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你。”林逸眉舒眼笑,掐指一算時間,再摸了摸她腦袋:“咱們足有七年沒見麵了,小師姐別來無恙。”


    洛采薇跳開兩步,手指向自己臉,眨巴著眼問:“林哥,你看我有什麽變化?”


    “變化?”林逸奇道,仔細端詳她半天,遲疑道:“你……沒長個?”


    “我!”洛采薇氣得跳腳,“不長個子又不是我的錯,你瞧瞧其它的。”


    林逸破顏微笑,說出事情:“師姐變得更漂亮了,儼然一位小家碧玉。”


    洛采薇這才消了氣,嘟囔道:“哼,要換作別人,我肯定揍他一頓。”


    林逸假裝沒聽見,轉過話題:“長蔭穀地處偏僻,窒礙難行,小師姐何故來此?”


    “我是來給爹收拾爛攤子的。”洛采薇背負雙手,老氣橫秋地說:“二十年前,爹爹曾在這裏降服了一窩稚精,以困妖石鎮住。現如今他靈氣枯竭,料得陣法鬆動,唯恐稚精又出來害人,便派本姑娘出馬。”


    “洛師父也在天璿峰?”


    “嗯,爹爹還親自教我陣法。”洛采薇點了點頭,跟著抱怨:“可他真煩人,整天囉嗦個沒完,這趟下山我暫時不回去了。”


    “畢竟小師姐有了意中人,師父他肯定不舍。”林逸一言點破,暗想:瞧師姐這身本領,洛師父對陣法的造詣頗深啊。


    “意中人?”洛采薇錯愕抬頭,忙問道:“林哥你聽誰說的?”


    林逸笑道:“小師姐原本生性灑脫,不拘一格,現在卻注意起自己外貌……”


    “慢、慢著!”洛采薇趕緊製止,臉蛋羞紅。


    “好吧,那我就不說了。”林逸攤手作罷。


    洛采薇邁步走向孔雪琴,舉起盤龍棍,往下一擊敲斷雞喙,接著口念玄咒,袖口內忽噴霞光,卷住斷喙收回。


    林逸定睛瞧去,見她手腕上戴著一串流珠,總計十二顆,小如櫻桃,渾圓透亮。而那截鳥喙已縮入寶珠中,凝固不動,宛若琥珀,甚是奇妙。


    洛采薇顯擺著流珠,得意地介紹道:“這是我的法寶,能收納各種妖物殘骸。你瞧,這顆珠子裏有一條毒蠍尾……那裏還有半張蛇精皮,都是我辛苦弄來的!”


    “厲害、厲害,師姐威武!”林逸鼓掌稱讚,語氣誇張,心說此寶與斬妖榜差不多,隨後又問:“你打算冶造玄甲?”


    “不。”洛采薇道:“我收集這些是要送往搖光峰,請淩虛子煉藥,為我爹治病。”


    “小師姐要去搖光峰?”林逸眼神一亮,“正巧,我也準備去宋國,咱倆不妨結伴而行。”


    “好哇!”洛采薇歡呼雀躍,賊笑著問:“對了,林哥有心上人嗎?”


    “我?”林逸搖搖頭,神色漠然,“小子大仇未報,哪有心思考慮兒女情長。”


    他走進亭台,撿起剛才扔下的箱籠,再集齊村民的遺骨,搬至山坡處埋葬。洛采薇則拔光孔雪琴的羽毛,拖到溪邊清洗。


    兩人各自忙碌,林逸已想好名稱,遂用刀尖在梁柱上刻出‘長蔭亭’三字。


    “收!”金光吞吐,長亭納入鏡中,原地了無他物。


    “林哥,你在幫師尊跑腿?”洛采薇蹲在溪邊問,手握著短刀,將稚精開膛破肚。


    “幫師尊?”林逸愣神數息,稍即恍然:“啊,那是我自己的洞府。”


    “林哥有洞府了?”洛采薇驚道,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我爹說隻有八峰長老,或者為天冊府立下汗馬功勞的靈官,才有資格獲得洞府。”


    “八峰長老,汗馬功勞……”林逸擰緊眉頭,雖知洞府珍奇無比,但也沒想到竟誇張到這種程度。


    天尊破例賞賜,意欲何為?


