”</p>
杜飛拍了他一下：“茂哥，別激動，聽李哥的。”</p>
許代茂反應過來，仍是一臉焦急，搞不懂李明飛和杜飛什麽意思。</p>
李明飛則直接起身道：“那今天就這樣。”說著走過來拍拍許代茂的肩膀，又跟杜飛笑著道：“咱星期天見。”</p>
杜飛應了一聲，使個眼色讓許代茂把黃魚收起來，免得讓人看見。</p>
隨後李明飛才開門出去。</p>
杜飛跟許代茂跟在後邊，直至出了食堂的後門，李明飛回辦公樓。</p>
就剩他們倆，許代茂趕忙問道：“兄弟，這……這是怎麽回事呀？李廠長他……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呀？”</p>
杜飛瞅了一眼左右，低聲道：“走，這不是說話的地方。”</p>
現在正是廠裏午休，不少人吃完飯在附近的樹蔭下邊抽煙吹牛。</p>
許代茂也意識到，連忙“嗯”一聲。</p>
跟著杜飛，取了自行車往廠外走去。</p>
杜飛一邊走一邊問：“茂哥，婁叔現在在哪呢？”</p>
許代茂道：“昨晚上回家了。”卻仍耿耿於懷，指了指公文包：“兄弟，這……”</p>
杜飛瞪他一眼，低聲道：“這麽沉的東西，你讓人怎麽拿？不會等晚上送家去。”</p>
許代茂愣了一下，立刻轉憂為喜，一拍腦門：“你瞧我這腦袋。”</p>
隨後倆人騎車子，出了軋鋼廠，趕奔婁家。</p>
這時，婁家三口也在焦急等待著。</p>
婁筱娥放心不下，也在這邊聽信兒。</p>
母女倆坐在沙發上，一遍遍看表。</p>
婁弘毅稍好一些，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戴著眼鏡一邊喝茶一邊看報紙。</p>
眼瞅著快一點了，才顯現出一些焦躁的情緒。</p>
這時，杜飛跟許代茂終於到了。</p>
從屋裏正好能看見他們把自行車停在客廳窗外。</p>
婁筱娥立即叫道：“回來啦！”就要起身去開門。</p>
婁母“哎”了一聲：“死丫頭，你忙什麽！都幾個月了，還不注意點。”</p>
婁父則站起來道：“我去開門，杜飛也跟著來了。”</p>
要隻有許代茂，他這個老丈人當然可以坐著等，但杜飛也一起來了，他卻必須迎出去。</p>
到了門口，許代茂已經拿鑰匙開門了。</p>
婁弘毅臉上已經沒有剛才的焦躁，笑嗬嗬道：“小杜啊~今天有勞了！”</p>
杜飛道：“婁叔，您客氣，咱們裏邊說。”</p>
等進了客廳，婁母已經去泡茶，剩婁筱娥急著問道：“小杜，李廠長怎麽說的？”</p>
杜飛笑著道：“婁姐，您放心。”</p>
有了這句話，婁筱娥的心總算放回肚子裏。</p>
婁弘毅兩口子也鬆一口氣。</p>
婁母端著茶杯，先放到杜飛跟前：“來，先喝口水。”</p>
杜飛道了聲謝，端起茶杯淺淺呷了一口，正色道：“婁叔，事兒雖然說挺順當，但您得做好破財免災的準備。”</p>
婁弘毅連連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p>
說著就從茶幾底下拽出一個小箱子，掀開之後竟然擺的滿當當的，全是十兩重的大黃魚！</p>
看樣子，至少一百根！</p>
婁弘毅笑嗬嗬道：“小杜，你為我們家這點兒事勞心勞力，一點意思，不成敬意。”</p>
杜飛愣了一下，沒想到婁弘毅竟然在這等著他呢！</p>
婁弘毅深深明白，今天去找李廠長，隻是萬裏長征第一步。</p>
他們家的事兒遠沒這麽容易。</p>
同時也是對杜飛的一次試探，看他究竟能不能辦成事。</p>
今天去見李廠長如果順利，就說明杜飛是真能辦事的，則要立即加大投資。</p>
如果漏了怯，那就啥都別說了，還得另想法子。</p>
這箱子大黃魚，自然也不可能再拿出來。</p>
杜飛看著那一箱黃澄澄的大黃魚，心裏不禁感歎，婁家是真有錢！</p>
不過一想也是，不算解放前的積累，單是五五年軋鋼廠公私合營之後，每年婁家從廠裏拿的分紅就有五六萬，到現在十多年了，這筆錢就五六十萬。</p>
如果按市價全都換成大黃魚，也夠二三百根了。</p>
杜飛卻不為所動，笑著道：“婁叔，您怕是想岔了，我可真沒這個意思。”</p>
婁弘毅一愣，他閱人無數，看出杜飛不是口是心非，皺眉道：“這……”</p>
杜飛道：“婁叔，我這次幫忙，就是衝茂哥，衝當初我家出事兒那暫，婁姐幫著忙前忙後的情義。”</p>
