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一場不知來由的瘟疫降臨凡間。


    疾病來得極快,或從水源染起,或從接觸染起,乃至於連同染病之人說句話的功夫都不定會被染上,一時人人自危。


    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已奪去了不少凡人的性命,且傳染得極快,不過半月的功夫,已接連有兩三個小鎮遭了殃,死亡不下百數。而其中最先爆發瘟疫的地方,正是逍遙澗山腳下,以南不過百裏之遙的小縣城,喚作溪古縣的地方。


    這日,少嬉於梧桐樹下打坐完後,回房間幻出一麵水鏡,而水鏡之中呈現的畫麵,正是溪穀縣。


    從前的溪穀縣如何少嬉不知,但眼下水鏡之中的溪穀縣卻是遍地荒涼,隨處可見屍體橫陳,老幼婦孺無一幸免。水鏡之中,一縷黑霧似隱隱綽綽,穿插於街道巷尾、百姓之間,但若不細細觀察,輕易便被忽略。


    “凡間的瘟疫,原來是這個樣子啊。”


    頸後一點溫熱的氣息撲撒在肌膚上,少嬉唬了一跳,幾乎從凳上彈跳而起。待得看清眼前之人模樣時,方略略鬆了口氣,拍著胸脯猶自有些驚魂未定:“走路都沒聲音的,嚇死我了。”


    “是你自己太專注了沒有注意到我,怎麽能怪我呢?”茶茶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順勢坐在少嬉起身後的凳上,湊過去看水鏡之中的溪穀縣,“況且,這裏可是逍遙澗啊,什麽妖魔鬼怪敢在這裏造次?”


    話雖如此,但少嬉著實是被驚嚇不小。


    不過過去也就罷了。她也就著茶茶身邊的位置坐下,指著水鏡道:“凡間起了瘟疫,短短幾日已經死了不少人了,都快成了凡間地獄了。”


    茶茶聽罷似有所悟地點點頭,仍舊專注的看著水鏡中的畫麵,未置一詞。


    話裏的意思也不知茶茶是真的沒有聽懂還是故意裝聾作啞,少嬉卻沒耐心猜測:“人界歸天帝管轄,如今凡間出了瘟疫死傷無數,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無所作為,隻怕要不了多久,這溪穀縣都快變成一座死城了。”


    當初惡魂放出,清平鎮一夜之間變成一座死城,大街小巷竟無一人生還。雖然後來惡魂被抓回,死去的凡人也因此而起死回生,但現今想想,仍舊叫人不寒而栗,心有餘悸。


    聽罷這話,茶茶才從水鏡上收回目光,轉頭定定的看著少嬉:“什麽時候,你竟然變得這樣的菩薩心腸了?”


    “什、什麽意思?”


    茶茶單手托腮,淡淡道:“逍遙澗主修的是逍遙道,自來不過問紅塵之事。兩位上神皆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可除了收降作惡的魔族妖怪,我可從未聽說過他們插手過凡人之事。連兩位上神都不關心,你那麽在意幹什麽?”


    這話聽來倒是有種指責人多管閑事之嫌,少嬉不禁麵龐一紅,有些忿忿:“我、我什麽時候在、在意過了?我隻是瞧著因一場瘟疫就奪走了那麽多人的性命,有些於心不忍罷了。”


    少嬉低低垂頭,兩手絞著腰間的絲絛,有些鬱鬱。


    茶茶無聲一笑:“天災人禍自有定數,就連修成正果的仙家都有千年一遇的劫數,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修行之人所遇的劫數是天雷,千年一次,從無任何人能夠躲得過去。即便是修成了上神,也不過是從每千年一次的天雷劫往後延長時間罷了。


    在茶茶看來,凡人所受的瘟疫疾病,也不過隻是所曆的劫數罷了。過去了自然萬事大吉,必有後福;過不去也定然是命中注定,不過魂入地府,或可祈求來生。


    既然連修行之人都免不了有身歸混沌的一日,凡人又怎能例外?


    “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下來之前經過淩霄殿,帝父已經遣人下界去查了。”茶茶渾不在意,順手捏起桌上果盤裏的一粒葡萄,放到嘴邊小口咀嚼,“倘若是凡人一劫,那便是他們應受的,不必理會。”


    “那倘若不是該有的劫數呢?”少嬉突然發出疑惑。


    茶茶張口欲咬葡萄,聽罷這話卻生生頓住。她緩緩轉頭,看向少嬉時幾乎恨不得翻上一個白眼。


    少嬉見她目光投來,低頭瞧了眼自身,滿麵困惑。


    一口吞下那剩了一半的葡萄,茶茶咬得嘖嘖作響:“如果不是該有的劫數,那定然是有妖魔作怪。如此,你就更不用擔心了。”


    “為什麽?”


    強忍心頭崩潰的衝動,茶茶繼續翻了個白眼:“為什麽?你說為什麽?”


    少嬉想了想,再茫然無措地搖了搖頭。


    茶茶極其無奈:“如果真的是有妖魔作祟,你認為帝父會坐視不理麽?肯定不會呀!到時候帝父會派翊聖真君下界收降妖魔,再施法解了害人的瘟疫,到時候不就否極泰來了嗎?”