    就在他出神的功夫,洛采薇已搭柴生火,用盤龍棍串住稚精,架在火堆上燒烤。


    林逸忙叫道:“小師姐,你想作甚!”


    “烤野雞啊。”洛采薇回過頭,麵露無辜。


    “可她能化作人形……”


    “沒事啦~妖精而已。”洛采薇小手一揮,拍得胸脯砰砰作響,“它們吃人,我吃它們,此乃禮尚往來。”


    林逸坐到她身旁,欲言又止,最終無話可說,隻能扶膝歎氣。


    洛采薇咽著口水,苦候半響,等到稚精烤熟,先削下一片大腿肉遞來,“林哥要嚐嚐麽?”


    “我就不必了。”林逸擺手拒絕,心裏隻覺膈應。


    洛采薇舉起半丈高的雞腿,張嘴便咬,吃得津津有味。林逸忽然開口:“小師姐,你是怎麽分辨善惡對錯的?”


    秦柔道:“公子還對墨先生的話耿耿於懷?”


    “是。”林逸輕聲回應,凝目看向洛采薇,期待她的答複。


    洛采薇嚼著肉,含糊不清地說:“唔……世間就那麽點東西,可貪欲卻無窮無盡,所以大家爭來搶去,打得不可開交。為了自己,我們會傷害別人;為了親朋,我們能逼迫別的家庭;為了自己身處的國家,我們甘願侵犯別的國家……不論是謀求三餐飽腹,還是營生經商,有人得必有人失,天下利益熙攘,到頭來都一樣。”


    林逸聞言皺眉,凝重道:“師父曾說吾輩修士靜則利己、動則利人,小子深表讚同。我覺得若為了自己去害人,就是作惡,而幫助他人便是行善。”


    洛采薇笑道:“那為了自己殺人是惡,為了別人殺人就是善了?”


    林逸忙說:“我並非此意——”


    “我明白。”洛采薇揮手打斷,繼續道:“好比這位稚精,她為了修煉食人;而我則為村民殺了她,甚至啖其骨肉。那麽,誰對誰錯呢?”


    林逸被辯得啞口無言,洛采薇又道:“咱們天冊府與長生教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克製’二字。”


    “克製?”


    “嗯,他們以教立國,執掌生殺大權,淩駕於諸法之上,所以行事毫無顧忌,橫行北幽,強取豪奪,沒人敢說半個不字。可我們天冊府不同,上有天尊統帥、欽差巡視,下有百姓監管、郡兵牽製,因此才能克己守心,護國衛道。”


    林逸神情震撼,拱手說:“洛師姐目光獨到,小子受益匪淺。”


    “哼哼~都是爹爹教我的。”洛采薇挺起胸膛,頓了頓,反問道:“林哥為何要收集靈景?”


    “當然是要修建洞府。”林逸麵露困惑,心想這不是明知故問。


    “然後呢。”


    “修煉,盡快提高境界。”


    “再然後呢?”


    林逸吐出一口悶氣,無奈地說:“等修煉好了,再找長生教報仇,那閻姬本領高超,小子自付還不是對手。”


    “哈哈!”洛采薇捧腹大笑,“林哥你一點都沒變。”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小子豈敢或忘?”林逸目光冰冷,寒聲說:“縱算白賊逃到天涯海角,小子也要生擒此賊,將娘親所受的苦楚,一刀一刀還回去!”


    “白目狼肯定後悔惹你,林哥磨刀霍霍,他永遠都別想睡個安穩覺。”洛采薇搖頭感慨,噗嗤一樂道:“他惹上你也算倒了八輩子大黴。”


    “我原本就是個市井小人,混跡花街柳巷,以賣藝陪酒為生,哪曾想幾經兜轉,榮封靈官。唉……除魔衛道實非我所願,若有朝一日大仇得報,小子亦死不足惜。”


    林逸說罷跟著笑起,隻是笑聲空寂,淡漠似浮雲。


    洛采薇收斂神色,鄭重地開口:“林哥,我問你一事,假如白目狼也有親人,將來他死於刀下,以至家破人亡,子女流離失所——你還下得了手嗎?”


