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大門上方浮雕的那尊水蛭雕塑,杉浦帶著女兒來到了食堂。


    現在臨近飯點,食堂已經有了一些鬆澤人活動。


    所有人看起來都喜氣洋洋。


    餐盤已經擺放上了餐桌,上麵鋪著一塊塊黏滑的黑色生肉塊。


    “媽媽,我餓了。”


    陽菜拉了拉杉浦的手,滿臉笑容。


    “我們吃飯。”


    杉浦久美子帶著女兒在一張餐桌邊上坐下,身邊的鬆澤人吃得嘴角流淌汁液,卻還不忘向這對母女問好。


    她朝著桌子上的食物看去,那些肉塊似乎還在抽搐蠕動。


    杉浦感到了惡心,不管看多少次都還是感覺惡心。


    那些甘之如飴吃下這些東西的鬆澤人,真的還算是人嗎?


    “媽媽,吃飯。”


    原本挺挑食的陽菜,用她的小手抓起餐盤裏的黑色肉塊,像個茹毛飲血的原始人,貪婪地張嘴去咬。牙齒磨碎肉塊,發出幸福和滿足的咀嚼和吞咽聲。


    女兒已經變成那些讓她恐懼,讓她惡心的鬆澤人了。


    可看著女兒快活的樣子,杉浦也想陪她笑。


    卻隻是嘴角抽搐,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她用顫抖的手伸向餐盤裏的肉塊,手掌之間沾滿了黏滑且令人不適的觸感。


    “我們吃飯……”


    她說。


    杉浦的眼眶再次溢出眼淚來,而後便將嘴張到最大,將那不管不顧將那肉塊塞進嘴裏。


    膠質的,腥臭的,滑膩膩的口感,讓她想要嘔吐,但她還是盡可能將嘴裏的肉塊完全咽下。


    杉浦的視線變得稍稍模糊迷糊,她看見手裏捧著的,留著她齒痕的殘餘肉塊正在指尖蠕動,在她的口腔蠕動,在她的食道蠕動,在她的五髒六腑蠕動。


    緊接著,杉浦久美子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就好像所有的煩惱、憂愁、痛苦,所有負麵的情緒在這一刻都完完全全從她的身體裏抽離出去一般,隻剩下了極致的快樂。


    什麽情緒都感覺不到了,就隻是沒來由的,發自肺腑的想要開懷大笑。


    在這一個瞬間,杉浦似乎能明白為什麽鬆澤人總是在難看的傻笑了。


    她的大腦、思維好像在強烈的愉悅感衝擊之下溶解,有什麽東西在她的身體裏蠢蠢欲動,繼而複蘇過來。


    隨後,杉浦久美子便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食堂裏麵杯盤碰撞。


    所有人都想有說不完的開心事,他們分享食物,也分享心裏的喜悅。


    而在角落裏麵,杉浦母女正並排坐著,對著桌上的黑色肉塊狼吞虎咽,滿足而幸福的咀嚼吞咽聲不絕於耳。


    “媽媽,陽菜好幸福。”


    杉浦陽菜向嘴裏塞著食物,臉上的笑容天真爛漫。


    “陽菜……”


    杉浦久美子在進食肉塊之前,從眼角滑落的最後一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滴下,混進她嘴角四溢出來的黑色汁水之中,便再也看不見了。


    她咧起嘴,臉上看不見半點陰霾,像是雲開見日,露出了進入鬆澤以後,最快樂也最由衷的笑容。


    “媽媽也好幸福。”


    ……


    鹿野屋站在無人的村口,遲遲未動。


    她的表情複雜,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鹿感受到了一股說不上來的無力感,這種感覺她長這麽大,隻體會過兩次。


    上一次是在大栗島,在那個被赤魟力量獻祭的小男孩淺川半平的葬禮上。


    “可能……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杉浦變成鬆澤人了。”


    鹿野屋終究還是讀懂了杉浦久美子在離開之前,臉上那點殘存的分明情緒到底意味著什麽。


    躊躇了一陣子,小鹿終於動起來。


    她沒有去村子的食堂,而是去了杉浦位於村子的西邊的“家”。


    那也是一棟有些老舊,但結構勉強完好的一層老房子。


    鹿野屋用剛剛得到的鑰匙插進大門,輕輕轉動,門便啪嗒一聲打開。


    房間裏沒有多少家具,但還算得上整潔幹淨,估計是被好好整理過。


    不過,和小鹿分到的那個房子不同,杉浦的家裏有一張木板床。


    “小小爺爺?”


