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束縛的末代人皇,隻是一具無法解脫的屍骸傀儡,本質上和沿途遇到的那些“活屍”也沒有太大的區別,自然不可能是神穀川的對手。


    童子切向著黑鴉鴉的高台之上華斬而去,夾雜著雷霆的燦燦刀光將彥波瀲武和那座醜陋的皇座一並吞沒。


    前一秒還在勒令神穀等人跪下的末代人皇,在下一秒就化作了幹癟的屍骸碎屑,與崩毀的灰白晶石碎屑一同迸射開來。


    幹淨利落。


    一片刺目的雷光中,神穀收刀入鞘,順勢將遺落的暗牙黃泉津撿起。


    冰冷漆黑的鏈條相互碰撞,發出哐哐的聲響。


    按照剛才在石柱碑文上的所見,這把鎖鐮曾經飽飲妖種的鮮血,由此充斥著煞氣與不祥。再加上原本是須佐之男的東西,後來又被大國主所持有,拿在手裏確實感覺非同一般。


    不過,神穀川本身並不使用鎖鐮這種相對冷門的武器。暗牙黃泉津和他不是很適配,就算繳了也無法更新自身的武器庫。


    至於他的麾下,能用鎖鐮好像也隻有七人禦前裏的阿咲,以及同阿咲係統學習過大草流的鹿野屋。


    禦前們現在都退居二線養老了,阿咲的上限擺在那裏,暗牙黃泉津自然很難為她所用。


    至於小鹿,作為神穀的大弟子,雖說未來說不定會有無限的發展和前途,但持有一把充滿煞氣的神器這種事情,對小鹿而言也實在是為時過早。


    以凡人之軀持有神器充滿了不確定性。


    就好比像鬼塚在陰差陽錯之下綁定了稚日弓,神穀為此可是一直都在操心的。


    而小鹿,她手腕上和神穀川可沒連著紅繩……


    準鬼神共主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著實照顧不過來。


    所以,現階段入手暗牙黃泉津,主要還是貴在擁有。


    將黃泉津收入【蜃氣布袋】,神穀川的視線轉移到了高台基座的中央。


    這裏原本被那醜陋的屍骸皇座所覆蓋,因為神穀一刀砍毀了皇座,下麵的石板終於是裸露出來。而在底座的石板上,刻著一段不算起眼的文字,字跡和那十三根石柱上的有些類似,或許都是出自彥波瀲武之手——


    [具備成王器量的外來者,將會帶著生弓矢踏入葦原水穗國都。待他收集三件神器,大穴牟遲將會與葦原的昔日榮光一同度降臨於世!]


    “哦?”


    神穀川眼眸微微凝縮。


    外來者將會帶著生弓矢踏入葦原水穗國都。


    這說的不就是我嗎?


    不過嘛,“具備成王器量”什麽的……嗯,這個說法還不錯,誇了我一嘴。


    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承認下來。


    石板文字上所寫的三件神器,指的應該是大國主持有的生弓矢、天昭琴,以及由生太刀鍛造而成的暗牙黃泉津。


    此時此刻,生弓矢確實就在神穀的身上,是他從葦原水穗國之外帶進來的。


    也就是說,隻要再找到天昭琴,應該就可以見到大國主了。


    此時,八咫鳥和小小老頭也湊過來端詳地上的文字。


    “這個,是預言?”


    “看起來像。”神穀點點頭。


    這一句預言,倒是把他也給安排上了。


    但仔細回想一下,好像之前對戰建禦名方神的時候,那武神就曾念叨過“資格”、“器量”之類謎語字眼。


    所以,大概率指的是這個。


    至於預言是從何而來,神穀心裏也有個大致的人選。


    應該就是磐長姬。


    從彥波瀲武留下的文字來看,這個末代人皇最終還是按照大國主的意願,找到了磐長姬,並且用某種方式將整個水穗國都封存在了磐長姬的身體裏。


    一方麵是為了規避來自高天原諸神的神罰,另一方麵大概也是在為大國主的複蘇降臨布局。


    而磐長姬除去是永恒女神之外,似乎本身還帶了一點預言的神格屬性。


    畢竟祂曾預言過,天孫瓊瓊杵尊將會像木花一般繁榮又快速凋零。


    這樣看來,磐長姬某種意義上和會“未來視”的小悟有些相似。


    “沒問題嗎?這樣一句預言。”八咫鳥平淡的語氣裏,似乎帶上了一點焦慮。


    大鳥不太喜歡預言,因為宿命的感覺太重,而她本身曾被困在宿命的夢境裏輪回了太久太久。


    再加上這句預言還精準預見到了神穀川的到來,這給她的感覺更加不好了。


    “單從這段文字上來看,好像是沒什麽問題。”


    神穀本人要相對更加從容一些。


    確實。


    預言隻提到了大國主將會重新降臨,但未說結果如何。


    而且這預言不是將我描述成有成王器量的人嗎?


