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康王還沒等到胡前軍為他帶回來人頭,護院和刀客卻先潰敗下來。


    莊戶院拖著一條受傷的膀子跑到馬車邊來:“王爺恕罪,屬下實在是頂不住了。”


    洛沽荷早就聽到外麵一連串的響聲,這時候實在忍不住跳下車來。


    但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愣在當場。


    洛康王將女兒摟在懷裏,他不怕死。


    但他不能死在這裏,不能在這個時候死,不能在事情沒弄明白之前稀裏糊塗的死。


    小姑娘畢竟是將門之女,沒過多久就恢複了正常,這種調節適應的能力是流傳到她血液裏的。


    洛康王遺憾地看了看小山坡的方向,黑衣人在衝散刀客後,回身又殺向了山坡。


    刀客和護院是撤下來了,可胡前軍和那些死士今天就真要變成死士了。


    洛康王猶豫了一會兒。


    “能丟的東西都丟了,輕裝撤退!”洛康王下完命令便頭也不回坐上馬車。


    獨孤遠塵依然癡癡地望著小山坡的方向,就這麽被拋棄了?所謂的後手就這麽沒了?


    “年輕人,怎麽還不上馬?”洛康王拉開車簾,小姑娘也把腦袋伸出來望著這個劍客哥哥。


    獨孤遠塵沒有說話,也沒有挪動腳步。


    洛康王知道他在想什麽:“年輕人,記住隻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去為這些事憂傷。”


    “我想你說得很對,但我還是決定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阻擊敵人,這樣你們也能走得更遠些。”


    小姑娘偏著頭,她現在還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做。


    但在這一刻她似乎感覺到心中有一團熱氣,這就是江湖的魅力?


    老涼摸摸索索上來:“你真不走,要不哥兒幾個留下來陪你?”


    獨孤遠塵笑了笑,他知道這話的分量。


    留下來陪你的意思是,留下來陪你死。


    因為他們知道,在那群黑衣人和那個蒙著麵紗的女子麵前,沒有活口。


    獨孤遠塵拍了拍四人的肩膀:“你們就放心吧,難道逃命我還不會嗎?隻是老涼你可別忘了我交待你的事情就行。”


    待所有人都遠去後,那匹白馬兒來到獨孤遠塵身邊,將脖子放到他肩頭上蹭了蹭。


    起風了,風很冷。


    獨孤遠塵提起一把嶄新的長刀,這是阿水走時遞給他的。


    “駕……”獨孤遠塵用刀身輕輕將馬屁股一拍,逆著迎麵而來的冷風朝山坡奔去。


    馬兒呼呼地出著白色熱氣,四蹄有力地踩在地上,隻要背上這人想多快它就能跑多快。


    下雪了,雪花打到獨孤遠塵臉上,不一會兒就化成了雨水,“可真是匹好馬!”


    也不知過了多久,獨孤遠塵感覺到臉上像有人用浸過熱水的帕子在擦拭。


    他睜開眼,看見一張馬臉還有剛伸出來的舌頭。


    獨孤遠塵踉踉蹌蹌站起身,抱住白馬的頸子。要不是馬兒一直用溫暖的舌頭舔舐他,他早就死了:“好馬兒,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啊!”


