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逸坐在床沿,脫下靴子,倒出裏麵壓實的冰渣,穿回腳上。又抬手撣掉身上雪花,不小心碰到傷處,疼得咧嘴嘶氣。稍一檢查,幾乎每塊肌肉都酸澀脹痛,疲憊滲進骨子裏。


    他揉著肩膀,眼皮緩緩閉上,瞌睡中忽然驚醒,搖了搖頭,覺得寒困交加。盡管木屋內已點起火盆,但冷風仍透縫而入,吹得門框嗚嗚作響。


    此地早就不是青藤齋,而是位於靈官府後山,一間破舊木屋內,長方不過丈許,隻容得下一床一桌一椅。


    林逸坐了會,架不住困意,和衣躺下,被褥中雖然暖和,卻不敢安然入睡,手臂仍擱在外麵,腰腹繃直,以備隨時起身。


    窗外空寂無音,偶有雪花簌簌落下,盆中木炭劈啪燒裂,不知這個季節,淮江上景色又如何?


    他胡思亂想著,疲倦席卷全身,腦袋昏昏沉沉。正在半睡半夢間,手指忽然抽動一下,他聽到外麵雪地裏,響起嘎吱地腳步聲,好像有人靠近。


    片刻後,木門吱扭著打開,寒風卷著雪花灌入,不速之客躡手躡腳地摸進屋內。林逸裝作熟睡,手悄悄伸向床頭,握住一把環首刀,觸覺冰冷,心中稍定。這刀全長四尺,寬約一寸,尾處呈環狀,故謂環首。


    深深吸了口涼氣,讓腦袋恢複幾分清明,猛地睜眼,翻身而起。緊接著,一根木杖不約而至,從他腰下揮過,以毫厘之差擊在床腳。


    來不及細想,是誰半夜偷襲。林逸當機立斷,舞刀護住周身,一掌拍開窗戶,刀鋒撗斬,將刺客逼退,奪窗而逃。


    翻身落地,雪沒過腳踝,眼前一片銀白,剛跑沒兩步,刺客已跳窗追過來。林逸隻好回身,將環首刀插入地麵,揚起雪花,向他臉上蓋去,遮住敵人視線,贏得喘息功夫,趁機拉開距離。


    而那刺客僅緩了片刻,又邁開大步,窮追不舍。


    林逸吹著寒風,腦袋逐漸清醒,想起上次許府捉鬼,張英卓自稱逮到刺客——原來逮到是假,走運是真。那日,他也被兩名蒙麵男子纏上,沒命逃竄中,院牆因洛山與大鬼鬥法而倒塌,正巧將刺客壓住,才擒到兩個活口。


    刺客被洛山綁回靈官府,嚴刑拷打下,問出是青幫人馬,便交給衙門,關入大獄。


    林逸回過神,聽到背後腳步近在咫尺,奔跑中提刀轉身,麵向那刺客。一根木杖疾點而來,趕緊揮刀格開,虛劈兩記,可惜刀刃尚未開鋒,否則更具威脅。


    見他還想逃,刺客猛地提速,繞到林逸身側,木杖朝他腳下絆去。林逸百忙中躍起,那木杖仿佛通了靈性一般,竟尾隨而上,啪地聲,夾在他雙腿中。


    林逸被木杖一絆,半空中飛撲出去,摔了個狗啃泥,好在積雪深厚,倒不是很疼。刺客揮杖點來,林逸以手支地,腰背抬起,躲過這一擊,旁移數步,慌亂起身。刺客不容他站穩,舉杖連刺,林逸揮刀招架,但武藝較對方差之甚遠,沒拆得幾下,就捉襟見肘,疲於應對。


    刺客越打越快,木杖舞地影影綽綽,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籠罩林逸全身,招招帶風,淩厲鳴嘯。林逸上格下擋,左支右架,被逼得手忙腳亂,防不勝防。稍一疏忽,左腰連中兩下,右臂也被點中,差點鬆手棄了刀。


    眼看將要落敗,林逸唯有故技重施,踢起雪花,揚向他眼睛,趁他遮目頓足時,掉頭狂奔。


    刺客立即跟上,兩人在雪地裏前逃後追,留下長串腳印。


    林逸努力調整呼吸,讓心跳放緩,腦袋隱隱作痛,依稀記得韓春芳出事後,她父母雇車趕到靈官府,抱著女兒棺木痛哭,揪住洛山要討個說法。可洛師父一世男兒,遊曆四方,見慣各種場麵,麵對二老,竟說不出幾句安慰的話語。二老哭嚎滾打,大鬧靈堂,洛師父被撓地滿臉血痕,當場給他們跪下,磕了好幾個響頭,慚愧到無地自容,卻沒有任何辯解。弟子們實在看不下去,搶上來隔開二老,攙扶著他離開。


    那一晚,洛師父喝了整夜的酒,壇子堆滿寢居,醉地不省人事,大病了七日。醒來後,韓春芳的棺木,已經被她父母帶回老家安葬,留下滿堂狼藉,家丁們收拾了許久。而洛山卻瘦成了皮包骨頭,滿臉胡須,邋遢不堪,看起來像個要飯的瘋子,哪還有一府之主,靈官高人的形象?


