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這座小鎮憑空出現,你不覺得有點古怪麽?”黑鷹突然問道,目光掃視四周,在春風中打了個寒顫。


    “此處怨氣橫生。”林逸停駐山腳,收回天眼,仰望著坡上牌坊,標注的地名已模糊不清,道路兩旁雜草及膝,開滿野花,紅黃交加。


    “那我們回頭?”顧婉兮露出憂色,緊張地握住雙鉤。


    林逸摸了下腰牌,沉思道:“我身為靈官,怎可臨陣退縮?再者斬殺妖魔,還能煉化內丹,提升修為,此行正合我意。”


    顧婉兮恭敬垂首,肅穆道:“我聽大人的。”


    黑鷹認真想了會,隻覺確有道理,便落到他肩頭,讚同開口:“好,咱們今天就為民除害,當回大俠~”


    林逸失笑道:“大俠?小子可沒興趣,分內之事罷了。”


    “公子到底圖什麽?”黑鷹直言不諱,輕輕啄了記他臉頰,咕噥道:“錢財,美色,名聲……你總得挑一個吧?”


    林逸撇起嘴角,沒好氣地說:“不能全都要麽?”


    “別鬧。”黑鷹無奈搖頭,打量著他側臉,轉言柔聲道:“小女看得出,林公子表麵上澹泊寡欲,私下裏卻心事重重,好像並不滿意目前處境。”


    “唉——”林逸長歎一聲,回首望向曲徑山路,眼神略微茫然,隨後悠悠開口:“如今我擔任靈官,又有神兵助力,外出曆練斬妖除魔,理應得到滿足……但恰恰相反,小子總覺得心裏少了些什麽東西,以至寢食難安。”


    林逸彰顯疲態,顧婉兮湊近距離,關懷地望著他:“大人傷勢尚未痊愈,連日趕路太過操勞,需要好好休息。”


    “可能吧。”林逸轉過頭,朝山頂小鎮走去,吩咐道:“先找個地方落腳,閑話等下再聊。”


    一陣大霧彌漫郊野,兩人帶著黑鷹沒入其中,漸行漸遠,消失在白皚交界。


    徒步半裏,方至喧囂鎮內,村民敲鑼打鼓,拎著貢品,結伴走向山巔城隍廟。見到訪客,數十位百姓紛紛靠來,滿臉好奇,盯著他們上下打量。


    一名中年農夫問道:“諸位是從哪裏進山的?”


    農夫穿著樸素,但身上冒出古怪異味。顧婉兮皺起眉頭,伸手掩住鼻翼。黑鷹小聲叫道:“好臭。”


    林逸表情鎮定,走過去行禮道:“小子打南邊入鎮,旅途勞頓,想借寶地歇腳,敢問閣下高姓?”


    “哦,俺姓謝。”那位農夫瞧他倆年紀輕輕,衣飾華麗,想必是富家子弟。當即嘿嘿一樂,彎腰讓開道路,討好地說:“俺婆娘在家,臥房尚有空餘,二位若不嫌棄,且到俺家住下,定拿酒肉伺候。”


    林逸聞言點頭,拱手道:“勞煩謝大哥。”


    兩人跟著農夫朝鎮上走去,穿過擁擠人群,異味愈發刺鼻,幾欲作嘔。顧婉兮忍著不適道:“謝大哥,還有多久到家?”


    “快了,就在前麵。”農夫主動要提行李,卻遭到拒絕,登時尷尬數息,解釋道:“兩位,俺不是壞人,無需這般警惕。”


    林逸觀察兩旁鄉民,一個個麵色陰沉,神情抑鬱,全不複手中鑼鼓那番熱烈,更像是受到強迫,無奈為之。兩種截然相反的舉止落入眼簾,林逸垂目思考,揣測背後隱情。


    過不多時,眾人到了地方,茅草屋坐落在山坳間,院牆頹黃,屋簷低懸,氣氛安謐寧靜,偶有兩聲雞鳴傳出。農夫領著他們走進家門,一位矮胖婦女迎將出來,扯開嗓子吆喝道:“謝郎,你咋這麽早回來?”


    林逸定睛望去,那婦女年約三十,身寬體胖,手指生繭,說話大大咧咧,端著葫蘆瓢,盛滿稻殼。婦女見到外人,頓感詫異,遲疑道:“兩位瞧著麵生,不像是本地人?”


    她正愣著,農夫側身介紹道:“這兩位遊曆至此,找地方投宿,俺尋思家裏還有空房,便領他們過來。”


    婦女瞬間恍悟,哦了一聲,笑道:“好說,兩位俊後生住下就是,俺去張羅酒菜,殺隻老母雞款待。”


    林逸連忙道謝,掏出荷包,農夫伸手要接,婦女瞪他一眼,喝道:“俺們鎮多少年沒來過客人,你咋好意思要錢?”


    農夫不甘地縮回手,林逸笑了笑,數出半兩碎銀交過去,說道:“大嫂客氣,這點銀子權當酒錢。”


    農夫趕緊謝過,一把抓住銀子,奔出家門,馬不停蹄地道:“俺去祭典幫忙,婆娘你先照料他們!”


    “肯定又去賭錢。”婦女抱怨道,轉過身,對林逸他們說:“二位隨我來。”


    林逸和顧婉兮跟著她走向後院,在草房入住,放下行囊。婦女道:“屋裏簡陋,今晚委屈公子小姐,俺去給你們燒飯。”


    說罷,她告辭離開,林逸拉過板凳坐下。黑鷹落到窗台,掃視屋中擺設,凝慮道:“這些家具朦朦朧朧,怎麽看著跟紙糊的一樣?”


