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春江秋月十六樓之一的南市樓裏,周元樸正在會客。</p>


    連夜與張升密談之後,南京國子監太學博士周元樸讓自己的學生找了幾名落榜的學子設宴談心。</p>


    長者請,不敢辭。</p>


    何況是在這個萬事皆可峰回路轉的當口,一聽太學博士的設宴。縱使門外暴雨,幾名落榜的學子收拾好心情後依舊是去了。</p>


    幾人先後進了酒樓,在門口兩盞巨大的青花瓷彩燈前抖了抖濕透的衣衫,領了臨時的衣物去後堂換了。</p>


    進了雅間,看見了那青鳥騰雲的圍屏,幾人頓時拘束了起來。</p>


    小廝通報之後,幾人低著頭走了進去。</p>


    首席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長相倒是普通,湛青色長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p>


    “學生賈雲居見過大人。”賈雲居作揖,唱道。</p>


    南京國子監太學博士大小也算是個閑官,從六品,稱一聲大人算是給足了周元樸麵子。</p>


    太學博士,教授五經的專業人士,相當於後世的某某領域的專家與顧問。</p>


    “學生李青、蘇子安見過大人。”兩人亦步亦趨,連忙跟著行禮。</p>


    “都來了,坐吧。”周元樸溫和說道,隨後目光逐個掃過三人。</p>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p>


    聞言,三人的臉色稍緩,明白周元樸這是在鼓勵他們。</p>


    頓了頓,周元樸接著說道。</p>


    “雲無,你的策問寫的不錯。”</p>


    雲無是賈雲居的字,見周元樸竟然叫出了自己一個無名小卒的字,還知道自己策問的水平,賈雲居頓時有些激動。</p>


    賈雲居眼含熱淚,起身行禮。</p>


    “多謝大人勉勵!”</p>


    周元樸隻是笑了笑,不過是提前做了功課罷了。接著,他又分別提點了另外兩人,效果十分顯著。</p>


    一番師生談心之後,氣氛頓時融洽了不少。</p>


    不知為何,說著說著,周元樸忽然將話頭引到了這次鄉試中舉的榜單上。</p>


    “說起來倒也奇怪,那秦墨我也有所耳聞,沒聽著有什麽才氣。倒是三次鄉試三次落第,次次吐得不成人形。”</p>


    周元樸喝了一口茶,看似隨意的說道。</p>


    “聽說今年在府尹大人落個閑職的時候拜了師了,結果今年鄉試卻是不吐了,還取了應天府鄉試第九,想來將來也能落個美談。”</p>


    一提起秦墨,賈雲居頓時有了反應,遲疑著開口道。</p>


    “那可真是趕了巧了,鄉試時,我與他號舍相鄰。他似是下筆如有神助,沒過多時便沒了動靜。”</p>


    “那便是泄題了!”李青陰沉著臉說道,落第的痛苦壓抑不住地重新浮現在臉上。</p>


    “慎言,江南貢院試題保密極嚴。”周元樸假意勸道,“或許是那秦墨確實有這等本事。”</p>


    “有什麽本事都不如有個府尹的老師。”蘇子安冷嘲道,“我等讀書人寒窗苦讀十年,到頭來卻比不過一個九年不第的病秧子。”</p>


    “他有什麽了不起的。”李青幹了一杯酒說道,“拜了個好老師,奪了我們的出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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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知曉又能如何,他青雲直上前途大好,我等名落孫山。”賈雲居歎了口氣,懦懦的說道。</p>


    “那可是府尹大人。”</p>


    此話一出,雅間頓時陷入了沉默,周元樸喝茶,李青與蘇子安臉色鐵青神情明滅不定。</p>


    南直隸的考生占比最多的來自南京城與江su學子與安hui學子,兩地的學子遠赴南京城鄉試,可謂是辛苦異常。</p>


    舟車勞頓自是稀疏平常,到了地方還得先考一場預試,合格之後方能取得鄉試的資格。</p>


    正所謂辛苦遭逢起一經,說的是秀才需在四書五經的五經裏選一門考,多數人選詩,少數人選春秋與禮記作為自己的本經。</p>


    偏偏今朝的考官十分重視本經,甚至有靠第一場經義取舉人的說法。</p>


    多少人皓首窮經,花費一生時間困在本經裏出不來。</p>


    通俗來說,鄉試好比是高考數學。四書必考好似是必修一到五,五經即是選修書本。其中詩是最簡單,而春秋與禮記難度好似選修2-1的圓錐曲線與導數。</p>


    因此,鄉試就變成了一門秀絕活的考試。沒點絕活經義,沒人能笑著從考場出來。</p>


    比如三年前南直隸鄉試的解元唐寅,大老五經選的就是最大眾化的詩,但再俗氣也擋不住絕活哥。</p>


    靠著靈動的詩才,唐寅在堪稱地獄級別的南直隸鄉試中殺出一條血路,傲視群雄。</p>


    不巧,今年的鄉試公布的名單上赫然寫著。</p>


    “第九名秦墨,應天府學生,春秋。”</p>


    整個前十,隻有秦墨一人選了春秋,及第。縱使落在第九名,仍舊是彰顯著其不凡的毅力與學識。</p>


    酒過三巡。</p>


    “他怎麽可能選春秋!”李青紅著脖子,猛錘桌子,“明明那家夥前幾次的本經一直都是詩!”</p>


    “他對詩根本一無所知,怎麽突的換了春秋就通了?”蘇子安也喝醉了,吼道,“這不是泄題是什麽!”</p>


    賈雲居沒有說話,一杯接著一杯悶頭喝酒。</p>


    他們怎麽會知道秦墨之前選的是詩,自然是周元樸無意間透露的。他這次找三人前來,隻是看中了三人在落第秀才中的號召力。</p>


    今日放榜,大部分的落第秀才都在痛罵主考,痛罵自己頭昏眼花失了智了。或是一醉方休,或是焚燒詩書。</p>


    總之都瘋了,要恢複理智也是明天的事情。</p>


    這樣的秀才就像是易爆的火藥,隻要添上一把火,分分鍾能陷入徹底的瘋狂。</p>


    “此獠當誅!”蘇子安冷著臉站了起來。</p>


    賈雲居被蘇子安的話嚇壞了,酒杯都拿不住了,惶恐道。</p>


    “蘇兄,三思啊,他的老師是老府尹,為了此等爛人搭上自己的前途不值得啊!”</p>


    “前途?還有個什麽的前途!”李青也站了起來冷眼道,“府尹又如何,若是這三地的學子跪在貢院之前,老府尹這位置也難免要坐不穩!”</p>


    聞言,賈雲居徹底被嚇住了,這罪名如同暴亂啊。</p>


    轟隆一聲,酒樓外劈過一道手臂粗的閃電,正巧擊中一顆百年老樹。</p>


    蘇子安與李青對視了一眼,對著那賈雲居喊道。</p>


    “此乃天意,天,都看不下去了,賈兄,難不成國子監的學子都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嗎?”</p>


    賈雲居顫顫巍巍看向了上座的周元樸,周元樸眉眼低垂了一瞬,吐字道。</p>


    “雲無,大勢可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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