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為煙塵,烈火如挫骨揚灰般,她的掌心再也使不出任何法力。


    驟風急雨在茨山狠狠咆哮,臨近之地無不是天色詭異。


    彼時,山君慶澤正在庭院投壺,近來,他也不知為何要玩樂這看似雅致有趣,實則無聊至極的戲耍。見茨山方向傳來的陰雨潺潺,幽幽一語,“本君怕是又有的忙了。”


    “君上,可是要去妖界走動走動。”手捧矢盒的鬼仆諂媚道。


    見慶澤閉起雙眼,邪魅一笑,精巧的矢應聲入壺,頓時冷汗淋漓,隨即放下盒子,打著自己的巴掌,又磕著頭,不斷求饒。


    他寬袖一揮,伸出手,“拿矢來。”


    鬼仆暗自反思,此次算是躲過一劫,以後還是不言不語的好,他自認倒黴。


    “你說那女子還在茨山嗎,還隨在那個娘氣妖尊身邊作妖使嗎……”


    鬼仆頭皮發麻,今日之前,他不過是扶桑宮的下等仆役,隻做灑掃活計。貌似因那日晟洲山君駁了慶澤的麵子,致使其大發雷霆,手刃多數鬼仆,扶桑宮鬼仆大減。之後,鬼仆各自推諉不願在山君身側服侍,隻有從不偷懶,沉默寡言,看著好欺負的他被推到這裏。


    他不敢回答,又想著若真的不答話,莫不是鄙夷山君,該如何是好呀……


    “君上,小的,小的,不知。”


    “本君該怎麽去麵對她呢,該殺,該留,該……”他的發冠是新製的,因不習慣,故而總是下意識去扶正,其實本來也未曾歪斜。


    他忽地沒了玩樂的興致,步入扶桑宮內,以東海巨靈石打造的地牢,仿佛隻有在那裏才能無所顧忌,他懷疑自己一直都是個違逆惡人,絕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改變。


    看守地牢的鬼仆道,“君上,可是要處置這個廢物?”


    冰冷的石籠裏,一個傷痕密布的紅發鬼獸正咬牙忍受著疼痛,卻沒有一絲恐懼。它看著慶澤蹲下身來,便閉上雙眼,刻意不理會他。


    他倒是不惱怒,沉聲道,“畢方,你自小跟著我,我待你不薄,你為何就是不肯給我說為何盜枕。”


    籠中困獸依舊不答,他神色不容琢磨,眼光一瞥旁的鬼仆。待他走向地牢大門,身後又響起毀神鞭的聲音。


    不出三日,它就會在這世上消失的無影無蹤。腳步如陷泥濘,慶澤見地牢大門處,不知何時,飛來一隻蝶,他正欲擊殺,卻在出手時分,化為繞指柔,蝶入掌心。


    是隻粉白的蝶,像那女子的衣袂,又似那女子的笑靨……可那女子在他麵前何曾笑過。


    他放走那隻不守規矩,闖入心門的凡物,吩咐侍奉在側的鬼仆,”帶畢方回房修養,盜枕之罪,日後再追責。”


    鬼仆膽顫一番,有些猶豫,怯怯問,”……君上,君上,這……“


    “要本君再說一次嗎。“


    一陣寒氣襲來,眾鬼仆連忙伏地,請求寬恕。


    慶澤冷笑,這些怕死的鬼仆讓她又想起那女子不知好歹,敢對他下生死戰書,他可是等著呢,如今怕是等不及了。


    他憎惡金銀榮華,厭惡了殺戮,開始對曾經不以為然的男女之情有了懵懂心思。


    如果一個女子說要找你報仇,以你的性命為此生必取之物,你該如何對待?往日,他喝醉了酒,對寢殿裏的木偶說了醉話,無人應答。


    他自己又說,我活了這麽多年,從不知活著為何,如果有一個人能因我的亡逝而歡愉,也許我可以助她成事。


    畢方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唯一信任之人,即使畢方欺瞞背叛,他氣惱,起了殺心,可他終究無法賜死它。


    當年,慶澤還是孩童時,畢方便陪伴左右,馱伏他四處閑逛。逍遙日子裏,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人心是人心,總是有無數歡樂。


    直到那日,他撞見他的娘娘嬌弱地依偎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裏,說著情意纏綿之語。


    原來,人心是紅塵中最肮髒之物,粉飾幾許,扣著一張麵具。


    畢方呀,我娘娘辛柳,做了對不起父君之事,你說我該不該去揭發?


    阿澤,君後的事你不該去深究,他們是大人啊,我們隻是小孩子,哪懂大人的心思。


    可是畢方,若你喜歡的女子瞞著你與別人有染,你會傷心嗎……


    阿澤,我還不懂,要不,你等我長大了再問我吧,那時候我一定給你最好的答案。


    我娘娘是壞人,今後我必須討厭她,因為她要付出代價。


    花開花落年複年,越過江山,即使一身疲倦,我也風塵仆仆地趕來,主人,姒玄盡忠了……


    你我之間丟失的那些年,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見赤帝的傷口逐漸愈合,雨水將血跡洗得幹淨,她笑了。從前,她笨拙,性子急切,如今她也會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頰,慢慢道,”列山縉融,我欠你的恩情,今日算是還清了,你莫要再被人害了……“


    ”我好想回到過去……好想……“她倒在他身旁,流著淚,握著他的手,喃喃,”顧念一生,不過是歲月塵埃中的過客。“


    雨水刺骨的寒,他醒來,見天色如此暗淡,頭疼非凡。掌中的觸覺溫暖,他攤開手心,赤色羽毛飄至半空又消失不見。


    他起身,才感知到心口隱隱作痛。


    好似被人生生割裂了記憶一般,他想不起任何事,連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唯記起一個叫之燼的女子。可之燼是誰,他沒法明了。


    他拾起一根木枝,欲拄著前行,卻茫然不知去何處,見四下一片新綠,盎然景致。


    不知為何,他竟是滿臉淚水。


    腳下誰人遺落一袋子,他冒昧打開,袋子中的詭異之花,引得喉間湧出一團黑氣,花吸納黑氣,頓時枯萎粉碎。


    他難以遏製,痛苦抱頭,無數回憶交織在腦海,眼中一道久違的紅光重現。


    我是茨山妖尊,我是仲炎……我還是赤帝,列山縉融。


    那又如何呢,往事如風,穿山越嶺,世間何人不是過客。可我,最願意活在當前,像個沒有心事,也未曾經曆滄桑之人。


    有所愛,並為之庇護之人,即使事與願違,即便恩怨纏身,我亦不悔。


    人間說書先生常言,是是非非任君抉擇,愛而不得,得來不愛,汝為他人過客,他人也為汝之過客,一切皆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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