    “必誅之。”林逸斬釘截鐵,語氣不容辯駁。


    “那就對了,你根本不用問我。”洛采薇吃完烤肉,將另一條稚精腿扛到肩上,站起身說:“我們走吧,林哥你帶路。”


    林逸咋舌道:“師姐你少吃點,這飯量也太嚇人了!”


    “我有什麽辦法嘛!”洛采薇嘟起嘴抱怨,“當年陪你去西荒治病,我跟著雷鳴叔叔四處遊玩,路上吃了許多怪東西。結果偶得一身怪力,飯量也越來越大,怎麽都吃不飽……”


    她拿起重達千斤的盤龍棍,往地麵拄去,僅輕輕用力就石碎土陷,塵泥飛濺。


    ……


    “師姐你少吃點!”當林逸再說這句話的時候,兩人已到了陶員外的府上。


    華燈亮堂,菜肴滿桌,洛采薇正抱著一個豬頭在啃,嘴角全是油光,腹中好像有個無底洞,也不知把肉裝進了何處。


    陶員外看傻了眼,顫聲道:“姑娘慢點用,不夠還有。”然後轉過頭,對仆人吩咐:“都愣著幹嘛,快叫廚子加菜!”


    一旁的道士拈須撇嘴,目露鄙夷,心想:“這瘋丫頭是陶員外從哪請來的神仙,跟個餓死鬼投胎一樣。”


    陶員外望向那名中年道士,伸手說:“李道長也請用餐,別跟老夫客氣。”


    “不必了,有辱斯文。”該男子緩緩搖頭,瞥著洛采薇眼角抽搐,心裏倍覺不爽。


    此人名叫李高義,乃燕國涼州隴南郡內,齊城轄下的一位村民,自幼學了些堪輿之法,又會兩手醫術。不少村民找他治病看風水,長久以往也名傳鄉裏,大夥皆尊稱他為道長。


    今天中午,李高義本在屋中閑坐,突然衝進一群鄉勇,說是城裏的陶公子被僵屍養傷,員外爺重金請他去看病。


    而林、洛二人則從長蔭穀出來,路上又收集了兩處靈景,但沒遇見什麽妖怪,便無需贅述。


    且說他倆來到齊城,剛想找客棧落腳,忽見前方人頭躦動,遂過去一瞧。方知陶府正張榜尋醫,看客們更議論紛紛,談及僵屍、鬼怪。


    李高義穿戴整齊,打北門進來,正和陶府家丁寒暄。洛采薇忙拉著林逸,擠進人群,站到他身後。


    李高義抖袖入府,洛采薇拽著林逸,大搖大擺地跟了過去。那家丁眼瞅這架勢,誤以為他倆是李高義的幫手,旋即放行。


    李高義大為光火,心中怒罵:“好你個陶員外,不相信貧道的能耐,居然又找了兩個小毛孩,當真輕蔑於我,豈有此理!”


    陶員外張羅酒宴,款待眾人,雖然今天隻請了李高義,但瞧他們同時進來,也不敢多問,生怕觸怒道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陶員外眼看時機成熟,便哀歎著說:“李道長,我那寶貝兒子昏睡數日未醒,您一定要救救他啊!”


    “哼。”李高義怫然不悅,滿桌菜肴被洛采薇糟蹋的幹幹淨淨,他連一口都沒嚐。


    陶員外急道:“懇請李道長大發慈悲,若能治好我兒怪病,除去您那份,老夫再另加十兩賞銀,給您這兩位朋友!”


    “朋友?”李高義目光掃過二人,詫異道:“我又不認識他們。”


    陶員外愣神說:“可這兩位不是您帶的幫手?”


    李高義火冒三丈,瞪著眼吼道:“明明是你不放心貧道,又請來他二人,怎麽還攬到我頭上?”。


    頓時屋內一片死寂,場麵尷尬無比。


    過得好半響,陶員外才轉回神,氣得手足發抖,立馬拍桌大喝:“來人啊,把他倆給我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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