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堂下用過朝飯回到客房時,隔著一扇木門都清晰可聞裏頭的歡聲笑語。可待他們推門入內,屋裏的聲音也瞬間戛然而止。


    少嬉半躺在榻上,麵色已經漸轉紅潤。她仰頭看向踱步入內的兩人,唇邊揚起的弧度尤未散去:“已經用過朝飯了?”


    司命並遊奕靈官相視一眼,均點了頭。


    “身體好點沒有?我們該走了。”司命踱步至榻前,細細瞧著少嬉的臉色。


    “走?”茶茶聞聲不禁訝異,“可是我與遊奕靈官昨晚才到。而且,而且少嬉才剛醒過來,靈力還沒有恢複,為什麽不多休息兩天,反而要那麽著急走?”


    “這可得問小殿下你啊。”遊奕靈官轉動著手中的一柄折扇走上前來,手腕一轉,虛指了指茶茶的方向。


    “我?”茶茶指著自己,滿麵困惑。


    “昨晚你現真身的事忘了?哎喲,好長的一條小金龍啊!在漆黑一片的夜裏,那叫一個金燦燦,晃眼得厲害喲。”遊奕靈官嘖嘖歎道,臨了不忘覷著眼風望向茶茶。


    茶茶起初疑惑,但乍一想起昨晚情急之下曾現出真身,不禁是尷尬地摸摸鼻頭,臉微微紅著低垂下頭去。遊奕靈官頓覺心情大好,這些日子被迫顛沛流離的陰鬱也登時一掃而空。


    昨夜少嬉強行使用了鎮魔印靈力大虧,還沒見到變回真身的茶茶已先一步暈了過去。是以,此刻聽著他們說起昨晚的事來,少不得是一頭的霧水。


    司命無暇去顧遊奕靈官怎麽調侃茶茶,他徑直走到床榻邊坐下,兩根修長白淨的手指搭上少嬉的皓腕,須臾,方收了手:“氣息已經平穩,靈力也在慢慢恢複。你可覺得好了一點?能不能走?”


    “我覺得好了很多了。但昨晚的事,是有很多人看見嗎?”


    “不太清楚,隻是剛剛在堂下的時候,無意聽旁邊的人說的。說是昨晚深夜,伴隨著一聲龍嘯,夜空頂上出現了一條金龍盤旋。”司命如是道,眼風不經意間掃了眼茶茶,“但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小鎮的人都會知道。我想此地終究不是久留之所,還是趁早離開,別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是啊,再不走,我們這兩個突然造訪的陌生臉孔,很快就會成為凡人議論的對象咯。”遊奕靈官拿著下巴指了指茶茶,兩手一攤,聳了聳肩。


    茶茶哼了哼,揚手作勢就要打下去。遊奕靈官嘿嘿一笑,一溜煙跑出了房間沒了影。


    待草草收拾一番後,眾人退了房。遊奕靈官於掌櫃的麵前慷慨地落下一錠金子,迎著眾人驚異的目光,瀟瀟灑灑地出了客棧。


    離了繁華熱鬧的小鎮,四人在百裏外的一間茅草屋落了腳。夜已深,簡陋的草屋中生起了篝火,明豔的光芒映照在臉頰上,跟著四周都暖和了起來。


    茶茶拿著一截樹枝,百無聊賴地在積灰甚厚的地麵畫著圖案,單手支頤,還時不時發出幾聲哀歎來。


    司命無暇理會,隻專心地往篝火中添著柴火,對火堆裏時不時發出的幾聲“劈啪”聲充耳不聞,不知想著什麽走了神。


    少嬉正無聊著,也拿了一截樹枝在地上畫著圈圈。正百無聊賴時,一個物什忽地兜頭落下,她一驚,手忙腳亂的接住了,借著火堆的光芒細看,原是一個桃子。她抬頭,遊奕靈官正懷抱著一堆桃子衝著她嘿嘿一笑。


    將剛從隔壁山頭摘來的果子分給了其餘人,遊奕靈官挨著司命坐下,也不講究,略胡亂擦了擦,便大口咬了果子一口,還連連嘖嘖出聲。


    茶茶十分嫌惡地瞥他一眼,撇撇嘴,起身走了出去。


    少嬉忙喚她:“你去哪兒?”


    “悶得慌,我出去走走。”茶茶頭也不回,擺了擺手,已隻身走入了夜色中。


    遊奕靈官使勁兒咽下包了滿口的果肉,手肘戳了戳司命:“哎哎哎,快跟過去看看呀,別出什麽事。”


    司命懶得理會,被騷擾的煩了,隻沒好氣的回了句:“你怎麽不去?”


    “我可不去。她那脾氣,指不定什麽時候不高興了就不由分說地揍我一頓。”遊奕靈官心有餘悸,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去,不去。”


    少嬉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還是我去看看吧。”說著,已經大步追了出去。


    “你小心點!”望著夜色中消失的倩影,司命不放心地叮囑了聲。


    “嘖嘖嘖嘖嘖嘖……”


    身後,遊奕靈官連連嘖嘖聲響起,司命回過頭,麵上的擔憂已瞬間換成了滿臉的不悅,沉著臉色凝著他。


    “偏心啊,這偏得也太離譜了。”遊奕靈官咬了口果子,再一臉憐憫地望向屋外,“小殿下真可憐。”


    夜深露重,山林間的濕氣較著小鎮裏重了許多。茶茶沿著小徑往前走,穿過一片茂密的蘆葦蕩,沾了一身的水汽,緊緊貼著肌膚,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在屋裏烤火,你出來做什麽?”少嬉緊跟著走上前來,將手中桃子一分為二,一半遞給了茶茶,“還挺甜的,要不要嚐嚐?”


