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鋪外,天色還是墨染一般暗沉,但偶爾有已經有雞鳴狗吠之聲響起,距離天亮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就如同此刻李四自認為的處境一樣,看似生死操弄人手,但是終究會迎來天邊的曙光,他不信有人能承受與整個殺熟組織為敵的壓力,哪怕是修行者也不可能。


    雖然李四心中如此算計,但是臉上卻分毫不露聲色,他太清楚這些所謂的修行者都有著怎樣的驕傲,而在生死攸關的時候挑戰這種驕傲是無疑是十分不智的。


    張屠夫看著跪在地上,臉色愈發恭謹的李四,玩味笑問道:“李四,你跟著我做幫廚有多久了?”


    “四年了。”李四低頭答到。


    張屠夫繼續問到:“四年了,你有沒有覺得有哪一天、哪一次,我厭倦過做一個屠夫?在修行之前,我就是個殺豬的,修行之後,改殺人了,這一殺就殺了幾十年,回頭看,發現還是殺豬有意思,這才來到這個小地方做回老本行,不是怕了誰,而是膩味了,你信不信如果你真有本事把我在這裏的消息放出去,那該害怕的人,一定不是我,而那些自詡正道的名門大派,也隻會當作沒聽見,不知道。”


    李四汗濕重衣,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數十年前,以屠夫身份進入修行界的人物有且隻有一個,雖然已退隱多年,但直至如今,也沒人敢再提到他的名字!


    如果真是那個人,那麽自己之前的威逼利誘在那人眼裏簡直就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笑話!


    這次,真正的絕望和恐懼籠罩了李四的全身,他一言不發隻是不停的磕頭,磕到頭破血流也不敢停下。


    張屠夫歎了口氣,說道:“本來我是不想殺你的,畢竟你那勞什子的殺熟組織,也是一個老朋友鼓搗出的小玩意,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想要把我那刀丟在枯海小和尚與李淳號兩人一起看上的傳人的麵前,老子不怕他們,但卻是真怕麻煩。”


    說著話,屠夫椅子上艱難的緩緩起身,胖大的身軀壓的藤椅咯吱亂響。


    李四大嚎叫一聲,向門外跑去,卻又被屠夫用同樣的方式一把拎住脖頸,拽回了地上。


    屠夫一手按住不斷掙紮的李四,另一隻手對著空中一伸,門麵刀架上的斬骨刀飛入手中,他拿著刀對著李四比劃了幾下,憨笑著說道:“放心,不會浪費的,就是這麽乖巧的一個娃兒做了臊子,著實有些可惜了。”


    一刀剁下,一聲短促沉悶的慘呼,和殺豬沒什麽兩樣,接著是第二刀,慘呼聲沒有再想起,然後第三刀,第四刀,無數刀,盞茶時間後,世上再無李四這個人了,隻有地上一堆肉糜與一堆人骨。


    屠夫拿出平日裏包肉的油紙,小心翼翼將地上的人肉臊子打包整理,甚至在打包之後伸出舌頭將手指上的血水舔舐幹淨,然後隨手從地上抓過半截大腿骨,喀嚓喀嚓的放在口中大嚼。


    看看天色,東方已經泛出魚肚白色,於是不在磨蹭,搖了搖頭走向昏迷在地的陳默,同樣一刀剁下。


    趙西楓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夢境。


    當他被一刀捅在後背之後,整個意識隨著身體開始向下跌落,這個過程在意識中維持了很久很久,直到摔在一片青草地上。


    這是一片他熟悉的場景,每當寒冬遠去,春意降臨的時候,他總在此地玩耍,而且一直在此地練拳,已三年有餘。


    小廟門口,桃花樹下。


    趙西楓站起身來,下意識的回手摸了摸理應插著匕首有個碩大血洞的後背,卻隻摸到了厚重的冬衣,仿佛剛才根本不曾受傷,他左右環顧一圈,四周隻有草地、籬笆、小廟、夜空與盛開的桃花,看不到小鎮的城牆與遠處的西楓山,仿佛這個世界裏隻有這個小院。


    而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明明剛才還在在臘月裏,此刻院子內的季節卻是小鎮四五月份的光景,身上的冬衣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外不協調。


