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鶴舞少年雖極度疲憊昏昏欲睡,卻怎麽樣也睡不去。


    比如今天蒙進一腳遠射的柳子瑞,他臉靠著大巴車的玻璃,硬靠汽車的抖動維持著大腦思緒波動,想一些他不能不想的事:不小心踩了小勇鞋子的是他,後來被忽悠並長期參與侮辱霸淩小勇的中二少年裏也有他。而且,知道真相後他很後悔卻無能為力。


    最關鍵的是,曾經正義感爆棚,以正義為名行霸淩之事的他發現:惡並沒有被懲處,相反還化作陰雲罩在他的心頭,不,壓在整個球隊的心頭,直到昨夜。


    昨夜,還有之前的那些破事已經徹底顛覆了他的三觀精神世界,他很清楚,自己也像小勇一樣走入了精神的岔路口。


    可是誰能拯救他呢?


    球隊沒有心理醫生,就算有,他也不敢去谘詢。


    他是外省人,爸媽把他丟在球隊宿舍後基本上一個學期才來看一次,他早就不知道該怎麽去同父母交流。


    柳子瑞記得很清楚,班主任當著他的麵給爸爸打電話,曾經說過一句狠話,“不要把學校教育和體育特長當成萬能的”。


    他爸的回答特直白,也徹底堵掉了父子之間的交流,“這個孩子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教,我沒文化,他也不喜歡讀書就喜歡動來動去,隻能辛苦老師。對不起老師,您管嚴一點就是,打也沒關係……”


    柳子瑞縱有千言萬語也隻能化作淚往肚子裏流:他可不敢當著老師的麵發寶。什麽叫做我不喜歡讀書,不就是考試成績不好嗎,你知道我在學校的表現嘛,就說我不喜歡讀書?


    哦,成績好就等於喜歡讀書,體育好就等於喜歡踢球?我一個初中生我都知道人和人存在差異性!


    這些話他終究是沒有說出口,隻是深埋在心底。有很長一段時間,尤其是現在,柳子瑞甚至都覺得餘平順的爸爸根本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把他排入“鶴舞雙煞”那簡直都是侮辱了熊一涵爸爸的惡!


    自己爸爸對自己哪怕隻有餘平順爸爸對兒子的十分之一好都行!


    柳子瑞過去為了拯救自己,以擺脫霸淩過小勇的罪惡感,還有沉重的精神負荷。他踢球向餘平順學,刻苦拚命;學習向賀明揚學,勤學認真。可是,他不是天才,耗盡了心力,成績也隻有中等,足球也隻能踢替補。還是因為球隊內耗,主力邊鋒夏軒哲同賀明揚是少數派而被教練組冷處理,他才撈到一段時間的輪換上場機會。


    柳子瑞的臉在車窗上摩擦抖動,他的心抖得更厲害,這樣他才能壓製住內心的呐喊:為什麽不能接受兒子普通稀鬆平常?!柳子瑞爸爸才該是“鶴舞雙煞”!熊一涵狗爸是惡,他再不擇手段地鋪路,也改變不了熊一涵普通稀鬆的事實。可是,柳子瑞狗爸,你受不了兒子的稀鬆普通所以不聞不問,你差點把兒子變成不擇手段的人渣你知道嗎!!!


    柳子瑞不知道的是,車上還有一個人跟他一樣沒有睡去,不同的是,他靠臉和車窗的共振,那人是在不停地用手機拍打自己的臉。


    拿手機打自己臉的,那就是袁望眼了。要說今天鶴舞取勝的功臣,除了蒙進遠射的柳子瑞,還有一個就是力保球門不失的袁望眼。


    袁望眼今天絕對是發揮出了青超聯賽最佳守門員的實力,才能零封對手的,畢竟今天球隊的後防線跟紙糊沒啥兩樣。


    自從友誼賽輸給中雅之後,袁望眼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為青超聯賽最佳門將,雖然還沒有實現,但是今天的比賽他就是這麽做的,用意誌保持專注戰勝了疲憊睡意。


    他現在也不願意睡去,是因為他比柳子瑞想得更多。


    有份參與霸淩小勇的,他也是其中一個。而且,跟柳子瑞是被忽悠的略有不同,他袁望眼可是有小團夥的。他們雖然不明真相,可是有在網絡上把小勇的事推波助瀾!他們那個時常會偷偷玩通宵手遊對戰的小團夥,在酣戰之餘也是會在貼吧、微視和學校各種群裏攪風攪雨的。當年學校網絡集體霸淩小勇這麽高潮的事,他們當然有參與。


    事後後悔又何濟於事?更何況,他們這一年多沉迷網絡差一點就把自己陷死在裏麵了。


    悔恨?他們哪一次不是一邊悔恨一邊亢奮熬夜!


    袁望眼現在就是在悔恨,過去的事毀的可不止是一個小勇,還有他的小團夥!


    袁望眼可是天才門將,能被他看得上眼的,哪一個不是天之驕子?


    可是,有誰踢出來了?沒有,一個都沒有!連他袁望眼在內,都險些被職業足球淘汰,若不是兩個月前友誼賽輸給中雅後他們有懸崖勒馬的話。


    可就算懸崖勒馬,誰能還給袁望眼一雙正常明亮的大眼睛?青超最佳門將,頂個高度近視運動眼鏡上去領獎,搞不清楚的還以為是遊泳比賽呢。


    袁望眼又有一絲慶幸,幸好,他們惡意攻擊中雅的丁徐諾沒有在網絡裏掀起軒然大波,沒有讓丁徐諾成為第二個小勇。不然,他背負的債就更多了。


    這一刻,袁望眼下定決心,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補償小勇!並且,再也不在網絡裏人雲亦雲,哪怕這次星沙市初中生足球錦標賽輸給中雅,也絕不會盯著丁徐諾這隻嗑藥狗不放。哦,不,絕不再盯著這個被社會混混禍害的可憐人不放。


    袁望眼可不想他和他的夥伴們長大後活成熊一涵爸爸這樣的可憐樣。這哪裏還是個男人?我們體育人絕不能活成這樣!


    一念及此,袁望眼頓覺神清氣爽,他突然覺得這樣活著才叫明白。


    隻是,袁望眼絕對想不到,那個不像男人的成年人——熊一涵爸爸是在活得不明白的路上繼續乘風破浪,可他居然同袁望眼一樣,也決定放過中雅:不再揪著覃鷹的暴力行為不放,也不再傳播丁徐諾和曆鯤鵬是嗑藥狗的流言蜚語。


    他有要求,熊一涵傷愈之後加入中雅,要用足球特長生的身份去考名校。


    這是一個為了兒子徹底瘋魔掉的家長,他的算盤誰都懂,可真沒什麽人有臉這麽去做:他居然要挾中雅必須把資源傾斜到他兒子身上!這樣,他在火車頭、鶴舞、組委會那裏能撈到足夠補償後,兒子的前途也沒怎麽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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