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朝太子常於仲秋時節來這山林茂密,野物眾多的禹城圍獵,獵得之物,挑選上等呈於皇帝,餘下賞給當地官員共品。


    太子與姬妾共乘青驄馬,左右是貼身侍衛,以及隨侍。那女子嬌滴滴的,才騎了半會兒馬,便累得要下來休息,太子依著她,最後也耐不住性子丟下她留人照顧,自己與侍衛一行人去狩獵。


    鹿子倒是獵到不少,其餘未有所見。


    太子與侍衛下馬,持著弓走著,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山農抱著一隻兔子走在路邊,太子忙問他兔子的來由,他言,這不是他所獵,而是他用自製弓與一個老獵戶換的。


    他還特意給太子指引了老獵戶家的方向。太子也是熱衷弓、劍等兵器之人,便欲與他聊上幾句,他隻道不才,家傳的技藝,不算官家正道,弓箭並無宗法。


    太子見今日,獵獲不多,便欲買下他的兔子。


    他怎會答應,本就是見這受傷的兔子可憐,以弓箭與老獵戶換得這兔子。他是一等一的弓箭匠人,獵戶自然願意。


    他言,不妥,小東西,躁動得很,不敢驚動大人。


    太子倒覺得無所謂,但那隨侍,陰陽怪氣,直言他不尊,竟不舍一隻畜生給太子。


    聽罷眼前之人竟是太子的身份,他隻得規規矩矩的叩拜,卻堅決不肯讓出那隻兔子。太子直言不奪人所好,便放過他,但也舍不下麵子,便與他言,放出那兔子,若是那兔子比他的箭快,自然是它的宿命,反之,他若能獵到兔子,匠人便領賞歸家。


    結局不言而喻,他傷感地走在山路上,心中對這些人憤恨不已,但卻無能為力,自己隻是一介匠人,身份卑微。


    他回到山腳下的家中,見家母正招待一女子在吃餅餌,那女子粉麵含春,雖穿著男裝,卻能看出是女子。


    他問家母女子是何人,家母言,來此遊玩迷了路,外地人。


    那女子見他來,隻覺其眉目明朗,高大健碩,十足的武士模樣。他們彼此一見傾心,天色已晚,他引她回城,卻遇上了太子的儀仗。


    太子也看出了假扮男子的她,心中感歎人間怎有如此美麗脫俗,清雅純甄之女子,比之於身邊的嬌豔姬妾,更為誘人,便欲召她回宮。


    他本就對太子奪人所愛之舉憎惡,現下見太子這般違背女子本意,行不軌,他不再顧及太子的顏麵,向他明示,女子是自己的遠房表妹,清白之身,必須明媒正娶,為人正室。


    太子大怒,命人將他拿下。


    女子卻施了一陣迷煙,頓時與匠人消失不見。


    侍衛直呼見鬼,太子也被嚇傻了,隨侍等慌忙起駕。


    她帶他去了高高的懸崖邊看月亮,他不敢相信頃刻間便到了此處,心中有些懼怕。


    她言,莫怕,我是天上一個小仙子,來這人間玩上幾日。


    她問他這人間哪裏最好玩,他道不知,她遺憾他生得好,但卻是個不解風情的榆木頭。


    他們坐在石頭上看著月亮,她給他講故事:從前有一個仙人,很孤寂,喜歡趴在月亮上望著人間,如果有人能時常望著月亮,她就會很感動,便去人間找他。


    “所以你是那月亮上的仙子嗎?”


    她笑,見他好似懂得幽默般,“難道你就是那個時常望著月亮的人?”


    他認真點頭,她有些尷尬,方才的所謂故事隻是她隨口編的。


    “家父在世時是有名的匠人,因被師門嫉妒,遭暗殺,家母托人報了仇,為躲避官府捉拿,帶我逃到此地,在這城外買了屋宅。”


    “世人皆言好人死後會升九重天,變成月亮旁邊的星子,所以自那以後,我時常看著月亮,想著家父會不會也望著我。他去世時我且年幼,對他傳與我的技藝並不精通,還好有家母指點。”


    “但家母近來身子每況愈下,常念叨著我尋個夫人,還托媒母替我說親,可無人願與我結連理,都嫌我身在山裏,家門清寡。”


    “嫁人好玩嗎?”


    “婚嫁不可輕言,當初家父為娶家母,用畢生弓箭精品換了十裏紅妝,還用連心的指尖血造了這把弓,作為信物。”說完便從身後取下隨身的弓,給她看。


    那做工精巧的弓上,有木的紋路,及絲絲朱紅點綴,古樸素雅,十分肅穆。


    “星河可不是凡人魂魄構成的,凡人死後隻會在地府裏等待輪回,轉世再生,或者消失。”


    “原來如此。”他苦笑,“是我一直在自欺。”


    “其實我愛慕過城裏的一個女子,她會在杏花初開時,來這城外泛舟,年年如此,但我卻從未曾與她說上話。”


    “為何,你在意你的身份?”


    “其實我骨血裏並不認為身在山裏,有何不可,隻是……我身體因年幼時的逃亡生活,有些勞損,此事家母知之甚少,我是不孝子。”


    “不可治愈嗎?”


    “去過不少醫館,無人能治。家母是堅強之人,想來今後若我早去,她也能承受,我便多留些銀錢。”


    她見他年紀尚輕,卻是病體,很是心疼,但她不敢貿然使用仙法為他治愈,隻因她神力不凡,若將法力用在他身上,怕會為他帶來無窮劫數。


    若你能每年九月用這山裏最好的桂花,為我製餅餌,我就按時歸來。他記著她的話,尋著山裏最好的桂樹,也在做一把有他指尖血的弓,待著她歸來那日,送與她。


    她回到月宮,坐在桂樹下,心中酸酸的,卻很溫暖。


    族人月恩子的姻緣譜被她翻看好幾次,沒有一位名鶴寅的男子,月恩子告訴他,此人無姻緣。


    未入姻緣譜,便說明此人早逝,或者活著的一生無人為愛。


    月恩子詢問月女為何在意這凡間的男子,她不答,但他卻猜得一二。


    他告誡她,“這天上那麽多故事都是孽緣惡果,你要深思。”


    她扯下月恩子別在腰間的鈴鐺,取笑他,“年幼時贈與你的生辰禮還留著呢。”


    他急忙解釋,“習慣了,便不曾取下。”


    “你要是再去人間,換個名字吧,說不定就能與他有姻緣了。”


    “好啊,正巧我還未告訴他名字,你給我改一個好了。”


    “長樂,長生極樂,可好?”


    她歡喜念著此名,思量著何日再入人間。


    而她不知月恩子為了她用仙法造了姻緣扣,將所謂的凡間女子長樂與弓箭匠人鶴寅的姻緣,硬生生地結在了一起,他也因這逆天之舉折了修為,不斷蒼老著。


    他摸著鈴鐺,輕聲細語,月兒,你定要長生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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