    茶茶回頭睨她一眼,伸手將那半邊桃子接過,隻握在手中遲遲沒有咬上一口。


    少嬉已囫圇著將那半邊桃子消滅幹淨,順便就著袖口擦了擦嘴,平時學的儀態早已拋在了九霄雲外。


    “少嬉。”


    “嗯?”


    “你說,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啊!?”茶茶仰起頭,頂上繁星點點,正散著璀璨的熠熠光輝。可眼中有些酸酸澀澀的,她忍了好久,才總算是沒在少嬉麵前失了姿態。


    “誰?”


    “他。”


    “他是誰?”少嬉望著茶茶,卻隻能瞧見她的半邊側顏,沐浴著暖黃的月光,越發的顯得精致漂亮。


    茶茶沒有再回答,隻固執地仰頭望著夜空,也不知瞧著什麽出了神,餘下滿腔的苦澀。


    少嬉不明所以,等了一會兒也沒有再聽見一個回答。她也學著茶茶的模樣仰頭看著天空,可除了皎月與繁星,夜空黑漆漆的,再也沒有什麽出彩之處。


    彼此好一會兒沉默,隻聽得蘆葦蕩中有蟈蟈聲響著,一聲接著一聲,很快綿延了一片,實有幾分擾人清閑。


    夜風涼涼吹過,吹幹了眼眶裏的濕潤,吹散了滿腔的惆悵,也喚醒了幾分清醒的神誌。茶茶垂下頭,脖子酸得厲害,可看向少嬉的眸光卻是清明澄澈。


    感覺有一道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臉上,少嬉回過頭,正好對上茶茶投來的視線,她茫然問:“怎、怎麽了?”


    “少嬉,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須臾,茶茶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麽一句。


    少嬉正詫異著,卻揚唇堅定地回答:“當然了。我們幾百年的交情了,那怎麽能是虛的。”


    “是啊,我一直都是這麽告誡自己的。我們是好朋友,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分一半給你。吃的、穿的、用的,甚至是帝父賜的法器我都願意同你分享。可是少嬉,有一件我不能,也不願意。”茶茶默默垂下頭,收回視線的刹那,眸底盡顯一片晦暗。


    少嬉怔怔愣在當地,她不明白茶茶所言究竟是何意,她也從未見過茶茶有如此失意、落寞的神情。在她的心中,茶茶是驕傲的,是能站在頂端睥睨一切,發出萬丈光芒的女子,她不該是這樣的。


    “茶茶……”少嬉躇躊著上前,素手頓在半空猶豫了片刻,最後堅定地攬過茶茶的玉肩,笑得沒心沒肺,“我們可是朋友啊,沒有什麽東西是不可以分享的。唔,如果是你寶貴的東西,即使我也喜歡,我都是不會去和你搶的。”


    因為珍惜這個朋友,所以沒有什麽是比茶茶這個人還要珍貴的。


    茶茶搖頭,突然睜著一雙明亮的眸子望著少嬉:“少嬉,你喜歡司命嗎?”


    少嬉被看得一怔,搭在茶茶肩頭的手緩緩下落:“喜、喜歡啊。”


    “不,你不懂,不明白我的真正意思。”茶茶定定看著少嬉,少見的認真起來,“你說的是喜歡。你可以喜歡很多人,喜歡你師傅,喜歡棲梧上神,喜歡司命,喜歡我,甚至可以喜歡遊奕靈官,可那不是愛。那不是愛少嬉。”


    少嬉怔怔,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了,我們明明一起長大,我也隻是比你大了三百歲而已,可我總感覺……總感覺你有很多事情都不懂。”茶茶有些心煩意亂,“我們曾一起偷偷下過凡間,觀察過凡間夫妻的相處;曾一起偷偷看凡間的話本子,高談闊論裏麵的愛恨情仇;我也給你講過九重天有仙娥私配凡人,卻被剔了仙骨的故事。你什麽都看得明白,看得清楚,可是少嬉,你為什麽就偏偏不懂‘情’之一字呢?”


    茶茶一番沒有首尾的話震得少嬉發懵,久久愣在原地,隻任著那些話一遍又一遍的在耳邊回響,卻是很可惜,她竟一個字也沒有聽懂。


    比如情,比如愛。


    她可以同茶茶湊在一處偷看話本子的時候隨意評價戲中的男女主,對於那些愛而不得最後殉情的可憐人,除了發出一聲唏噓外,卻不明白為什麽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就一定要死在一處,好好活著難道不行嗎?


    棲梧曾對她說,情是糖,可以讓人心裏生暖,比吃了蜜餞還要甜滋滋的;可愛卻是毒,那是比黃連還要苦,比砒/霜還要毒的東西,它可以叫人生不如死,也可以叫人如行屍走肉一般,活得沒有了自我。


    棲梧講起這些的時候眉頭緊蹙,卻在看著她一臉茫然的時候微微一笑,他說:“幸好你不懂。”


    棲梧會摸著她的發頂,笑得狡黠的說上一句:“缺了一根筋,果然是活得比別人開心許多。”


    因為缺了一根筋,所以不懂。


    因為不懂,所以才會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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