    顧婉兮打了個寒顫,哆嗦道:“秦姑娘,你別嚇唬我。”


    林逸觀詳著四周,桌椅黯黃如草紙,沉思片刻,沒有說什麽,轉頭看向窗外,怔怔出神。


    顧婉兮察覺他心情低落,偏又不明所以,無從勸慰,候在旁邊擔憂歎氣。


    靜坐至酉時,農婦用手擦著圍裙,過來叫人。他們到院中入席,黑鷹獨占一偶,啄食盤中飯菜。婦女想要驅趕,被林逸伸手攔住,隻得作罷,嘀咕道:“這老鷹怎跟人一樣?”


    林逸喝著悶酒,忽聽得外麵小孩奔跑,嬉笑打鬧。恍惚間想起洛采薇,手指一顫,自語道:“不知小師姐在天璿峰學得如何了,甚覺懷念。”


    他仰頭飲盡杯中酒水,歎出口長氣,愁眉緊鎖。但瞧遠天似火,雲霞晚照;山巒外,燕雀相伴而歸,恰恰啼鳴;城隍廟上,屏燈一片璀璨,人聲沸擾。


    林逸收回目光,驀然感慨:“酒不逢知己,醉不憶年少,當真無趣。”


    ……


    飯過五味,林逸醉倒在桌旁,農婦勤快地收拾碗筷。顧婉兮將他扶回住處,剛至門口,旋即止步,屈膝在走廊邊坐下。而後攙躺林逸,抱住他腦袋放在自己大腿上,月光皎潔,鋪灑茅草屋簷。


    黑鷹落到兩人身旁,昏暗中,一雙血目尤為明亮。


    顧婉兮垂下頭去,伸手撫摸著林逸鬢發,眼神溫柔地像一彎流水。她在天樞峰任職,本為了照顧親妹子,想多賺幾兩工錢,補貼家用。未料突生意外,妹妹慘遭山賊擄走,不知所蹤。


    受此打擊,顧婉兮原打算辭行,四處尋找妹子,卻又被林逸勸阻,鬼使神差地留下,才拖延到今日。


    “大人。”顧婉兮眼裏噙著淚花,微笑道:“您是故意騙我吧,晴兒她已經不在了。”


    “顧小姐……”黑鷹驚詫抬頭,欲言又止。


    顧婉兮抹著眼角,咬唇問道:“秦姑娘,我早有預感。你告訴我,晴兒是不是走了?”


    黑鷹躊躇半響,最終肯首承認:“嗯,還請你別惱,林公子已替她報了仇。”


    “謝謝……”顧婉兮捧住臉頰,淚水透過指縫流淌,緩緩滴落,哽咽道:“傻瓜,為什麽不說出來,害我一直錯怪你。”


    “林公子怕你傷心。”黑鷹哀歎道,語氣憐憫。


    “嗚嗚……”顧婉兮悔恨交加,一時間泣不成聲,哭了半響才勉強止住,閃亮的瞳眸凝視林逸熟睡的側臉,喃喃道:“大人,無論您能否再與知己重逢,都有小女陪著你。”


    清風問柳,明月窺人。過得片刻,顧婉兮扶起林逸,背著他回屋休息。遂至次日,林逸宿醉方醒,頭疼欲裂,喝了兩口茶水,洗漱出門。


    正瞧見顧婉兮在院中梳頭,看向自己的目光與往日有些不同,奇道:“顧小姐,莫非我臉上沾了啥東西?”


    顧婉兮彎腰擰著頭發,繼而笑道:“大人早,昨晚睡得如何?”


    林逸咳嗽一聲,羞愧道:“我好像失態了,隱約記得聽到顧小姐哭泣,可是我亂發酒瘋,惹你生氣?”


    顧婉兮臉蛋暈紅,扭開頭說:“大人怎會失態,是小女出醜,鬧了場笑話。”


    林逸還想問清,但她執意不肯明說,唯有苦笑。用完早膳,林逸鄭重神色,攜著黑鷹,趕往山頂城隍廟,一探究竟。顧婉兮將斬妖榜掛在後腰捆牢,快步跟上。


    兩人到了山頂,卻見村民們挨肩迭背,湧向廟門。林逸入內一瞧,廣場盡頭大殿敞開,屋內坐著一尊天王雕像,高壯魁梧,手持黑幡,吊眉瞪視眾人,威風八麵。


    顧婉兮走到林逸身後,輕聲問:“大人,您覺得哪裏有古怪。”


    林逸閉目望氣,隨之麵露驚訝,疾呼道:“怨氣變濃了!”


    天眼內,黑霧突然聚攏,宛若潮汐般撲向小鎮,從山頂倒扣而下,籠罩四方。他剛要拔刀,可黑霧又齊齊褪去,頃刻間消散無蹤。


    林逸驚出一身冷汗,忙睜開雙眼,隻見眾人神色如常。他呆愕良久,皺眉問道:“秦姑娘,顧小姐,你們沒事吧?”


    顧婉兮搖搖頭,吞吐著說:“剛才……身子忽然感到不舒服……但很快就恢複。”


    “我也是。”黑鷹張開翅膀,在他耳邊輕聲道。


    林逸冥思苦想,仍不解其因,一位農夫擠到身邊,對他問道:“這位公子,您們是外地人麽?”


    “好熟悉的聲音。”林逸暗想,側目瞧去,卻是那位姓謝的村民。


    謝農夫盯著林逸,賠笑道:“俺們鎮地勢偏僻,一向沒有外人至此。敢問兩位公子小姐,是打哪來的?”


    “咦?”林逸驚道,心說:“他怎麽不認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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