    那麽到底是舊皇重塑葦原榮光,還是新王埋葬舊皇也猶未可知吧?


    現階段,悟還在沉睡之中,神穀是沒辦法把她叫出來,再給個“未來視”來和磐長姬的預言對衝。而且,神穀川個人是覺得自己有必要會一會大國主。


    沒辦法。


    大國主的神骨實在太契合他了。


    不把這份神骸骨拿到手,身體就像有螞蟻在爬。


    代表著文明和開化的人皇神格權柄,怎麽想都和“人間之主”的下一階段升級絕配。


    隻要拿到大國主的骨,神穀川應該就能順利晉升到神明境界。


    也不是他不想再穩健一些,主要是時間不允許。


    畢竟,在一年以後神穀川就要直麵“惡墮”進黃泉勢力的前輩蘆屋道滿。在這不算太長的準備時間裏,他必須要盡快提升己方的硬實力。


    而在壓力和危機的追趕之下,神穀素來是傾向於進行一些冒險的——


    搏一搏或許還有贏麵,畏首畏尾的結果隻會是慢性死亡。


    隻要還有掙紮奮進的餘地,他從來都不願意輸。


    而且,輸給代表黃泉的蘆屋道滿……恐怕會萬劫不複啊。不管是現實,還是常事裏,那些寄希望於他的人或者妖鬼,那些所有他所看重的東西,想必都會不複存在。


    “我明白了。”


    厚重的黑色兜帽之下,八咫鳥的眼眸直勾勾注視著神穀川。


    如此長久凝望神穀的臉,就算是身為神女,且對絕大多數事情都不甚關心的八咫鳥也會稍微有些恍惚。


    她侍奉這位堪稱“天之驕子”的領袖也算是有一段時間了,大致了解了對方的秉性。


    大鳥平日裏沉默寡言,但看事情還是挺透徹的——


    雖說神穀平時待人接物總顯得相對溫和,在高天原一眾妖鬼心目中也基本都是以“仁愛領袖”的形象人設而備受尊崇,就算有什麽陰揣揣的算計也基本都是以綿裏藏針的方式運作……


    但隻要是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基本不存在什麽回轉的餘地。


    神穀川的野心,實際上是非常大的。


    最起碼絕對不比操縱了十三代天孫人皇,到頭來還想著重新降臨於世,重塑昔日榮光的大國主要來的小。


    而八咫鳥既然已經投奔了新高天原勢力,哪怕是為了償還之前的恩情,為了那些還在三途川裏沉睡的親友魂靈,也隻能陪著神穀一條道走到黑。


    “嗯,既然達成一致,那麽接下來我們去找天昭琴,好好會一會葦原的舊榮光大國主。”


    神穀如此下令,不作任何停留,跨著刀大步下了腐朽漆黑的皇座高台。


    雖然有會麵大國主的打算,但神穀一行對水穗宮殿後續的探索,還是盡可能地小心謹慎開展。最核心的大殿處,找不到通向別處的途徑或者暗道,他們又折返回了大殿之外的雕花石質回廊。


    小小老頭放出了許多身外身各處探路,避免錯過這處宮殿裏可能潛藏的任何細節信息。


    畢竟這處宮殿還挺大的。


    且因為彥波瀲武和那屍骸王座都被斬碎,宮殿裏倒是不再出現那些頭戴立纓冠的活屍了。


    如此探索了一陣子。


    “阿巴!”


