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餘沒有休息,自己一個一個把棋子擺好,然後開始第三局。


    這局依然是老餘執紅,但他擺好棋之後,在靠椅上閉目養了好一會兒神,才睜開眼。


    “相三進五”,這一步棋眾人還是看得懂的。


    相字局,是在在十多年前才開始流行的。這是後當堂炮時代經典棋形的代表,特點是綿裏藏針、剛柔並濟有極強的韌性和後手能力


    蘇清河輕拿輕放,又是一記當堂炮。


    連續三局都走當堂炮,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要放在以前,絕對又有人要買老餘贏。但現在不了,剛剛那局棋老餘輸得匪夷所思,誰也說不準這局棋那叫蘇清河的小子會使什麽幺蛾子。


    按道理來說連續三局當堂炮,棋路變化應該早被人摸透了才對。可蘇清河除了第一局下得規矩點,後麵可都是沒按棋譜走的,走得也毫無套路,就是一路殺子強行邀兌。


    所以現在他依然走當堂炮,但卻沒人再開賭了。眾人雖然支持老餘,但錢財畢竟是自己的。


    這時大門打開,有幾個年輕漢子圍著一位古稀之年的老頭急急趕來。


    這是學院的徐夫子,是當地乃至整個西明國年紀最大,學問見識也最大的夫子了。


    旁邊許多人見到徐夫子都一一行禮,也有的人寒暄問候幾句。但都離不開對這盤棋局的介紹,以及已經下完的前兩局棋的回憶。


    不是說徐老夫子的棋藝有多麽高,畢竟人家是做學問的,不是天天下棋。但徐老夫子年輕之時頗有才名,曾經漫遊多國,見識肯定不凡。之所以請他過來,便是想為大家仔細分析分析這倆人的棋路,也不至於讓大家一直都雲裏霧裏。


    在第一局下到尾聲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去請徐老夫子了。去來的路程不算遠,本想著能在第二局中盤時到,但徐老夫子到的時候卻已經是第三局了。


    徐老夫子滿頭銀發,一把長長的胡須也是早已花白。夫子人不高,因為年齡大了的緣故,比一般人還要矮上一截。


    這一路趕得有些急,夫子年邁慈祥的臉上竟也因為血脈快速流動而有些泛紅。


    旁人七嘴八舌在那兒說,徐老夫子就點點頭,嘴裏“嗯……哦……”的應付著。


    這老夫子學問大,脾氣倒是小得很。在學院裏很多小孩子怕授課業的先生,卻不怕這位夫子院長。


    偶爾逃課玩耍遇見他時,還要上去招呼一番。或是遇見夫子要購些東西,也會上去從他手裏拽過來,然後幾個“同夥”呼的一聲,像風一樣跑開了。


    夫子知道,等他回去的時候桌子上肯定早就放好了這些東西。隻是他一直沒搞清楚,自己住在學院裏單獨的一棟小樓,這些逃課的孩子是怎麽幫他把東西送回來,卻不被教授課業的先生發現呢?


    弄清了前兩局的大概情況,徐老夫子覺得奇怪。別人不清楚老餘的棋力他清楚啊,當年西明六縣棋王爭霸他可是現場解說。


    所以聽人在老餘頭上下奕棋拿了個一和一勝,他便決定過來看看這人是何等模樣。


    第一局兩人應該是在探究對方的棋力,所以都下得保守穩當出了個和棋,這不奇怪。


    可第二局怎麽老餘就糊裏糊塗的輸了呢,難道是對方先摸清了老餘的底,而老餘卻對對手了解不足?


    又聽人說了第二局蘇清河的下法,他總感覺這種棋風在哪兒見過,可人這年紀一大什麽事都回憶不起來。


    第三局一開始,蘇清河便與老餘搶先,步步緊逼寸土不讓,十個回合不到雙方已經劍拔弩張。


    老餘上一局吃了虧,本來想好好先布局,不想過早卷入對攻。因為從第一局雙方按部就班布防,然後中盤對拚,最後殘局收尾,這樣的情況下老餘是不輸蘇清河的。


    蘇清河這局走棋十分迅速果斷,每一步棋思考的時間都不多,偶爾一步棋會停下來略作思考,但都隻是一皺眉或是一息之間便又落子。


    徐老夫子本是來解說這局棋的,但直到現在都沒有他開口的機會。


    老餘早早地便被迫與蘇清河纏鬥,雙方陣型都不穩當,此刻老餘考慮一會兒,覺得對方暫時沒有什麽大動靜的棋,便補了一手士。


    而這簡簡單單的一手補士,卻讓蘇清河陷入了沉思。


    人群中有人不明白,便向夫子問道:“這手補士可有什麽說法?”


