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嬉昏昏沉沉已不知身處何方,隻覺周遭混沌一片,迷迷茫茫竟看不清眼前景象。


    腳下虛浮似不著實物,每走一步都蕩起一片漣漪,似赤足行在水麵,四麵白茫茫,如大霧蒙了雙眼。


    “少嬉,少嬉……”


    朦朦朧朧的聲音自四麵八方傳來,少嬉左右環顧卻不見一物,可那聲音卻若近在耳畔,甚至,還有那麽一點熟悉。


    “少嬉,少嬉。”


    那熟悉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少嬉緊張地四下張望,找尋著那聲源的方向。可四周卻像天地初開時處於混沌之中,她努力辨清聲音的方向卻始終尋不到,隻那一聲聲的呼喚不斷響起——似是師傅的聲音!


    “少嬉,過來師傅這兒。”


    少嬉乍然回頭,身後,一襲白衣的非言站在不遠處,見她回望過來,便朝她含笑伸手。


    “師傅。”少嬉喃喃,鼻尖一酸,眸中頃刻蓄滿了淚水。


    師傅的音容樣貌不止一次在她腦海中浮現,如今師傅就在眼前,那一聲呼喚似在心間蕩開漣漪,久久不能平複。


    “師傅。”


    她躊躇上前,不過才邁開一步,忽覺身畔帶過一陣輕風,已有一道身影先她一步跑向了非言。她怔住,望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跑向師傅,一如往昔她抱著師傅手臂甜甜撒嬌的模樣,而師傅亦望著她,笑得格外寵溺。


    “怎麽回事?”腳下似有千斤重,少嬉再邁不開一步,僅餘的一點重逢喜悅,也都在見著那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時變得蕩然無存。


    “怎麽跑得滿頭大汗?嗯?”非言低頭,用懷中的一方巾帕溫柔地替“少嬉”拭去額上的一層細細汗珠,語調輕柔,甚是寵溺。


    “少嬉”抬起頭,臉頰浮現一層淡淡的粉色,卻毫不掩飾內心的歡喜:“聽到師傅喚我,我自然跑得很快。”


    “傻丫頭!就快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也不知道矜持一些。”


    “少嬉”嬌羞一笑,低頭埋進非言的胸膛間。


    “新娘子”三字宛若驚雷平炸在少嬉腦中,她怔怔立在原地,望著眼前相擁依偎的兩人,張了張口,竟不能言語。


    四周忽起大霧,一陣黑霧驟起,將眼前一幕吞噬。少嬉尚未反應,隻覺腳下天地一番周轉,少頃恢複平靜後,黑暗中竟憑空燃起兩隻龍鳳燭。


    燭火搖曳,映著一身披嫁衣的新娘端正坐在榻沿上,繡著鴛鴦戲水的紅蓋頭遮住了新娘的嬌容,自上而下皆是一派紅色,更添喜慶。疊放在膝上的玉手不安地扯著紅嫁衣,似也在無聲的彰顯著新娘的緊張與期待。


    少嬉茫然無措,隻見一人於黑暗中緩步而來,著紅衣,執玉如意,緩緩朝著新娘而去。


    “師傅。”


    少嬉一眼認出非言,她疾步上前欲伸手去拉他,不想手穿體而過,竟連一片衣玦也未觸到。


    少嬉呆呆望著自己的手,那方非言已至榻前。手中的玉如意輕輕挑起新娘的紅蓋頭,蓋頭之下,女子蛾眉螓首,朱唇皓齒,抬眼瞧見夫君又羞怯怯地垂下頭,眸中光華流轉,含羞帶怯。


    少嬉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望著眼前與師傅一模一樣的男人,他迎娶的新娘,竟是另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


    “怎麽會?怎麽會?”少嬉腳步虛浮,心底卻不敢相信。


    她下意識後退,卻不妨身後一人竟穿過她的身體跑到那對新人麵前,硬生生打斷了一對正在喝合巹酒的新人。


    “少嬉你不能嫁給他,你忘記我們之間的海誓山盟?你忘記你曾經親口答應要嫁給我嗎?如今你怎能棄我而另嫁他人?”前來阻止的人正是司命。眼下他目赤欲裂,看著“少嬉”身上鮮紅的嫁衣幾乎絕望到了極點。