    在回廊的一處岔路口,小小老頭忽然有了感知。


    緊接著,神穀川和八咫鳥也都感應到了什麽。


    在他們已經走過的宮殿區域,似乎是多出了一道活物的氣息,正在錯亂的回廊走道裏像是沒頭蒼蠅一般來回打轉。


    ……


    幽暗的宮殿回廊裏。


    小男孩伊波正貼著牆壁小心踱步前行。


    這處偌大的宮殿,給他的感覺陰冷又邪惡。昏暗無光的環境,牆壁上幹涸的血跡,還有隨處可見的封存著人形的灰白晶石,無一不令他感到由衷恐懼。


    但伊波沒有想著折返出去,依舊硬著頭皮摸摸索索前行。


    黑暗之中,他好像能聽見有什麽東西呼喚著他的名字。


    有什麽在渴望他靠近。


    這個怪夢已經困擾伊波很久很久了,實際上他也很想在夢裏一探究竟。


    隻不過,以前進到夢裏來的時候,他總會被那些活屍一般的可怕怪物追逐。但這一次入夢,街道上那些怪物卻好像銷聲匿跡了,伊波也是因此才摸索進了宮殿這裏。


    “這個轉角,我剛才是不是來過?”


    伊波在一處岔路口停下腳步,在染著血的牆壁上,他看見了自己用石子劃下的記號。


    而那個迷離的,似乎在呼喚他的聲音,又始終忽遠忽近,虛無縹緲難以分辨位置。


    “這個記號……我剛才是往左邊走的,現在應該試一試右邊。”


    伊波這樣想著。


    這時候,昏暗的回廊裏忽然穿來一陣陰風,嗖嗖刮過小男孩的脖頸,讓他情不自禁縮了縮脖子。再看周圍,除去那些封存有人形的晶石依舊奇形怪狀立著外,又別無他物。


    “嗚唧……”


    伊波自然是無法感知到的。


    此時一個拇指大小,虛無僧打扮還手持木杖的小老頭,已經借著剛才那陣陰風,盤腿端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兩位大小姐交給主人,主人又送給老夫的這柄木杖確實非常好用!


    就算是“複製”出來的身外身,也可以用這東西的力量實現一定程度的隱匿禦風。


    好評!


    伊波壯著膽子走過拐角,才剛畏畏縮縮走沒幾步,忽然聽見——


    “伊波。”


    有人在叫他。


    並非是那種虛無縹緲的呼喚,而是清晰無比的平穩男聲,實打實從他身後響起的聲音。


    “哇!”


    毫無防備的伊波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過頭去,卻看見身後不知何時立了兩道人影。


    一道挺拔高挑,另一道出挑的同時,背後攏垂的烏黑羽翼格外顯眼。


    “大哥哥,還有大姐姐?是你們啊,你們還在這裏!”


    看清來人後,伊波放鬆下來一些。


    能在這個詭異無比的夢境裏麵,看見“熟人”真是太好了!


    在上次的夢裏,這兩位哥哥姐姐不僅除掉了追逐他的怪物,還幫他找回了母親的遺物。而且,從大哥哥那裏拿到那枚指環後,伊波一覺醒來,真的在現實裏也找回了指環。


    “你又做夢了?”神穀川微笑著問這個男孩。


    “對!”


    雖說對“夢中人”說自己在做夢感覺怪怪的,但還是實誠地點了點頭。


    “距離你上一次做夢,上一次見到我們,現實的時間過了多久?”


    “好像有快一個月了。”


    在伊波所謂“現實”裏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而神穀一行上次見到他,不過也就是一個多小時以前。


    “你記得還挺清楚。”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我在這個夢裏總是很清醒。”


    “這樣啊。”


    神穀點了點頭,對此沒有再多說什麽。


    但……


    傻孩子,你之所以這麽清醒,大概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在做夢。


    “那你為什麽要進到宮殿裏來呢?”神穀川又問,“這裏還挺危險的。”


    “我……我感覺這裏有人在叫我。”


    伊波依舊照實回答。


    雖然上次見到神穀川他還有一些戒心,但找回了戒指,再加上重新做夢見到“熟人”的親切感,卻讓伊波這次對神穀不太設防了。


    而且,對友好的夢中人有所防備,真的是有必要的嗎?


    “有人在叫你?”


    神穀川與保持著較淺層隱匿狀態的小小老頭本體對視了一眼,後者隻是搖了搖頭頂黑色的深鬥笠。


    與主人一樣,斥候並未感知到這處宮殿有什麽在呼喚伊波。


    果然啊,這個小男孩非常特殊。


    神穀川凝起眼眸,進一步觀察伊波,這一次使用人間之主的權柄,完全洞悉了伊波的情緒。


    他看到,在伊波的情緒色彩裏,幽藍色的哀傷占據了相當大一部分。


    “伊波,你好像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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