    趙西楓圍著小院緩步走了一圈,平日裏他經常出入的籬笆此時並沒有出去的門,試著叫了兩聲,也無人應答。


    想到後背上的那一刀,趙西楓本能的揣測,也許這就是那個佛經上講的那個死去以後的世界吧,還是一個人被困守在原地的世界。


    於是他又仔細的在小院內仔細搜索了幾遍,確定沒有回去的路,平日裏一腳踹倒的籬笆此時堅固的如同鐵鑄,怎樣也無法撼動半分。


    這下他有些慌了,如果是一般的孩童,在此時可能已經方寸大亂精神崩潰了,而趙西楓是誰,他是在寒冬暴雪裏堅持到趙五發現的孤兒,是小鎮上所有孩童的“江湖共主”,更是周喆欽點的新一輩天賦第一人,哪能這麽輕易就放棄,於是他想到了小廟,以及廟裏那個傳授他功夫的老和尚。


    趙西楓來到小廟門口,輕輕敲門,無人應答。


    也對,如果枯海真的在廟內,剛才他那麽大聲的呼喝,不會沒有絲毫反應。


    猶豫片刻,趙西楓一咬牙,推開了小廟的門。


    然而眼前的一切卻讓他震撼到無以複加。


    廟內,原本所有的事物全都不見了,隻剩下一片虛空,準確的說,是一片夜空,星辰明滅閃爍,月亮高掛當中,隻是與平日尋常所見夜色不同的是,所有的星辰都格外巨大,仿佛趙西楓就站在其中一顆星星上,打開了通向無盡亙古的大門。一顆流星從腳下劃過,碩大無比的黑色巨石上包裹著炙熱的火光狠狠向下砸去。


    腳下的世界,十個藍白相間的巨型水球,比所有星星加起來還要大,但趙西楓隱隱覺得,之所以最大,是因為距離他最近。


    如此光怪陸離的景象,別說趙西楓,就是這個中洲大陸也不曾有人見過,這下他終於相信了,這就是大人口中那個死人的世界,每一個星辰大概就是一個死去的人吧。


    腳下是千萬丈的深淵,身後是毫無出路的小院,每一個都讓人心生絕望,趙西楓頹然坐在地上,隨手將一塊石頭從小廟門內向一門夜色中扔了出去。


    異變再生。


    原本隻有兩個承認拇指大小的石頭,在飛入廟門後,猛然變成了一顆流星,比剛才那個經過趙西楓腳邊的還要巨大百倍,拖著足以滅世的熊熊火光,下方的藍色球體決然的砸了上去。


    趙西楓愕然的看著自己隨手扔出的“小石頭”目瞪口呆。


    時間並沒有留給他太多發呆的時間,就在他扔出石子的一瞬間,小院的天空最遠端,出現了一個並不起眼的小光點,數次呼吸之後,小光點大了一倍,即使在繁星閃爍的天空中,也顯得格外突出,再過數息,光點光明如月!


    趙西楓這才發覺抬頭看天,隻見一顆飛快移動著的星辰拖著長長的光尾,對著自己小院所在的位置猛然墜落!看形狀正是自己剛才丟出的那顆石子!


    這下趙西楓徹底蒙了,且不說隨手丟出一顆流星的“壯舉”,這小院難道不是人死後的世界嗎?拿到還要被流星砸中再死一次,才算是徹底消亡?


    他愣愣的看著流星墜落,懶得有絲毫動作,別說小院四麵封閉,就是可以自由進出,他也跑不過一顆流星啊。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間裏,流星已經來到了小院上空,趙西楓甚至能感覺到其裹挾的高溫熱流在空氣中肆意流淌,他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轟然一聲巨響,樊籬潰散,小廟傾塌,大地震顫如同地龍翻身,然而,流星並沒有砸在已經閉目等“死”的趙西楓身上,而是砸中了一樹桃花。


    每日陪伴趙西楓煉體的那樹桃花,為他遮風擋雨的那樹桃花!


    在趙西楓閉上眼的這段時間,原本隻在小院角落裏的桃樹忽然拔高了數百丈,巨木參天,以托天之勢頭,擋住了這天外一擊,原本茂盛的花瓣盡數飄落,隔絕了融金煉鐵的高溫,趙西楓絲毫無損。


    然而不知為何,原本應該感受到劫後餘生慶幸的趙西楓心中忽然一陣絞痛,仿佛失去了一位最重要的親人,這錐心的疼痛甚至超過了之前捅在背後的那一刀!


    “啊!!!”趙西楓放聲大叫,渾身顫抖淚流滿麵的看著桃樹被流星砸成片片殘木,心中泛起他也不懂的莫名哀痛,撕心裂肺!


    流星在砸毀桃樹後,似乎耗盡了全部能量,重新變回一隻僅有兩個成人拇指大小的石子,從空中跌落,趙西楓下意識的伸手將其接住,蹲坐在地痛哭出聲。


    第一次像是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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