    “不知死活!”非言恨恨呢喃,手中酒杯竟憑空化為寶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刺穿司命的身體。


    寶劍穿胸而過,鮮紅的血液頃刻染紅了胸前的衣衫。司命張了張口,終是一字未言已倒了下去。


    少嬉大呼一聲,情急跑向倒地的司命。


    “少嬉,你該回去了。”


    不知何處傳來的女聲驟然響起,少嬉如遭束縛,竟再邁不動一步。原本黑暗的四周似破了口子,刺眼的強光照耀進來,倒地的司命、執劍的非言、身穿嫁衣的“少嬉”都在一陣天旋地轉之中漸漸變得模糊……


    “師傅不要!”


    少嬉猛然從床上坐起,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外間的茶茶忽聞異聲,趕忙與綠荷匆匆跑進殿中。


    “少嬉你醒了。”茶茶率先跑到榻前,見少嬉坐在榻上大口喘著粗氣,一張嬌顏頓時變得慘白,額上冷汗涔涔,就連身上的裏衣也被汗水濡濕,想她應是做了噩夢。


    綠荷細心的取來衣衫給少嬉披上,又捏著一塊帕子替她拭汗:“想是少嬉仙子夢魘了吧?不妨事,不過夢境一場,醒來便作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也不必憂心。”


    敞開的殿門吹進一陣涼風,略帶冰涼的和風拂在身上,登時叫少嬉打了一個激靈,卻也回神不少。


    她拿眼打量著四周,似才發現身畔坐著的茶茶與綠荷,略有茫然:“我這是在哪兒?”


    茶茶與綠荷相視一眼,前者不甚在意,如實道:“這是瑤華宮。要是還有不適便再睡會兒,我在這兒陪著你。”


    腦中的記憶一片混亂,方才在夢中所見的一切都還纏繞著自己,竟叫少嬉一時辨不清現實與夢境,徒惹得一陣頭疼。


    “少嬉仙子許是睡得久了還有些乏,奴婢去取些淨水來為仙子淨麵,也好清醒一些。”綠荷說著看向茶茶,見她頷首同意,便起身輕聲退下。


    茶茶又將衣衫替少嬉攏得緊了些:“剛才在臨淵閣,你突然之間就暈倒了,可嚇壞我了。對了,你可知道自己是怎麽昏倒的?”


    原本混亂的記憶經茶茶一番提醒倒是漸漸歸攏了些,少嬉細細想著。當時她正與茶茶、司命分層找著《神錄誌》,正踮腳欲取頭頂的一層,不知為何,隻忽覺後頸一痛,再然後,便不省人事了。


    隻是方才的夢境有些奇怪,在夢中,自己怎麽會嫁給了師傅呢?還有突然出現的司命,為何會說她早已答應了婚事,卻又臨時反悔改嫁師傅?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究竟是自己,還是……


    少嬉頭痛欲裂,混亂中緊緊閉上了雙眼。耳畔似又響起清醒前的那道聲音,那個聲音太過熟悉,似在什麽地方聽到過,可一時又實在想不起來。


    “好了好了,想不起來就別想了。”茶茶見她痛苦不堪的模樣,也實在不忍她繼續想下去,“你剛剛才醒過來,肯定很虛弱,要不再睡會兒?”


    少嬉搖搖頭。方才一場夢境,突如其來的婚禮、司命被殺倒在血泊中,縱知是夢,也實在叫人心驚肉跳,如何還能睡得著?


    想起夢中的場景,少嬉倒是後知後覺想起一事,忙問:“《神錄誌》找著了嗎?”


    茶茶一震,旋即搖了搖頭。


    臨淵閣中少嬉突然昏倒,她與司命都慌了神,又唯恐那個時候守門神將突然返回,情急之下隻得先帶著少嬉回瑤華宮。至於找《神錄誌》的事,又如何還能顧得上?