    鹿野屋將門帶上,站在房間中央四處打量了一陣子。


    小小老頭3號順應她的呼喚現身。


    “杉浦說在地板下,我想應該是她留的食物吧,小小爺爺能找到嗎?”


    “阿巴,阿巴!”


    斥候在房間裏簡單轉了一圈,連半分鍾都沒有用,就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鑽到了靠在牆邊的那張木板床下。


    鹿野屋將被褥鋪得很整齊的單人床小心拉開。


    和房間裏的其他地方一樣,床底的地板似乎也被杉浦打掃過,很幹淨。


    “阿巴!”


    小小老頭3號敲擊其中的一塊木板。


    “看來是在這裏。”


    鹿野屋蹲下來,伸手撬了撬,較為輕鬆就將好幾塊木板移開。


    下麵是一個小隔層。


    裏麵擺放著一些罐頭、壓縮餅幹,還有兩個白色的飲用水長期保存罐。


    看起來是緊急避難用品包可能會有的應急食物和飲水,而且小鹿也確實看見了防火處理的聚酯材料製作緊急避難背包。


    除了這些較為專業的物資外,隔層裏還有些別的。


    像是零散的袋裝麵包、糖果這種小零食,以及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一聽沒開的罐裝可樂,甚至一盒口香糖。


    另外,還有幾個尚能開機的手機、一個充電寶,小手電和防災兜帽。


    五花八門,顯然不是同一個人帶在身上的東西。


    杉浦藏在隔層裏的食物,並不是雜亂堆放在一起。而是很有目的和計劃的分開,按一定量排成兩小列。


    上麵一列,下麵一列。


    顯然是嚴格分配以後,為兩個人準備的。


    鹿野屋看著隔層裏的物資,沉默了一陣子,隨後伸手拿出一包壓縮餅幹,一個豬肉罐頭,還有一桶裝飲水的保存罐。


    拿出食物的水源的時候,小鹿看到隔間裏麵放著一張字條。


    上麵字跡娟秀,不過稍稍有點淩亂——


    [不想變成恐怖的怪物,絕對不要變成怪物。]


    [我隻是想和陽菜一起活下去。]


    這字條應該是杉浦久美子寫的。


    但特意寫這樣的字條留在儲存物資的隔層裏,讓小鹿感覺有點意義不明。


    或許,杉浦是想每次在隔層裏拿取和存放物資的時候,都能看見這行字?


    這樣一來,當她存取那些本來不屬於她的東西時,或許能得到一點點虛無的自我安慰吧。


    小鹿沉默地將杉浦的房間恢複原狀。


    她隻拿剛才那些東西就夠了。


    下午就是和鬆澤的決戰,贏了就可以出去,輸了的話……要這些東西也沒有意義。


    鹿野屋將剛拿到食物和水源都打開,湊近嗅了嗅氣味。


    隻要是屬於鬆澤的東西,總是帶著一點水腥味,區別隻是味道輕重而已。


    而小鹿跟著雲居小姐認真練習過香道法術,在這地方待了三天,嗅覺也依舊沒有遲鈍和疲勞,稍稍動用一點靈力,就能聞到常人察覺不到的氣味。


    杉浦的物資上,沒有水腥味。


    所以是沒有問題的。


    為了以防萬一,鹿野屋還讓小小老頭3號也觀察了一陣子她拿取的食物和飲水。


    後者得出的結論和她一樣。


    徹底安心下來後,鹿野屋帶著這一些物資回到了自己家裏。


    在鬆澤裏困了三天,僅靠帶進來的那點東西生存真的太過勉強,小鹿其實已經很餓了,因為進水不足,嘴唇有也些幹裂,身體的狀態實在算不上好。


    但得到這一輪補充,再好好休息一下,到下午三點多配合外麵的師父行動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


    現實世界。


    栃木縣,鬼怒川。


    鬼怒川是日本關東北部的一條河川,發源於栃木縣日光市的鬼怒沼,流過關東平原,於茨城縣守穀市與利根川合流,是利根川支流中最長的河川。


    自古以來,鬼怒川便以洪水泛濫而聞名,因此到了近世,人們以日語發音相近的漢字改稱為“鬼怒川”,取其“凶猛狂暴如鬼之怒”之意。


    現今鬼怒川發源地的日光市附近有鬼怒川溫泉區,為關東著名的旅遊休憩勝地之一。


    神穀和對策室討伐地震鯰的選定地點,就位於這條大河流域之內,不過離旅遊區蠻遠的,而且選定戰場周圍已經拉警戒設路障不許閑雜人等進入。


    鬱鬱蔥蔥的山林之中,夏蟲聒噪,蚊蟲很多。


    神穀正和對策室裏的同事們在觀察戰場地形,聽身邊的專家討論些專業問題——


    “在這裏討伐那種會帶來地震的怪物真的合適嗎?栃木縣是有活火山的吧?”