    雪還在下,隻是風已經沒了。


    地上躺著的橫七豎八全是死人,人死後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攤爛肉。


    隻有活著的人才有靈魂,而靈魂是沒有相同的。


    獨孤遠塵是最後倒下的那個人,他本來是要去追那個逃跑的黑衣人的。可被地上不知是誰的屍體給絆倒了,身上早已沒了力氣,倒在地上就犯困,一覺睡去也管不了醒不醒得來。


    歇了一會兒獨孤遠塵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發現都是些皮外傷。


    原來當時倒地隻是因為體力不支而已。


    砍人砍到體力不支,他生平還是第一次。


    等力氣恢複了些,他便開始收拾屍體。總不能讓那些正在人生最美年華的少女,和這些糙漢子躺在一起吧。


    找來找去他都找不到胡前軍,後來在一堆黑衣人中間撿到他上半身,看來這位軍前將是死無全屍了。


    他在一匹死去的馬下麵拖出一個女子,旁邊散落著她的弓箭,手裏還死握著一把藍色匕首。


    身體還是熱的,獨孤遠塵探了探她的氣息,很微弱,但還未中斷。


    女子姓時名月,雪族人。雪族女子皮膚比中州其他女子要白嫩幾分,她們天生耐寒,但一定是在身體健康的情況下。


    這場雪本來該為這場廝殺蒙上一層蒼涼,但在雪族少女的眼中可不是這樣。


    她的家鄉還在更北方,那裏一年四季都很冷,有草原有森林還有永遠都不會融化的雪山。


    太陽出來的時候,會照到她家旁邊的小水塘,偶爾還會有幾條魚兒冒出來。


    因為氣候寒冷的原因,家鄉的人們都居住在用泥搭成的,牆體很厚屋頂也不高的房屋。


    她的記憶是從十三歲開始的,十三歲的時候她就生活中那口小水塘邊了。


    記得有一次她獨自上山去捉雪兔,那是一種毛發白到會反光的大白兔,有時候還會吃雪。


    在山上她發現能看見整個村子,但整個村子隻有她是孤身一人。


    她記不起自己的父母,也沒見過,但偶爾晚上睡著的時候會夢到。


    父親一定是高大挺拔的男子,是村子裏最好的獵手,他一定很愛母親,並且眼裏隻有她一人。


    母親一定是村裏最漂亮最溫柔也最賢惠的女子,她總是縫著一件棉襖,做好飯等著打獵的父親歸來。


    有時候天實在太冷,父親就會一直在家陪著她們。他將母親手中正在縫補的棉襖接過來放下,握住母親的雙手“哪有那麽忙,快歇歇。”


    有時候父親會帶著獵物回來得很晚,但屋子裏的燈火卻一直不會熄滅,母親會經常添一些幹柴到火中,旁邊提壺中永遠為他留著熱水。


    偶爾父親會像孩子一樣衝進來,然後一把抓住母親把她拉到火堆旁坐下,一臉喜悅地從兜裏掏出好多栗子放到母親手中。


    母親笑了,也開心得像個孩子。


    她看著這個自己深愛也深愛著自己的男人,一顆顆從她手中把栗子放到火盆中,隻有他燒出來的栗子是最好吃的。


    她知道這次他一定繞了不少路才找到這些栗子,因為他知道這是她最喜歡吃的東西。


    過年的時候父親總會好幾天都在家,有時在院裏劈材,有時會到遠處的山泉挑水回來,還會帶著她們娘倆去集市上置辦些過年的事物。


    晚上一家人就會圍著那堆通紅的火焰,架上一口大鍋,全家人擠到一塊兒。


    母親會做很多好吃的東西,但這時父親往往要求露一手,便會把母親按在座椅上,自己對著大鍋忙活起來。


    但母親經常會提醒他這個該下鍋了,那個要等一下,這不能先放……總之父親這一頓飯是在母親的指揮下才完成的。


    飯後便會圍著這堆火,父親說些笑話,經常逗得母親發笑。


    這時所有人在溫暖的火光映襯下,臉龐都像鍍了一層金邊。


    夢中那火光是如此的清晰、真實,甚至能感受到暖暖的溫度。


    時月夢然睜開雙眼,本能地朝自己腿上的匕首摸去,還好沒丟。


    這是一頂很大的帳篷,中間燃了一堆很大的炭火,上麵有個鐵架,鐵架上燒著一壺水正咕嘟咕嘟響著,旁邊放了很多炊具,自己的弓箭也立在一旁。


    水蒸氣遭遇到低溫,在空中變成一陣白霧從帳篷頂上飄出去,使得整個帳篷裏麵都籠罩著一陣迷蒙。


    門口偶爾刮進來一陣風,火光也便隨風搖曳起來。


    簾子被掀開了,進來一個挺拔的年輕人,看不清他的麵貌,但能感覺到輪廓分明。


    從身形來看,揮刀斬箭讓他功虧一簣的就是這名男子。


    時月趕緊閉上眼睛繼續裝睡,但手卻放在離匕首最近的地方。


    為什麽自己會在帳篷裏,為什麽自己沒死?她明明記得一刀砍掉那騎馬男子頭顱的時候,自己背部也被別人砍了一刀。


    是他救了自己嗎?可他明明是洛康王的人為什麽會救自己呢?


    這一連串的問題她注定是想不明白了。


    男子嘴裏哼哼唧唧似乎在哼著什麽歌謠,“你一口來呀我一口,一口一口嘛又一口!”


    她想這或許是他家鄉那邊的民謠,也或許是他走南闖北聽的多了學來的。


    男子往炭火裏填了幾塊幹木柴,一陣青煙過後火又大了起來。


    獨孤遠塵覺得可惜,這麽好的馬車被他劈來燒火,的確是暴殄天物,但人總不能被凍死吧!


    年輕人把鐵壺裏的水倒在旁邊的木桶中,又出去挖了一大壺雪進來掛到火上。


    然後他蹲到榻上的女子跟前,“這都一天了怎麽還沒醒啦?”


    時月雖然閉著眼,但她能感覺到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遊走,然後他伸出了手。


    時月發誓,隻要他敢碰自己一個手指頭就殺了他。


    男子剛觸碰到女子的肩頭,一把藍色匕首便抵到了他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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