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臉怎麽紅了?”暮染微微一笑,微微眯起的桃花眼帶了絲打趣的意味。


    孟良薑臉頰似被火燒般,聽了這話更是窘相畢露。索性扭過身坐到大樹根下,抱膝不語。


    暮染原本也隻是想要逗逗她,見狀也跟著走到大樹根旁坐下。


    秋葉涼風習習,但奈何今夜天氣不佳,烏雲蔽月不說,連半點星光也無。燈籠裏頭的燭火朦朦朧朧,時間一長,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好奇怪啊。”


    “恩?哪裏奇怪?”暮染扭頭看她。


    孟良薑雙手抱膝,微微向後靠在樹幹上:“記得小時候我也走丟過一次。不過不是被人陷害,而是自己亂跑亂跳,在樹林裏迷了路。”


    暮染一手枕在腦後,唇邊始終噙了抹似有似無的淺笑,目光始終不離孟良薑。


    隻聽得她繼續說:“那時候我母親還沒有去世,父親待我遠比現在慈愛。可是你知道我那個時候是怎麽回到家的嗎?”孟良薑扭過頭來,微微含笑望著暮染,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是你父親找到你的?”暮染猜測,但顯然自己也不是特別相信。


    果然見孟良薑搖頭:“我是自己走回去的。”


    暮染臉色微變,卻沒再說話。想來,也是猜到了這個答案。


    這事倒像是經曆過不止一次,孟良薑心中雖有失落,麵上卻未再顯露幾分,道:“那個樹林真的很大,大到足以困住一個七歲的孩子整整一日走不出去。”


    “那你最後是怎麽走回去的?”暮染換了個姿勢,臉色也變得有幾分沉重。


    “亂走亂逛唄!我是不是很厲害?”孟良薑望著他,明眸彎起一個月牙狀,裏頭的光芒卻隻維持了一瞬間又轉瞬即滅,“我獨自走回去的時候,母親哭得暈厥過去了好幾次。父親見到我,第一時間不是擔心我有沒有受傷,而是埋怨我為什麽離開了這麽久,害得我母親為我擔驚受怕。”


    這話中滿滿帶了失落與哀傷,暮染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她,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抬起的手幾番頓了頓,終隻是默默垂下。


    眼中是聚了熱淚,孟良薑吸了吸鼻子,強露一笑:“沒事,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除了我自己,我誰也指望不了。”


    “你知道明明有父親,卻好像沒有父親的滋味嗎?”孟良薑望過來,四目相對,目光沉靜如水,無半點波瀾。


    暮染看著她此刻的模樣,一瞬間竟有幾分心酸。


    “算了。”孟良薑甩甩頭,“你不會明白的。”


    “我的確不明白。”


    沉默許久,就在孟良薑以為他不欲開口時,卻突然聽見他說出這話。起初一愣,隨即想想也覺得無所謂了。這麽多年了,不該習慣,也早就習慣了。


    “我沒有父母,更沒有什麽親人,唯一隻有一個似兄似友的朋友。”


    “你……”孟良薑似是震驚,張了張口,隻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有什麽關係,


    我根本不在乎。”暮染說得隨意,表現得更是十分隨意,“有時候其實一個人無牽無掛的也沒有什麽不好。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用考慮後果,不用考慮別人,自由自在的,不是許多人一輩子都奢求不來的嗎?”


    孟良薑愣怔了許久,似是一直揣摩他話中的意味。


    暮染抬手,停在孟良薑肩上方寸許,後隻輕輕拍了拍,再無多話。


    孟良薑不知他竟有這樣的身世,踟躕之下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說你並無家人,隻有一個朋友?”


    “嗯。”


    “那你家住在哪裏?怎麽會來到童安城的?”


    暮染想了一會兒:“我家……在一個特別遙遠的地方,但是那裏很漂亮,是一個世外桃源,與世無爭。至於我為什麽會來這兒,無非就是因為一個地方呆膩了,想要四下走走看看,來這裏,隻是個巧合。”


    “原來如此。”孟良薑淡淡應了,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隻覺得有些空落落。


    “這麽說,你在童安城呆不久,說不定很快就要走的,是嗎?”頓了頓,她複又問。


    “原本也隻是途經此處打算歇歇腳,過個三五日也就準備離開的。”暮染倒是答得爽快,語氣突然沉穩下來,“不過遇見你,卻是在我意料之外。”


    孟良薑倏然抬頭,眸中似有震驚,似是意外。


    暮染微笑,抬手輕輕撥順她頭頂淩亂的發絲,眸底竟有溫柔湧現:“我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的人,更遇到過很多的事,在所有凡人當中,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一個。”


    “凡人?”孟良薑一時無法理解。


    暮染有些尷尬的收了手:“世間之大超乎人之預料,眾生雲雲,豈不都是普通凡人一個,有無二般?”


