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燼見床榻前滿地光華,這茨山正宮雖說處在地下,卻並無暗沉,軒窗外依舊能見到月亮。


    她每每看到這番景象時,都在想祖雲是否在月亮旁邊的星河,看他的月女,而星君又是否於就寢時刻,無意碰到灑在衣杆上的月光,轉身看空蕩蕩的居室,再無她的身影,覺得有些寂寥。


    枕上,淚珠婉轉,她背過身去,小聲啜泣,離開天庭的日子,她認為自己已堅定,卻不知還是那般軟弱,輕易便可傷懷。


    一半錦被落在地上,她無意去拾起,想著受受風寒也好,那樣便能昏昏沉沉,什麽都不用想,睡著便是。


    之燼也還記得此生初受風寒的那次,離遠走洛棠山到天庭,不足半年。那日忽地,她思念故鄉得很,睡不著,便偷偷出了火雲殿,沿著深深淺淺的記憶,去尋天庭看月亮最好的所在。


    可是一路上都有天衛夜守,之燼躊躇不已,實在想不出法子,便往回走。


    刹那間,有人好似在喚她,欸,那個仙娥,我在這裏,你跟丟我了。


    之燼轉身看過去,並不相識,在天庭資曆尚淺的她就傻愣愣地杵著,不知道該如何。


    他徑直走過來,故作生氣地說,跟緊我,小仙娥。


    反應過來的她想著,這個男子,是要幫助她,她便乖乖跟在身後。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來,笑得很暖,說道,這夜深露重的,你不安寢,在這外麵遊蕩作何?


    之燼向他行禮,對他道謝。


    他負手而立,你方才的行禮不妥,不過本君不計較。


    本君,難道這男子身份貴重,之燼看著他一臉笑意,氣宇軒昂,衣式很是華美,最為重要的是他發冠上有七曜金珠,而此珠唯有天庭皇室才可享。


    這是她在天庭遇到的第一個對他友善的仙人。


    之燼很感激她方才的解圍,卻並不打算問他的來路,星君說過,凡事要審慎,少聽少說。


    他喚住她,你就走啦,你這樣回去會被天衛盤問的。


    之燼停住腳,看向他,隻好朝他走去。


    他笑著,他一直都在笑,之燼覺得他豁達開朗,不似其他仙人,說不上冷冰冰,反正就是絕不會毫無顧忌地笑。


    之燼也回以微笑,說著,你是個很快活的人。


    他拉起她的手,引她去月宮。她本想拒絕,但她好似從來這天庭第一日起,就想要一個友人,能對她笑,能陪她玩。


    你喜歡月亮嗎?


    他們坐在桂蟾樓的屋頂,看著巨大,卻並不刺眼的璀璨明月,以及其旁若隱若現的星河。


    之燼點頭,對他說,我的故鄉也能看到月亮。


    我也喜歡月亮,因為這東西和暘穀的太陽一般,永遠也不會消散毀滅。


    永遠有多遠?她好奇問道。


    就是這天下所有生靈都逝去的那天。


    你為何要助我?


    他用手撐著臉,少許深沉,你來天庭的第一天,我就見到你了,你很膽怯,很害怕……像幼年時的我。


    你是誰?


    我是祖雲,你是不是火德星君的隨侍,之燼?


    她點頭,不可思議,原來星君說的帝三子,天界儲君,未來天帝,就是眼前的他。


    你願意成為我的友人嗎?


    之燼不知該怎樣回答,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又愣在那裏。


    我沒有什麽友人,我幾乎都是與書相伴,唯有登上帝位那天才得解脫。


    他的笑冷下來,緊了緊領子,這桂蟾樓風很大。


    我……也沒什麽朋友。


    星君曾許諾要讓她睡在星河,卻隻有祖雲帶她去看了星河。


    她思鄉之情漸漸淡弱,真摯地說,祖雲殿下,我願意與你為友。


    祖雲歡愉,險些跌下去,之燼,你可是當著這世間最永恒的靈物,說了與我為友的話,此生萬萬不可違逆。


    如若背叛,就詛咒你此生以命償還。


    要這麽決絕?之燼被這個才見過一麵的天界太子脫口而出的狠話,嚇到了。


    玩笑話,罷了,不過我可是未來天帝,實在容不得欺我情意的人。


    “在想什麽?”


    此話一出,之燼連忙抹去淚痕,起身,見仲炎已將掉落在地的錦被又蓋在她身上。


    “你怎會來?”


    之燼看著依舊掛著鎖的門,再看看他,便明白這家夥不僅不請自來,還未敲門……


    “我……這裏……”


    “有話便說,你何時臉皮這麽輕薄了。”


    “我這茨山方圓內有兩座小山,很是奇特,一是兀山,二是孤山。”


    仲炎在之燼的示意中,終於穩穩地坐在床榻上,而不是懸著半個身子。


    “孤山,山頂有大鼓,那鼓在我還未來茨山時,便已存在。而兀山,有很多宵行,就是一種夜深時,會散落在山間,身攜明光的蟲子。”


    “宵行,這裏竟有宵行……”宵行是她在故鄉最為喜愛的事物之一,那在萬物沉寂,滿目黑暗時,帶來光明的蟲子,慰藉人靈魂的良藥。


    “你見過宵行?”仲炎不由一驚,他本以為這蟲子少有地方生存。


    “我的故鄉有很多這樣的蟲子。”


    “原來如此,你的故鄉在哪裏?離這裏遠嗎?若是不太遠,我想去看看。”


    她像看智障一般,投以關懷,“你是這茨山老大,難道這茨山方圓,你不知!我故鄉當然在離這裏很遠很遠的地方。”


    仲炎小委屈地說道,“再聰明的人也會偶爾疏忽嘛,不要對人家這麽凶。”


    “好吧,換個話題,這二更天,你入我居室,所為何?”


    “我想帶你去兀山……看宵行……”仲炎心砰砰跳,等待著之燼的回應,若是之燼不去,那討好她的大計策便歸零,自己白忙活了。


    她見他如此忐忑不安的樣子,不忍掃興,加之今夜入眠困難,便說,“好,我去看看你地盤上的宵行有沒有我地盤上的好看。”


    仲炎大笑,“我地盤上的宵行再怎麽美麗,都比不過我。”


    這張堪稱天下絕色的美男臉,上蒼真不該給仲炎,太浪費了。


    之燼推開坐在床榻上穩如山丘的他,“我要穿鞋子,著外衣,你且回避一下。”


    “你忘了我會隱身遁形之術,要是我想看,怎樣都能看。”


    她真是再度無言,如果這天下要選一個臉皮最厚的人,她一定雙手,不,加上雙腳,推舉仲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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