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幡每祭出一次,需一個時辰後方可再次開啟。


    清平鎮如今處處隱伏被惡魂附身的凡人,加之司命深受火雷刑之傷複發,少嬉無奈,隻得帶著他暫且先離了清平鎮,於西南一百二十裏處一間破廟棲身。


    火雷刑威力非同小可,司命生生挨下三十道,一時傷未痊愈又妄加動法,更加導致傷勢愈加重了幾分。他半靠在一張破舊積塵的長案上,臉白如紙,額頭一層冷汗細細密布。


    少嬉施法點亮角落一盞紅燭,她扶起司命,輕輕將司命身上衣服褪下。


    火雷刑傷痕縱橫交錯密布在他胸前和後背,一道一道似烈火灼傷,其深無比。手臂之上業有一道新傷,因是利刃所致,深可見骨,此刻仍有鮮血汨汨流出,順著他手臂一滴滴濺落在地。


    少嬉蹙著細眉,視線落在那道新傷之上。她伸手覆在那道傷口之上,掌心有瑩黃光暈散出,暖暖熱熱包裹著司命手臂上的傷口,霎那之間,新傷竟已痊愈,連同手臂汙血亦同時消失。


    手臂上的疼痛漸緩,司命稍稍舒了口氣。正凝神調息間,忽覺帶著暖熱滑膩的指腹劃過後背皮膚,他身子猛地一僵,側頭,卻正撞進少嬉盈盈含淚的眸子。


    一時手足無措間,司命想要穿好衣衫,怎奈一動更扯出後背一片灼痛,真真是有心無力,無奈隻得放棄。


    司命緩緩轉過身體,勉力壓下後背的灼痛,顫顫抬起手,修長的指節拭去少嬉臉上的淚痕。滾熱的淚水觸到指上皮膚,似沿著經絡燙入心底,使之恍然一震。


    暗夜幽涼,寒風穿過破損的門窗襲來,司命突地一咳,更加牽動後背傷勢,一層冷汗細細密密的布在額間。


    少嬉察覺,忙拾起地上的衣衫裹在他的身上,頗有幾分笨拙地為他穿上:“沒想到火雷刑的威力如此巨大,竟然連紫金丹都不管用了。你不能再妄自動法了,依我看,我們還是先行回逍遙澗吧,等棲梧將你身上的傷調養好了,再來抓回惡魂也不遲。”


    司命握拳抵在唇邊,略咳了幾聲:“離約定之期已經不足九十日,養傷頗費時辰,一來一去恐更添傷亡。”他沉下眸子,半晌不再開口。


    短短幾日間,整個清平鎮竟淪為一座死城,若他所料不假,整個清平鎮上下已全無活口,無論年老幼弱,恐已被吞噬了靈魂,成為了傀儡。


    司命忽然抬頭,看著少嬉,問:“你祭出聚魂幡,收了多少惡魂?”


    少嬉兀自在心頭默默一算:“約莫……一百零八個。”


    聚魂幡可鎮惡魂,束口間自有一道佛光加印,凡是陰靈鬼祟,一旦收降便再無可能掙脫而出。隻一個弱勢,那便是聚魂幡祭出一次,必得一個時辰之後方才可以開啟,倘若此時有惡魂伏擊,以他們現今的情況,恐怕真是毫無還手之力。


    “才短短幾天時間就已經死了滿城百姓,清平鎮看似不大,但保守估計起來也得有上千人。照此情形,恐怕日積月累,人間將會生靈塗炭。”少嬉歎息,誠然沒想到一時錯手,將會釀成如此大禍。


    且觀今夜情形,那些被惡魂附身的百姓白日裏與常人無異,可一到夜裏便凶態畢露,攻勢不凡。一個兩個尚且好對付,可所有人群起而攻之,再加上司命重傷未愈,恐她有聚魂幡在手亦不是對手。


    “我有些渴,你替我尋些水來,我在此等你。”稍番沉默,司命淡淡啟了口。低頭係好腰間的帶子,跏趺而坐,開始調養生息。


    少嬉淡淡應了,起身走出,臨走時,仍不忘在司命周圍設下一層結界出來,這才放心離開。


    出了破廟不遠就有一條小溪,少嬉來時勘察過地形,便順手化了一個葫蘆出來,蹲在溪邊裝上一葫蘆溪水。


    小溪潺潺順著腳邊滑過,少嬉裝滿一葫蘆的淨水,正要起身離開,忽又想到什麽,從懷中摸出一方帕子來,放在水中將帕子浸濕。


    身後忽有異響,少嬉心頭警鈴大作,手中葫蘆順勢便擲了出去。她忙起身查看,隻見眼前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再看之時,麵前卻空空如也,什麽也無。


    “小丫頭,好久不見!”


    身後響起異聲,少嬉倏然回頭,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那日在冥府對她出手相救的男子,不禁驚愣道:“是你!”