    林逸想到此處,心中仍是悲切。不知不覺間,已逃到林中,便利用地勢,借著樹樁藏身。刺客亦追至此處,見他躲起,也沒心急,反緩下步子,好整以暇地慢慢搜索。


    林逸壓抑住喘息,埋伏不動,等刺客走到身旁,從暗處一躍而起,持刀偷襲。刺客哈哈大笑,像早已料到般,揮杖點出。林逸躲閃不及,腋下被刺中,身子僵在半途,刀尖距刺客頭上鬥笠僅不過半尺。


    “還要逃麽?”刺客口吐嘲諷。


    “當然要逃!”林逸忍痛道,怒哼一聲,轉頭便跑,利用樹林與刺客周旋。時不時被他追上,回身纏鬥,刀杖過處,震得樹梢積雪跌落,擲地有聲。


    刺客耐著性子與他捉迷藏,並未使出全力,過招時拿捏著火候,一邊避開頭頂落掉的積雪,一邊隨意譏諷,顯得悠然自得。


    “這五個月來,你每日勤學苦練,從不曾偷懶,到頭來僅有這點本事嗎?”


    “說明我師父教的不行。”林逸回嘴道,雙手握刀,刃尖遙遙指向刺客咽喉,護住自己中線。同時,腳下緩緩後退,慢慢撤出樹林,向靈官府方位挪去。


    五個月前,洛山酒醒之後,一掃頹廢,潛心教導林逸武藝。起初是拳腳,等他掌握了基礎,再教步法,最後是刀法。過程極為嚴厲,每日從早到晚,至少四個時辰,林逸無不練得渾身是傷,吃飯都拿不穩筷子,回屋倒頭就睡。


    可光白天辛苦還不夠,經常趁他睡得正香,洛山又偷偷摸進來,掏出木杖就是一陣亂打。剛開始,林逸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可很快就明白,洛山隻是故意折磨他。


    並自稱是為了鍛煉他的警惕性,讓他無論身處何處,都不會鬆懈怠慢,讓敵人有可趁之機。


    這生不如死的日子,熬了整整有四個月,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林逸已經杯弓蛇影,聽到點風吹草動,就能蹦出老遠。被逼無奈下,隻好搬到後山,本以為洛山嫌路遠,半夜就不會再偷襲。結果他變本加厲,這一個月裏,幾乎每晚都要過來騷擾。


    經過五個月的折磨,林逸也發現自己身手突飛猛進,耳目遠勝以往,警惕性更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在最後半個月中,洛山每次潛伏進來時,都能提前感知,做出應對。


    林逸退出樹林,人已到了山腳,明月將雪徑照地銀白。那刺客也徐徐跟了出來,抬手摘下鬥笠,露出胡須拉茬的臉,正是洛山。


    他開口埋汰道:“自己不爭氣,還怪我沒教好,功夫稀鬆平常,脾氣倒見長啊?”


    當然,此番話完全是在損他。這段日子林逸比誰都刻苦,武藝日益精進,甚至相較起曾經的沈無心,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洛山心口不一,狡黠地笑笑。


    林逸借著月光,瞬間讀懂他表情,知道師父對自己頗為滿意,內心不禁暗爽,臉上卻未流露,也不好點破,隻好裝腔作勢道:“哎,武功馬馬虎虎吧,畢竟有其師必有其徒嘛~”話未道盡,人已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靈官府衝去。


    留下洛山在那獨自怒道:“好你個逆徒,敢拿師父尋開心!”


    說完,風也般追了下來。


    兩人衝進靈官府,引得一陣雞飛狗跳,洛山將林逸趕到東廂花苑內,張英卓、洛采薇他們倆早已等候多時。二人在庭中燉著狗肉鍋子,裏麵還摻著蘿卜蔥段、八角桂葉,香味撲鼻,桌上擺了四副碗筷,一壺熱酒,庭柱上掛著幾盞油燈照明。


    洛采薇見到他們,喜道:“爹爹,林哥,等你們半天了,快過來吃夜宵。”


    “小饞嘴,看把你急的。”洛山樂道,不管林逸滿臉詫異,自顧自地走入涼亭,坐上椅子,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展眉吐氣。


    林逸將信將疑地上了桌,小心翼翼地端起碗筷,眼神依舊瞟著洛山,心裏忐忑,生怕他偷襲。


    張英卓見此抱怨道:“我說林師弟,讓你吃個飯,也不至於跟做賊一樣吧?”


    林逸謹慎道:“師父他出手沒有預兆,就喜歡鑽漏子,我不得不防。”


    張英卓無奈搖頭,同洛采薇一起動筷。蘿卜糯軟,入嘴即化,狗肉勁道,越嚼越香,眾人吃得津津有味,不時抿起一口熱酒,更覺酣暢淋漓。


    洛采薇嬉嬉笑笑,與師弟們打鬧;張英卓又講起時下趣事,一張嘴說得活靈活現,讓他們拍腿暗樂。


    四人喝酒吃肉,閑談看雪,有說有笑,過得好不痛快!


    壺杯空蕩,鍋碗見底,洛山打了個飽嗝,神情鬆懈。待他們歇息好,就收斂起笑容,臉色逐漸變得嚴肅。少頃,見弟子們紛紛轉頭看來,便先對林逸開口道:“林兒武藝雖有些進步,但離真正的搏命廝殺,還差的很遠,以後仍要多加練習,不可懈怠。”


    林逸心裏明白,沒有反駁,正色道:“多謝師父鞭撻,弟子不敢怠慢。”


    “丫頭,英卓,你們也是一樣。”洛山沉聲道,“這段日子雖然我沒有去找青幫麻煩,但也打聽到不少消息。現如今,我們已忍了夠久,你們也急需一場實戰來磨礪自己,為師決定讓你們親自去辦一件要事。”


    “請師父吩咐,徒兒必竭盡全力。”林逸神情肅穆,這一天,自己終於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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