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雲夢澤,心中難舍那番美景,卻也無理由返回。


    隻見一些鬼影,隱在路邊,他當然識得這些鬼仆。


    “出來,不知我是何人嗎?”


    眾鬼仆哆嗦著,見此人氣度不凡,多半是神仙,便立即跪下,“仙人饒命。”


    這近十個黑衣鬼仆,除一位頭冒白色幽火,其餘皆為藍色幽火。


    他思索著,雲夢澤離人間較遠,絕非山君管轄之地,怎會有鬼仆在此。“說,來此作何?”


    頭冒白色鬼火的鬼仆說道,“我等是奉虢州山君之命來此,查察一人,並非存心叨擾仙人。”


    “虢州山君可是楚戈?”他不由輕笑。


    “仙人好記性,我家主人確是楚戈。”鬼仆更為確定此人是個大神仙。


    他抬手示意眾鬼仆起身。


    “為何跟蹤這大澤裏所居之人?”


    “仙人不知,這女子偽裝成道觀仙師,為人解惑,用了仙法,破了凡塵戒律。故此我等奉命來查。”


    “此事本是你家山君所理,我不該過問。但這大澤中的女子是我一位友人,法力高超,你們去了,也是為難,不如……”


    “還請仙人明示。”白火鬼仆拱手道。


    “你且將我交於你之物轉遞給你家山君,他自會明白。”


    他隨即在腰間取下一隻海棠玉佩,白火鬼仆恭敬接過,與藍火鬼仆們一同向他行禮後,變為一團黑影急速飛走。


    不曾想那女子還如此有趣,扮做仙人,為人解惑,他對她更為好奇。


    夜色沉沉,他還是忍不住返回,躊躇在大澤邊際,不知該不該再次叨擾,沒曾想,她似感知到了他的到來。


    “前些日子,我總覺有人在跟蹤我,那人可是你?”她無驚恐亦無驚喜。


    他哭笑不得,卻還是那如沐春風的語氣,“不是我。”


    “怪罪公子了,抱歉。”她微微欠身。


    她邀他去沉煙樓喝茶,那茶沁人心脾,無限美好。他不由問道,“此茶真是極品,媲美我喝過的所有茶類。”


    “地利不同,茶大有分差。”


    “在下鬥膽向姑娘討些茶葉,不知……”


    “並非我狹隘,實在是此茶難得,我茶罐中餘下不多,也難以包好贈你。”她略微動容。


    “無妨,不過我很好奇此茶的來處。”


    “這茶來自槐山,是一位隱士所贈。”


    那日,她第一次獨自去往人間,仙法不熟練,磕磕絆絆,也不知飛了多久,累得倒在一片林蔭下,在幽微槐花香氣中酣眠。醒後,見一陌生男子正靠在槐樹上,吃著一些漿果。


    她起身,揉了揉眼睛,確定他是真的人,不是幻象,她已許久不曾見過人了。她打量著他,眉目明朗,右臉有一記猙獰傷痕,仙氣與邪氣並存。


    “你是何人?”她見他不聲不語已吃下多枚漿果,自己也覺口渴。


    他見狀,扔給她一枚,“這山裏可沒人來過,你來作何?”


    “欲去人間,半路迷途至此。”她咬著多汁的果子,嘟囔道。


    “這裏無人踏足,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人。”


    “為何?”這裏並非如她的雲夢澤一般是幻境。


    “此山,山腰以下皆是迷魂林,來此之人都會被槐樹的毒霧所傷,死後便被周遭嗜血的鹿吳鷹叼走。”


    她聽罷差點噎著,輕咳起來,“我說聞到這槐花滋味,怎會睡得如此深,原來如此。”


    “這些毒霧隻對凡人奏效,你是仙,傷不了你。”


    她對他能識得自己的仙力有些忐忑,“你為何要久居在這山裏?”


    他引她去往槐山竹林中的草廬。


    “我原是魔界之人,後修煉不濟,便雲遊到此了。”


    “這草廬真是別致。”


    他的草廬在竹林中,不算太大,風格樸素,一片淡青色,看起來很是雋永,耐人尋味。


    “這山有靈氣,所以我便選擇隱世於此。”


    “因有一些能散發毒霧的槐樹?”


