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你費盡心力,究竟想要得到什麽?”


    覃齊躺在地上,緊閉著雙眼,發絲零散,如似瘋癲。自梅姬亡逝後,這麽多年來,他不願有懊悔,隻當自己不過是死了一個侍妾。


    他心裏隻能有一個女子,他的孩子應該是與那個女子生育,他的君妃也該是那女子。


    可是,那個女子說不愛他。


    她不顧他的挽留,嫁給了天帝,成了帝妃。他不甘心,想盡一切辦法,去天庭見她。


    木綰,回到我身邊吧。他忽地出現在她的寢殿。


    她嚇得欲逃出去,卻被身後的他擁在懷中,鬢角的須發刺痛了她的臉頰,覃齊,你逾矩了,放開我。


    不,我不要,你本就是我的,是他逼你嫁給他,是不是?


    她捂住他的嘴,示意噤聲。


    他一把將她抱起來,跟我回晟州。


    覃齊,你不要命了!


    我愛的是你,這一生唯你不娶,你要我如今怎麽辦。他目光炯炯,眉眼糾結。


    放手吧,覃齊……我真的不愛你……你會找到心儀之人的。


    其實,他早知道懷中的女子不愛他,也知如何都扭轉不了這樣的結局,且他還不敢公然和天帝搶女人。


    覃齊將她放下,清瘦的俊臉,染了惆悵,你當真不愛我?


    她理順衣衫的皺褶,麵無表情,山君,回晟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木綰已是天庭帝妃,此生的男人隻有陛下,今後也會生下天子。


    他如此孤傲之人,仿若吃了巨大敗仗,華貴衣袖下的手握成拳頭,狠狠地擊破了身旁的墨梅屏風。


    她收了他的心,棄去他的軀殼,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晟州,開始了喪心病狂的餘生。


    當那個名為玉屏的女人在嫵媚山抱著一捧梅花,跪倒在他麵前時。他以為光影倒回,細細看梅花後的麵容。


    不是木綰,雖有幾分相似,但終究不是。


    但他還是納她為妾,封為梅姬,昭告鬼界王族,然後等著木綰氣急敗壞地到晟州來質問他為何如此。


    一年,十年,多年……


    一切都是他在自欺,他輸了,輸給了天界無上帝王,輸給了對情愛的癡絕。那一晚,他召來梅姬,寵幸了她。


    一滴淚劃過他的臉龐,他感到徹骨的涼意,看著身下的玉屏,問道,怎麽了?


    山君,你愛我嗎?


    她第一次問他這樣的問題,他眉頭一皺,並不理會。


    玉屏有孕,不久後,在無涯山的地宮裏,生下了一個男孩,她還沒來得及看那孩子一眼,就昏厥了。並非她身體有恙,而是他用法術讓她入眠。


    他將那孩子即刻送往晟州邊界,一座荒涼無草木的山中,那裏有一位早已等候的魔界之人。


    心蠱真有如此法力?他稍顯躊躇。


    在下不懼路途遙遠,從魔界來到這晟州方圓,可不希望聽到山君說反悔了。


    沒有反悔……孩子再生一個就是了,隻要能助本君。


    那人渾身彌散著玄色魔霧,鬥篷下的臉實在醜陋,白骨森然般的手,放在男嬰的心口,指尖頓時破開他的皮膚,入了幾隻心蠱蟲。


    男嬰不停抽搐,唇色轉為玄色,一道玄色光芒從男嬰的雙眼中散出。


    山君現下隻需用刀割開孩子身上的任意一處皮膚,蠱蟲便起作用了。那人幽幽說道。


    不過是一個姬妾生的,又不是木綰的孩子。他飛快說服了自己,朝那孩子刺去。


    初生嬰孩的鮮活血液,如一條條紅線,布滿男嬰的身上。他看著這一幕,說不出的難受。


    心蠱蟲活在了男嬰的心裏,使得他的皮膚長起了如蠱蟲一般的外殼,愈來愈多,愈來愈厚。


    覃齊回到晟山,告訴梅姬,孩子出世便夭折,未免多哀,已秘密埋葬,不要過分悲戚。


    她沒有與他爭論,沒有喋喋不休,沒有糾纏吵鬧,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流下了和那晚一樣冰冷的眼淚。


    “回答我!”長棣變出一把利劍,劍刃直指覃齊的喉間。


    他睜開眼,從讓人窒息的往事汪洋中,浮起來,喘著氣,“為了……一個女人。”


    長棣笑了,他果然是為了那個女子,那個女子從不曾真正出現在他和母親的生命中,但無處不在。


    “你終於敢承認自己用那些肮髒手段,隻是為了得到一個女人。”


    “要我把她帶到你麵前嗎,讓她看看你如今不再意氣風發的模樣。”


    覃齊苦澀,不在意長棣持劍與他對峙,“她已經走遠了……回不來了。”


    “她是誰?”


    他注視著眼前這個,因自己內心不安,便極為愛護的兒子。


    那樣的目光讓長棣想起了年幼時,他背著自己在雪地裏跑著追阿娘的片段,那時的他認為自己是這天下最歡愉的人,有溫柔慈愛的娘親,有威嚴正氣的爹,還有豐饒的晟州。


    “都過去了,不要追究了。”


    “覃齊,你可真會放寬心,不在乎自己作下那麽多罪孽。”


    “若你真的如此恨我,動手吧……”


    “要殺你早就殺了,不會等到現下。”他收回劍,軟綿綿地說道,“生不如死的滋味,你該多嚐嚐。”


    “此後,這無涯山我不會來了,你好自為之。”


    他急切喚住長棣,仿佛用盡所有力氣,“他……可曾對你說過什麽……”


    長棣駐足,轉身,地上的他瞪著眼睛,心緒激動。


    “……他有和阿娘一樣的目光……他說,青山嫵媚,白雪紅梅,是個好願景……”長棣忍住酸楚。


    覃齊哭了,從不曾失態的他,哭得撕心裂肺。


    玉屏,深愛於他的女子,良善,溫婉,博識。她先是鬼奴,再是他的姬妾,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對他的愛從懵懂小心,到全心全意,直至最後化為死灰。


    那夜,月色迷醉,她忽地流了很多淚,怎麽也止不住。


    他感到她的啜泣,問道,為何傷感?


    她拿出枕下,那枚梅花瑪瑙簪子,輕輕說道,齊,我不隻是你的姬妾,還是你的妻子。


    一生若是兩心相悅,便會很長,若是離心,那便損了命數,轉瞬即過。


    他本該厭煩女人家的呢喃,但他那時確實有些愛上她了,不是將她當作木綰,而是因待在她身邊,他的所有煩惱好似皆可拋卻。


    好,我記住了。他吻了她的額頭。


    她把玩著那枚簪子,齊,你知道嗎,在人間很多人終其一生,不過隻願得一心人,彼此見青山嫵媚,白雪紅梅。


    可是四季常在,而那知心人卻難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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