    這個解釋縱然牽強,孟良薑一時也想不到其他,便未接話。


    突然,暮染似嗅到了一縷淺淺的氣味,細細一聞,倒像是從孟良薑身上傳出來的,不禁有些好奇:“這是什麽味道?我竟然從未聞見過。”


    孟良薑怔了怔,突然想起來:“是我的香囊。”說著便將腰間的香囊解下遞給了暮染。


    暮染將香囊拿在手中打量。香囊所用的料子觸之細膩,卻不過隻是凡間常見的雲錦所製,針腳雖平整,但也極是普通,並無特殊之處。但將香囊放在鼻尖輕輕一嗅,卻是聞之芬芳,似有花香,卻比普通花香更為清冽。


    “這是什麽香?”他問。


    “我看你挺聰明的,要不猜猜看?”孟良薑單手托腮,笑意盈盈,“猜對有獎哦!”


    “哦?什麽獎?”暮染也跟著微微笑了。


    “你先猜,猜對了自然就知道了。”孟良薑故意賣了個關子。


    暮染不置可否。遂將香囊放在鼻尖輕輕嗅,邊甄別邊道:“有蘭花、牡丹、蓮花、丹桂、芙蓉、臘梅,”又細細嗅了嗅,“還有竹子的清香……但是我很好奇,你是用什麽方法把這幾種味道糅合在一起,且一點都不衝突的?”


    孟良薑起初聽著他甄


    別出的結果格外震驚,畢竟這麽多年來,能聞出真正味道的幾乎少有人,但暮染卻能在一時間說得分毫不差。但聽他後來這麽問,反倒是鬆口氣。


    “雖然你分析得頭頭是道,可你還是沒有猜出我是用什麽方法製成這香的。”孟良薑俏皮眨了眨眼,“我要是回答你了,這是算你對呢?還是不對呢?”


    暮染忍俊不禁,起身後,雙手作揖施了一禮,道:“還請孟小姐不吝賜教。”


    孟良薑“撲哧”一笑:“好了好了,你快坐下吧,我告訴你就是。”


    暮染聞言又坐回原處,將香囊遞還給了她。


    隻聽得孟良薑道:“我母親一族原是製香大戶,隻因祖上漸漸沒落,後來便沒有再繼續製香,更是在我母親這一代,手藝便逐漸失傳了。這香囊裏的香名叫‘竹冽’,是母親在手劄裏麵無意看到的,製成的香氣息與眾香皆不相同,所以留了下來。”


    “說起這製香的過程卻是十分複雜。需要二月的蘭花、四月的牡丹、六月的蓮花、八月的丹桂、十月的芙蓉,以及十二月的臘梅各二兩,和著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寅時竹葉上的露水各三兩三,同放在一個瓷甕中蒸三餾,再於來年開春時埋在竹林下,隔三月取出,再用蜂蜜揉成香丸。此香味道綿長,經久不散。”


    說起這製香的過程繁雜,暮染更是聽得一頭亂麻,卻將這些都一一用心記下。


    “此香製作過程雖然複雜,但味道確是不可多得。”他道。


    “你喜歡嗎?”孟良薑問他,伸手將香囊遞去,“你若是喜歡,我便送你了。”


    “這怎麽使得。”暮染客氣推辭。


    “你今晚救了我,要不是你剛好出現,我今晚怕是就要在這荒山野嶺裏待上一整晚了。我身無長物,瞧著你又看不上那些俗氣的東西,身上就隻有這個了。”孟良薑默了默,“如果你不肯收下,我就真的沒有什麽可以報答了。”


    “如果,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就……”


    “我喜歡。”暮染接過,“多謝。”


    “不用。”孟良薑低頭微微一笑,忽然有些困倦。


    暮染瞧了,先是將香囊珍而重之地收進懷中,才朝她坐近了些,拍了拍自己肩膀,道:“靠過來休息會兒吧。”


    孟良薑遲疑了一些,還是婉言拒了:“這樣不好,我靠著樹幹睡就行了。”


    “別墨跡了。”暮染直接上手,按著孟良薑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懷中的香囊散出“竹冽”獨有的味道,一瞬間令兩人都莫名心安下來。


    孟良薑確實累了,不僅累,還渾身酸痛。方才因說話分了心神,現下靜下來,才覺得渾身酸軟疼痛難擋,加上困意卷卷襲來,不過少頃,已靠在暮染肩頭睡了過去。


    暮染微微側目,已瞧得孟良薑沉沉睡去,隻聞得淺淺的呼吸均勻綿長,不禁勾起唇邊一抹笑。


    夜色沉沉,微風吹散烏雲,一輪皎月現出,皎潔的月光撒在二人身上,宛若踱其光輝,竟有歲月靜好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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