    男子微微一笑,踱步又近了幾分:“才幾日不見,你怎麽一次比一次狼狽。”


    少嬉低頭,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身上有些髒汙的衣衫,後知後覺想起,許是方才為逃避惡魂之時不慎髒了衣衫,又擔憂著司命的傷勢,故而竟一直沒有發現。


    恍然想起什麽,少嬉倏然抬頭瞪著眼前的男子,眸中一閃驚詫之意,警惕的後退了一步:“你不是凡人?似神似魔,你到底什麽來曆?”


    月光下男子身形修長,一如往昔著黑衣,姿態悠閑。隻這次不比上次般被陰兵追得慌忙逃竄、方向全無,此刻少嬉定定細察,竟瞧出眼前男子身上竟隱隱約約散著似黑似金的光芒。


    黑氣乃魔氣,那金芒又算什麽……


    少嬉困惑,卻不經意間拉大了二人距離。


    似是不曾想到少嬉會輕易察覺什麽,男子微一愣,旋即卻含笑看向少嬉:“你的眼神……倒是挺好。”


    少嬉冷聲一哼,別過頭去。


    男子倒也不惱,他一手負背,一手擱在腹前,緩緩轉動著指上的玉環:“今日前來,隻想向你討一樣東西……哦不,準確點說,應該是拿回一樣東西。”


    少嬉暗自沉下眸中神色,他言語間,手卻不經意間撫上了腰間的流雲錦。


    她的小動作一覽無遺的落在男子眼中,狹長的眉眼輕挑,繼而道:“本君落了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本以為是落在了冥府裏,豈料本君找遍了整個冥府都不曾找到。後來,本君想著或許你應該看見過,所以特來找你,問上一問。”


    少嬉目光四下飄移,垂下的手握著流雲錦不放,卻下意識地退了一退。


    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踩著步子繞到少嬉身側:“看樣子,十有八九是在你的手中了。”


    “小丫頭,乖乖交出來吧。”


    男子長臂伸出,少嬉卻側過身,靈巧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抹弧度,轉眼已離男子保持了一丈距離。待得穩住身形,少嬉手中已然多出了一枚小小的金珠,珠子在暗夜下大放異彩,赫然便是鮫珠無疑。


    男子微怔,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你……終究還是被你發現了啊!”


    少嬉拿著鮫珠在手上打量,眸中狡黠一閃而過,她揚了揚唇,巧笑著露出兩排貝齒:“看樣子,閣下似乎很在乎這個東西嘛。據說鮫珠有奇效,是南海鮫人族的至寶,隻不過,於四萬年已經丟失。我倒不曾想,機緣巧合之下,竟會讓我得到。”


    男子微怒,眸中迸發銳利光芒,似利器鋒刃,尤要將少嬉生生刺穿一般。


    然他越是如此,少嬉反倒是多了幾分底氣:“鮫珠難得,六界唯此一顆。閣下如此在乎,不妨拿點東西來換?”


    “你是在跟本君談交易?”男子正了神色,唇邊微微揚起一抹攝人弧度。


    少嬉搖頭,將鮫珠重新收回流雲錦中:“不是交易,而是讓你你贖罪。你別以為我傻傻的什麽都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冥府,目的是什麽,於陰兵手下救出我是出於好意還是別有目的,這些我都不想深究,因為都已經過去了。不過我想,你給我防身用的那枚黑珠,應該不是一般尋常之物吧!你或許明知冥府有一禁地不得擅入,你卻偏偏將我往那條路上引,意欲何為?”


    “難道本君就不能隻是無心之失嗎?”男子負手背過身,淡淡月光下,那張側臉俊逸無雙,隱藏森寒。


    “是嗎?”少嬉盈盈一笑,全然不信,“可你給我用來防身的那枚黑珠卻威力無比,就連惡靈淵的三重結界都能破開,用來對付小小的陰兵,我想,也太過於大材小用了吧!”


    少嬉字字珠璣,原本一直困惑心頭的迷霧,此刻重見故人之時,她卻恍然明白,一些蒙上塵的東西,略一推敲,竟都全部豁然開朗。


    男子好一番沉默,隱藏廣袖之下的雙手緩緩緊握成拳,一番話似挑開了隱藏的秘密,亦像踩中了他的痛腳,不禁讓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憤怒,被看穿的憤怒。


    月光皎皎,冰涼孤清。


    少嬉抬頭看了眼皎皎圓月,碰上惡魂後的晦澀驟然一掃而空,反倒心情頓時舒暢得很。


    她本來隻是在心裏暗暗猜測,道出那番話也不過隻是一個小小的試探,可那男子不辯不言已遠遠勝過了一切辯解謊言,她已經全都明白了。


    誤入冥府是個機緣,被順手救下許是帶了目的,然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有人想要假借她手破開惡靈淵的三重結界放出惡魂,至於原由……她尚且還無從得知。


    不過她想,這一切的一切,真相很快便會浮出水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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