    少嬉不免有些失望,又問:“司命呢?我都醒來這麽久了,怎麽都沒見著他?”


    “司命他……不、不方便來這兒。”茶茶支支吾吾,低頭掩去一些不自在,又擔心少嬉起疑,便道,“不過我已經讓綠荷給他傳過話了,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少嬉放鬆下來,但始終覺得好不容易才可以潛進臨淵閣,最終卻落得個無功而返,自己還平白暈倒了,到底是有些可惜。


    茶茶倒沒記掛著這事,隻是乍然想起在臨淵閣中找到的那個盒子——也不知與少嬉的昏倒到底有沒有關係?


    不多時,綠荷捧著麵盆便返回了殿中。先是伺候著少嬉淨麵,又取來套幹淨的衫裙給她換上。


    少嬉因擔心自己離開太久會使棲梧著急,便是說什麽也不肯再逗留了。隻讓茶茶代給司命報個平安,便拒絕了她們的相送,兀自出了瑤華宮。


    九重天的地形她並不熟悉,臨走前也忘了問天門的方向。是以出了瑤華宮後,竟兜兜轉轉不知到了何方,倒是平白多走了許多冤枉路。


    不過尚好,來來往往間有不少仙娥,一聽她是來自逍遙澗的倒也都還客氣,指引了路,還親自領著她到了天門處。


    少嬉再三謝過,轉過身,卻見天門處立著個人影。她定睛一看,赫然正是棲梧。


    棲梧站在天門處也不知來了多久,麵色沉沉的望著她,顯然是極其生氣。


    少嬉訕訕垂下頭,挪著步子緩緩上前。臨至跟前,她抬起頭,怯怯喚了聲:“棲梧。”


    棲梧滿腔怒火無處可泄,可低頭看到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到底還是忍住了。深深吸了幾口氣,方才勉強壓下了心頭流竄的怒火:“跟你說過的話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真是好大的膽子,去了南海不算,竟然還敢背著我跑到九重天來了。”


    棲梧戳了戳她的額頭,沒下狠勁兒,但也不算輕,著實叫少嬉疼得“唉喲”了一聲。


    “你輕點!”抬手打掉棲梧的手,少嬉連忙捂著額頭退了兩步。


    這下卻叫棲梧更加大為光火:“還敢反抗了是不是?看來到底是我平日裏對你太好,你都可以無法無天了?竟然敢趁我入定,跑到臨淵閣去了……”


    “你小聲點!”


    去臨淵閣是個秘密,可眼下棲梧卻毫不掩飾的說了出來,登時把少嬉給急得不行,伸手就去捂他的嘴。拉扯之間,少嬉無意碰到棲梧的胸口,竟使他臉色一變,似是痛苦般的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少嬉當即發現不對勁兒:“你怎麽了?受傷了?快讓我看看!”說著便要去扒他的衣服。


    棲梧連忙側身避過,動作太大,又扯得心口一陣疼痛,便是站也快站不住了。


    “你真的受傷了?”少嬉眼看情況不對,便知棲梧是真的受了傷,且還傷勢不輕,否則以他的修為,不會連掩飾也無法掩飾了。


    “我沒事,隻是入定的時候探到你有危險,一時泄了靈力,受了點輕傷。”棲梧臉色一白,卻勉強打起精神,朝著少嬉一笑,“大庭廣眾的哭鼻子可不好。先收著眼淚,要哭,也得回家再哭……咳咳!”


    “誰哭了。”少嬉抵死不認,卻扶著棲梧讓他將大半力量都壓在自己身上,“平時還說自己多厲害的,原來就是個紙老虎。”


    棲梧失笑,也不與她強辯:“是,我是紙老虎,你是小老虎行了吧。”


    少嬉氣得要打他,又聽得他一陣咳嗽,隻好作罷。


    “我先帶你回去,要是你暈倒在這兒,你這上神可就真得貽笑大方了。”說著,少嬉已兀自捏了訣,帶著棲梧化作兩道光下了九重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漫漫仙途何以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漓並收藏漫漫仙途何以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