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浮出往昔煙雲,淡然一笑,水神可否透露洛水天機?我知道你有條件……


    那條件不算難,隻要能護佑之燼平安,丟了名譽,違逆天庭,甚至種下心蠱失去性命……皆無所謂,他愛她,即便她還不懂得男女之情是什麽。


    他壓抑著自己不對她肆意寵愛,但情愛終使他臣服於天命,他接受或許不能與她白首的善終。惟願她有一天能記得他曾為她念誦的詩詞,那些情意纏綿的詩詞,都是恒遠告白。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隻是,當年在奎星樓看著星河,許下一生一世,歡愉圓滿的心願,太難。


    此時,入了魔界,蠱蟲噬心的他違心答應了水神泱亦的條件:迎娶她的女兒,讓涪滄能以南海皇族之親眷的身份,得到南海之人的善待,消除當年對東鸞族五公主榅霓的恨意,以及為子嗣稀薄的南海生下一個寶貴的世子。


    各懷心事的兩人,一個好似謀算已成,放下了淤積在身的執念,覺得終於可以追隨所愛之人而去;一個籌劃著戲本,欺瞞那溫柔深情的女子……他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狠心,愧對涪滄這樣淳淨之人。但他的情愛隻能給之燼,他的桃夭婚嫁,十裏紅妝隻能為令他思念淚目的人許諾……


    但終究世事無常。空塵在恒魔台下,踩碎了芍藥,去拯救那眉心一縷火光如歌的女子,此舉撕裂了偽裝,損毀了與水神的交易。


    泱亦本欲教訓空塵不守契約,傷了涪滄之心,可如今兩人已是名義上的夫妻,他如何舍得讓女兒失去愛人……也許,還有另一種代價,那就是他拒絕告訴空塵,洛水天災之日,看著其發怒發狂,他覺得為女兒報了仇怨。他也不管洛水會引發怎樣的天災……有一瞬間,身為天神的泱亦,竟然盼望那個女子能在那場禍亂中死去……數千年過去了,水神泱亦或許還是一個無德偏激之人。


    辜負不可藥醫,謊言易起殺機。


    雷雨恣肆,鞭打在身,她苦澀地看著自己卑賤如草芥。原來……所謂的恩情不過是交易,所謂的良善讓人憐惜也是偽裝。他的爹真是良苦用心,逼迫一個明明心有所屬之人,來欺騙,辜負,拋棄……


    故事隱沒在流光一隅,但故人卻善於玩弄,刻意設計延續本已糟糕透頂的故事。是啊,該她抉擇了,該她作一回布局之人,而不是深陷棋局的棋子。


    涪滄顫巍巍地立起身來,喉間團著陰鬱,使得言語決絕如蠻荒地獄的麅鴞,“你告訴他,如今既已滄海桑田,掛念無益。”


    “記得水神說過一句話‘fl一別,滄海桑田’,我問是否那就是你名中深意,他說,在五公主遭到天譴的涪水處築起過無名陵墓,卻不敢去祭奠……你說得不錯,是泱亦掛念過甚,毀了歲月的風平浪靜。”畢方歎息事已至此,不便再蠻橫失言,強求一個傷心之人,“恩怨中的真相,是明是暗,看你怎樣覺悟……”


    覺悟,曾經她有著諸多覺悟。


    在故鄉雲夢澤,她懂得生而在世,太過認真,便失了趣味,不如忘一忘,如醉般,瀟灑地對待年歲。那時她即使孤身一人,也從無孤獨,隻因她心中有一份執念是避世隱居,寡淡一生,不管四海五界如何風起雲湧。


    在人間含頤仙觀,作為無難仙師,置大缸於仙觀影壁,上書:仙師無難,見人間多淒苦,願為有緣人解紛擾。謹記有三:一不解傷人陰毒之事,二不解升官發財之事,三不解無理無法之事。那時,她的良善溫柔,還淡然無畏。


    直到遇見輕柔闖入雲夢幻境的空塵。她立於沉煙樓外的桃花樹下,贈他桃枝,好似也是贈他一份記憶,她不敢承認祈願,願他將枯枝養成花滿枝椏的桃花樹時,能夠想起是雲夢澤的那個人給了他答案。


    茶已冷,倒去便是,若是心冷了……即使添了一杯熱茶,念的那人也是無法等到的。她猶記曾對一個居在漫山桃花中的墨白居士言及此話。


    是她心裏起了思念,動了凡心,貪婪地渴求他的情愛。因義弟慕容知與阿刀在上霖城皇宮中的亡故,她蒼白了青絲,心死如灰,但卻被他抱在懷中,將其帶出了一個人間的悲戚牢籠……


    以為此後便看得見世間的好風景,她不願再收斂癡迷,而是竭力去守護所謂的彼此恩愛。


    攜著那身東鸞族女兒的桃花舞衣,她出嫁了,忘記自己的出生就是罪過,人生就是劫數,忘記了在人間看到的那麽多苦難,聽到的那麽多孽緣。她以為他說的滄海安寧,與恒久歡喜是一樣的祝福,所以她在鬢邊別著妍麗芍藥,懷著溱洧贈芍的情深,成為嫁娘。


    三百年的思念與等候,沒有等到桃夭宜家,隻淪為被情愛劇毒,邪逆戾氣一步步蠶食的孽女。深陷其中,遍體鱗傷,凋敝絕望,世間真的沒有她的歸處了。


    天色漸晚,獨身一人的涪滄,望著四周被雷雨踐踏的稀薄草木,深深笑了……


    她如似變了一個人,目中白瞳,殘落著桃花的幻影。


    那桃花正泣血,仿若悲鳴,“空塵,你說婚嫁是一生的幸事,你說世間沒有永恒……你掠奪了我祈願的滿庭芳,歲月長……該我來討回了。”


    虢州閬山,洛水海棠林。


    之燼終於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所見眼前人不是旬華仙君鴻念,也不是姥姥莒婆,而是一個滿臉擔憂,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的山君楚戈。


    “洛水退了嗎?”她手落在海棠殘英上,一片水漬,涼得心驚。往昔的海棠林繁花不在,惟有枯萎廢亂的枝椏,與不知來源何處的清風。


    楚戈意識此間舉動,太過曖昧,便扶她靠在海棠樹下,“是你解救了洛水天災,我替虢州生靈深謝大恩……看你並不疑惑,為何我伴你在此,而不是去我的宮殿樓宇。”


    淺笑幾分,她淡然觀望著洛水靜謐流逝,一切年華皆得救贖,“他在你這裏養傷,你定然怕再起恩怨,所以與我留在洛水,反而安穩。至於為何你未曾帶我去這虢州的其餘地方……你知曉我已婚配,貿然帶我去陌生之處,怕我介懷。”


    邏輯嚴密,言語冷靜,他愕然,果真成了名副其實,挽救天災禍患的神仙。


    “過不了多久,天庭就會派遣使者來勘察此地,你想好去哪裏了嗎?”他暗自盤算著該怎樣問起這位夢中人與空塵的情緣糾葛,但又望她莫要想起空塵,隻因他得鬼獸瓜豆稟報,說牧嶼樓來了位自稱是空塵發妻的陌生女子,名為涪滄……就離譜,一個說自己在人間有婚配;一個愛得癲狂可憐,還莫名奇妙蹦出一個妻子。他再次感慨空塵的風流,技藝精湛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浮塵燼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季熙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季熙河並收藏浮塵燼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