婁弘毅有些尷尬。</p>
“而且我說的破財免災也不是指這個。”杜飛仔細分說：“這麽跟您說吧~婁家的名氣太大了，京城誰不知道婁家是大資本家？就算有李廠長，將來哪天您家出事了，您自個想想，他真敢保你？或者即便他想，又能不能保得住？”</p>
婁弘毅皺眉不語。</p>
婁母也立即緊張起來。</p>
許代茂中間被攆出來，不知道杜飛跟李明飛具體怎麽商議的，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p>
婁筱娥心直口快，忙問：“那怎麽辦呀？”</p>
杜飛掃視幾人，最後落在婁父身上：“婁叔，要想保住婁家，首先必須摘掉資本家的標簽！”</p>
婁弘毅一愣，立即反應過來：“你是說，學容家，散盡家財，全都捐給國j？”</p>
杜飛點頭：“就是這個意思，至於具體怎麽散，您自個掂量著來，但有一個底線。”</p>
說到這裏，杜飛異常嚴肅：“就是解放後，軋鋼廠經營，包括公私合營的獲利，都必須吐出來，如果少了，根本沒用。必須得讓人相信，婁家為了自保，徹底被掏空了，已經沒什麽油水了。隻有這樣，關鍵時候，才能指望李廠長那邊幫得上忙。”</p>
婁父表情嚴峻，大腦飛快轉動，思量利弊的事。</p>
一時間，屋裏誰都沒有說話。</p>
杜飛也沒著急，畢竟涉及到幾十萬、上百萬的家產，不可能隨便拍拍腦門做決定。</p>
足足十來分鍾之後。</p>
婁父的目光一凝，終於下定了決心，猛一拍桌子：“好！捐！”</p>
……</p>
下午一點，杜飛從婁家回到單位。</p>
具體婁家怎麽捐，杜飛並沒有摻和，反正該說的都說了，他們自己掂量著來。</p>
雖然這一次，肯定要傷筋動骨，但要說徹底榨幹了婁家卻遠不至於。</p>
當初從山西逃出來的張富貴父子，都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p>
婁弘毅這種頂級大資本家不可能不懂。</p>
婁家真正的財富，早就隱藏起來。</p>
就算把明麵上的財產全都捐出去，也不會超過婁家總財富的三分之一。</p>
舍了這筆財產，換取全家平安，這筆買賣當然不虧。</p>
如果逃到香g，損失的恐怕比這還要翻倍，甚至還得把命搭進去。</p>
這也是為什麽，婁父短暫考慮之後，就做出了決定。</p>
至於那箱大黃魚，杜飛當然也沒有收。</p>
他這次之所以幫婁家，要的就是婁家的人情和信任。</p>
可不像他說的，衝許代茂婁筱娥，而是看中了婁家的底蘊，還有婁弘毅的能耐。</p>
現在婁父才不到五十歲，就算十年後也剛六十。</p>
與現在容家那位年齡彷佛。</p>
而且這件事從頭到尾，也隻需要杜飛動動嘴皮子，並不用冒實質的風險，也不用投入多少資源。</p>
算是一步閑棋，將來能用上算，就算用不上，也沒啥損失。</p>
婁弘毅辦事也是雷厲風行。</p>
中午剛說好的事情，他下午就去辦了。</p>
僅僅隔了一天，到星期六早上消息就傳出來了。</p>
杜飛一上班，剛進辦公室，就聽見鄭大媽一幫人在議論這個事兒。</p>
因為街道轄區住著不老少軋鋼廠的工人，街道對軋鋼廠的情況也有些了解，多少聽過婁董事的名號。</p>
隻聽鄭大媽在那嘬著牙花子驚歎：“一百萬哪！那得是多少錢，我一個月三十七，一千年也掙不來呀！”</p>
一旁的孫蘭道：“誰說不是呢！這些萬惡的資本家。”</p>
另一個大媽接茬道：“不過這個婁董事，思想覺悟可真不低，這麽多家產說捐就捐了。”</p>
又有人插嘴道：“可不是嘛，我們家前院的，就在軋鋼廠上班，說連房子都捐了，要帶著媳婦去租公房，做一個真正的無產者。”</p>
……</p>
杜飛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心裏也暗暗點頭。</p>
婁弘毅的執行力真是沒得說。</p>
恰在這時，周鵬忽然從外邊探頭進來，衝他招手。</p>
杜飛剛進屋，還沒等坐下，又被叫了出去。</p>
周鵬在門口嘿嘿道：“剛才在馬路口就看見你了，騎車子騎得忒快。”</p>
說著遞過來一根煙。</p>
杜飛接過來瞧一眼，居然是大前門！</p>
詫異道：“你咋破產啦~抽上大前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