    “是,也不是,危險之地雖為禁忌,卻正好因為無人打擾生出了些不凡之物。”


    他將沏好的茶水遞給她,滿室生香,久久不散。


    “這茶香得清透,讓人舒心。”


    “這山中的不凡之物,便是懸崖下,生在岩壁上的一叢茶樹,我已養多年,這山裏隻要一下雨,那茶葉便可以采摘。”


    “雨水時有,豈不是可常常采摘。”她恐懼隨雨水而來的心疼之疾,卻也願這茶葉能多得。


    “非也,這雨水一年不過兩次,每到雨水來臨時,我便沐浴焚香,意即洗去雜念,攜著背簍去采。我記得前年下雨,我急著去,未曾換洗,那茶葉便頓時枯黃。這山裏從不下雪,那一夜白雪皚皚,幾日不退。之後,雪停,我去看,那茶樹又返青了。”他十分喜悅。


    “果真神奇。”雖不過一些茶樹,但他卻這般單純摯愛著,是心誠,也是瀟灑。


    “你可以帶走一些,要是愛喝,每年來此取些便可。”


    “你……此生不再出山了嗎?”


    “是,我不想再過從前那般的生活,現在朝夕隻做些凡人之事,深得我心。”


    她驚異於他的篤定,不似自己以尋薜參的理由,欲四處玩耍。他是經曆了多少苦痛往事,才下了決心要安定在此。


    “我名涪滄,如若有緣,必會再見。”


    “我一直在此,不會離開,你若想來,隨時皆可。”他溫柔一笑,釋懷般,“槐山隱士,紀風。”


    他聽完這個故事,沉思著,不多時,將對這位善養茶的隱士,紀風的所知整合成線,終於,想起一人。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紀風便是心魔唯一的弟子。


    紀風曾是心魔在百裏荒撿來的一縷棄魂,將其留為己用,教授法術,使他化為人形,入了魔界。五界皆知,心魔法力無邊,不曾有人見其真容,也不知他從何而來,他是魔界之主,無人能夠左右他,除了天命。


    至於心魔為何要收紀風為弟子,誰也不知。但數百年前,紀風與心魔好似達成了某種協議,他獨自離開,於一地隱遁,心魔未曾尋過。


    “夜色闌珊,公子此刻是起行,還是留宿。”


    在他聽來,這並不是在詢問,而是緩慢述說,她真的如此不歡迎自己嗎?


    “姑娘與我共處一室,不合禮儀,我還是此刻動身前行吧,謝姑娘的茶。”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綿綿不絕,他以為她至少能給自己一把傘,或是讓他在此等雨停。


    “如此便好,公子路上小心。”


    在他略微失望的神色中,她步上樓去,不再理他。


    他如坐針氈,她這般下逐客令,他定然不好在此,便隻得起身。


    這雨一下,雲夢澤更美輪美奐,比之於仙境還要曼妙,果然是如雲如夢之地,太過難得。


    正當他踏出這沉煙樓,未用仙法,隻為感受這冰涼雨水時,他聽見好似是那女子的低吟,他即刻飛向那聲音的出處。


    “涪滄,你怎麽了?”他抱著她,見她痛苦至極,十分憐惜。


    她已疼到無法言語,抓住他的衣襟,微弱道,“這是我的頑疾,每逢下雨便會如此。”


    他不知這心疼之疾如何醫治,驚慌失措地緊緊擁著她,“可有何藥物緩解?”


    “往常使用薜參為藥,近來懶散,未曾將其做成藥丸,此刻也來不及了,我且忍一忍,待雨停便好了。”


    “如若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用法術讓你暫時失去意識,待雨停後,再令你醒來。”


    “不用。”


    他玩笑道,“難道,你怕我對你行不軌之事?”


    “你看窗外。”她捂著心口,漸漸恢複氣力。


    窗外雨水已弱,有水露從枝椏間滴落在青石板上的低沉樂音。雨水後的桃花樹,彌散迷醉馨香,令人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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