    夫子捋了捋胡須,:“蘇清河從棋局一開始便將其引向複雜化,在節奏上也掌握了主導權使得老餘被迫與之纏鬥。但突然老餘穩了下來,說明他要開始找找自己的節奏了。”


    “這麽說來,現在老餘稍優?”


    “一般來說是這樣,但那叫蘇清河的文士應該不是常人,他這種棋風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隻是現在想不起……”


    “啪……”蘇清河馬四進五,踩掉對方中兵。


    在沉思了半盞茶的功夫後,蘇清河毅然決然棄馬強攻。


    此時雙方大子都在,子力對比也呈均勢,於纏鬥之中雙方各有優勢。蘇清河在這個時候選擇棄子搶攻,在眾人看來是不明智的但從前兩局看來,他確有過人之處,所以這時候他的這個選擇就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棄馬之後的兩手棋蘇清河走得平平無奇,但此時徐老夫子卻像突然想起了什麽,發出一聲驚呼。


    眾人上前詢問,夫子也不搭話,隻盯著蘇清河看,應該是想要確定什麽。


    蘇清河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也回過頭與夫子對視一眼,但平靜的眼中沒有波瀾。


    “夫子,到底怎麽了?”


    “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夫子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微微顫抖起來。


    “一百年前,東烏國大德山論道之時曲不逢一脈就是這路子。”


    很多人都不知道百年前的事,就連夫子也是聽他的老師說的。


    百多年前,中州地區對於“同異”一說爭論不休,久久得不出結論。東烏國作為當時的天下霸主之國,便在境內最大的大德山開展了這場關於“同異”之爭的聚會。


    消息一經傳出,便在中州大地刮起了一陣旋風,各家學派便都在八月初六寒露這天到大德山坐而論道。


    侃侃然、巍巍然,群雄爭辯。一百多個學派,將近九十種學說激烈爭鋒,你也不能說服我我也不能說服你,於是聚會便從八月初六一直到了九月初三。


    到後來,所有的人便都演變成了三家學說,其中“同”一家,“異”兩家。


    “異”者以胡守棲、曲不逢為代表,但兩人大觀點同為“異”,所奉行的學術卻有不同。


    曲不逢認為天下君王應重“異”,每一國不同,每一族不同,所以在戰爭中能殺即殺。中州諸國對待外邦,比如西戎,北邊的雪海人,以及不周山的獸人都應該能殺就殺。


    胡守棲則認為天下正是因為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兩棵樹,所以我們更應該要和平相處,保持事物的多樣性和變化。


    隻有晉智愚認為天下君王要重“同”,因為天下百樣,都能從他們身上找到相同的地方,所以更應該統一。


    而正是因為要達成“統一”的目標,所以要以“戰爭”為有效手段。但這種戰爭是“仁”的戰爭,是為了讓中州更加強大的戰爭,不注重殺人,而在於統一。


    蘇清河的這種下法,像極了曲不逢。


    果然,第三手棋蘇清河再次大開殺戒。棄馬隻是為了搶占好的位置,為接下來的屠殺做準備。


    然而棋局是瞬息萬變的,對於每一種情況的周全考慮,和後續的著法變化的計算,這些都是對一個人記憶力、決斷力、計算力大大的挑戰。


    被蘇清河硬拖著糾纏了半局,夫子的一聲驚呼對老餘如同當頭棒喝,恍若從夢中驚醒。


    老餘重新對棋局形勢做出了判斷,決定不管蘇清河對自己的追殺,而對敵方九宮發起進攻。


    但老餘還是輸了,因為他醒悟得太晚,也因為蘇清河太殘暴太血腥。一瞬間蘇清河已經殺得老餘沒有兵力進九宮了。


    郭東遺上前拍拍老餘的肩頭以示安慰,誰能想到對麵深藏不露居然有個曲不逢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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