    “但即使是這樣,死去的人也不會複生了呀。”少嬉輕蹙眉頭,並未因著這話而有所展顏。


    之前冥帝肯讓死去的凡人都起死回生,其最終原由卻是因為一切的源頭皆是因為惡靈淵結界被破,惡魂趁機逃上凡間作亂引起,其根本原因卻還在冥界、在冥帝身上。


    眼下溪穀縣所發生的瘟疫與冥帝毫無幹係,她並不認為,這次冥帝會再一次好心的讓因病死去的凡人重得起死回生的優待。


    茶茶張口就要反駁,可細細一想,這話也不是毫無道理,遂不再強辯。


    二人一時沉默,茶茶閉口不言,似也在深思熟慮這個問題。


    少嬉卻突然話頭一轉,已轉向另一個問題:“對了,你今天來這裏做什麽?”


    剛才隻顧著聊凡間瘟疫的事情,茶茶倒是把正經事給忘了,遂道:“之前你不是突然在臨淵閣裏暈倒了嘛,後來又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我擔心你,所以趁著帝父忙凡間的事情時,偷偷下來看你。不過,看你精神還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哦。”少嬉未加深思,已經信了,“我沒事了。本來也是想要給你報個平安的,隻是最近被棲梧監督著一直在修習法術,片刻也不得歇息,所以給疏忽了。”


    茶茶似有所悟般點了點頭,又問:“那棲梧上神眼下可在逍遙澗中?”


    “你找他嗎?”


    茶茶忙不迭點頭:“有事請教。”


    “哦。他在。出了這個門,穿過連廊,順數第二個房間就到。”少嬉簡簡指出了棲梧的房間,便揮手準備送人了,“我就不跟你去了,到時候又得被抓著背法訣。你快走吧,順便給我拖他一會兒,我還想再眯會兒。”


    話未落,她已經抱著雙臂趴在了桌上,腦袋枕著臂彎,闔上了眼眸。


    茶茶表示了解,極其同情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轉瞬卻高高興興的出了門,徑直尋棲梧去了。


    此行來逍遙澗,茶茶除了是真心來探望少嬉以外,也是真的有個問題想要請教棲梧。隻是逍遙澗的兩位上神都不太近通人情,她也有些擔心棲梧會不搭理自己,那可真是尷了個大尬了。


    憑著少嬉的敘述,茶茶倒是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棲梧的房間。她立在門外躇躊良久,垂下的手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再落下。


    “棲梧上神比非言上神要好說話一些,我如果放低姿態,真心求教,他應該不會拒絕吧。”茶茶徘徊在門口遲遲不敢擅入,努力在心裏說服自己,“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嘛!是這個道理吧?!”


    一番天人糾結,茶茶努力說服著自己,好半晌才決定上前叩門。她深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探手,叩門。


    叩門聲接連響起,屋內卻遲遲沒有傳來回應。茶茶犯疑,朝著裏頭喚道:“棲梧上神,我是茶茶,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你在嗎?棲梧上神?”


    屋內照舊沒有聲音傳來,一派靜謐。


    茶茶蹙了蹙眉,近前一步正欲再敲,這會兒卻發現房門竟然隻是虛掩。


    “棲梧上神,你要是沒有反對,那我就進來了?我真的進來了?”


    茶茶左右環顧,確定周邊的確無人,這才小心翼翼推開房門,邁步進入。


    竹屋小榭的整體裝橫相差無幾,隻是相較於少嬉,棲梧的房間更顯素淨、靜謐。


    茶茶躡手躡腳入內,拿眼打量著整個房間,確定並無棲梧的影子。想著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未得準許擅入已是大大的不妥,倘若被突然回來的棲梧抓了個正著,那就真是太不好了。


    如此想著,茶茶便要返身回去。


    恰如此時,窗外一陣清風拂過,將窗前竹案上幾頁紙吹落,飄飄揚揚而落,其中一張恰好落在茶茶腳邊。


    猶豫再三,茶茶還是撿起紙張回到竹案邊,又將飄散在地上的其餘幾張紙都一一拾起,再歸置一處整齊放好。做好這些,茶茶也不敢逗留,當即便要離開。


    “這是什麽東西?”眼角餘光瞥見案上一摞書籍下壓著的一卷竹卷,茶茶心生好奇,從一摞書下將竹卷取出。


    竹卷已經有些年頭,不過應是保存得較好的緣故,上麵的字跡倒是清晰可辨。


    本以為上頭記錄的是什麽功法秘笈,亦或一些上古秘聞,茶茶也不是喜歡窺視別人隱私之人,掃過一眼便要放下。可待瞧清上頭幾字時,頓時心頭生疑。


    眼下是看也看了,再放下離開也抹不去她曾經來過此處的事實。茶茶猶豫片刻,索性細細閱讀起來,可這一瞧,卻頓時臉色大變。


    “你在幹什麽?”


    嚴肅的聲音驟然在屋中響起,茶茶一驚,手腕一鬆,手中的竹卷毫無意外掉落在地。


    棲梧從來不喜外人擅入,見到茶茶出現在自己房中已經是大動肝火,再低頭瞧見地上那卷竹書,更是掩飾不住的怒火衝天。


    茶茶大駭,轉瞬反應過來,忙俯身去撿落地的竹書。


    一道藍光乍現,茶茶手尚未觸到竹書,竹書卻已徑直飛入了棲梧的手中。棲梧難掩雷霆之怒,沉聲嗬斥:“誰讓你進來的?”


    茶茶自知理虧,一時不敢辯駁。但轉念想到竹書之上的內容,再推敲一番,突然震驚的望著他:“原來、原來一切都是你,是你讓……”


    後麵的話語尚未出口,隻見棲梧一個隱身已不見了蹤影。茶茶即將出口的話語戛然而止,似察覺什麽,她倏然轉身,竟見棲梧的麵龐離自己不過咫尺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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