    “你是說男體山和女峰山那個火山群係?離這裏很遠的吧?而且,男體山也休眠了七千多年了。”


    “本來就到處都是火山帶,這已經算是附近較好的地域了。”


    “……”


    神穀聽著他們談話,心裏想著自己的事情。


    也不知道小鹿那邊怎麽樣了……


    小鹿的情況,神穀已經和之前在大栗島上的八尺女,還有鹿野屋先生都說明了。


    把這消息告訴小徒弟的兩位家人有些艱難,但是必要的。


    小鹿的父親鹿野屋先生,在電話裏知道女兒的事情以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隻是壓抑著情緒,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請求神穀一定要把雪乃給救回來。


    “我可能不算一個好師父。”


    神穀其實也不太好受。


    但怨天尤人是沒用的,現在得全力把小鹿救出來。


    絕對要把她救回來。


    至於八尺樣在得知消息以後並沒有多說什麽。


    “請不要愧疚,神穀大人,這並不是你的錯。而且,你是雪乃的監護人,我一樣也是。雪乃出了事,我也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八尺女這樣講了一句,然後直接回到了東京,現在就在地藏像裏,被神穀攜帶著。


    她是肯定要一起參與戰鬥,去救自己的“侄女”的。


    神穀站在原地想些有的沒的,過了一陣子,尾崎龍一帶著美人樣走了過來。


    在那隻雌鼠人的身後,神穀看到了好幾隻山鼠亦步亦趨跟隨。


    美人樣能控製的老鼠數量可不止這麽一點,更多鼠群的現在都在地下活動。


    尾崎龍一大大咧咧跨過幾塊裸露的岩石,走到神穀川麵前:“結成師父呢?”


    “在那邊和作戰人員講話,伱那邊怎麽樣了?”


    神穀這樣回答,順便丟了瓶水給自己這位可能算一半……不對,應該是“四分之一的師兄”。


    “還不錯!”


    尾崎龍一擰開瓶蓋,仰起脖子灌了一口。


    看起來,這富二代待在深山裏還挺怡然自得的。


    他身邊好像看不見蚊子存在,估計是身為山神的美人樣幫他驅散了。


    再加上現在是夏季,山裏比較涼爽,還挺舒適。


    待在山裏真不錯。


    隻可惜下午就要打大戰,神穀是沒心情感受周圍綠意盎然的美好景象。


    尾崎龍一:“我已經可以確定了,地震鯰下午絕對會從這裏的地下經過!”


    神穀川:“辛苦,辛苦。”


    “沒有的事,你和師父他們才是下午的主力吧?到時候最辛苦的是你們才對,等真打起來,我是會躲到後方安全區域去的。”


    “哦,好像是說你不參戰來著。”


    “當然啊,我的式神可都沒什麽戰鬥力的,麵對荒神還是不要湊熱鬧比較好,而且我也不願意找會打架的怪談當式神。”


    “為什麽?”


    “哈?”尾崎龍一像是理所當然一般,“哪有讓老婆們上戰場的道理?”


    神穀川:……


    不是很想跟他講話了。


    很勉強能算同門的兩人交流了幾句,尾崎龍一又去找結成大叔匯報情況。


    周圍的人都忙忙碌碌。


    今天下午的作戰計劃,已經製定完成——


    由代表對策室高層的結成真劍佑為指揮,東京勢力的除靈師們主導,同時牽頭栃木縣當地二荒山神社、輪王寺等除靈勢力共同參與。


    地震鯰的活動已經被美人樣的以犧牲眾多老鼠為代價標記。


    已經確定潛藏在鬼怒川附近。


    等到下午,以巨瓊神社為首,精通岩土法術的除靈師們會聯手,共同將地震鯰從地下逼出來,令它正式出現在戰場附近。


    像巨瓊神社的神子鬼塚,精通的桔梗符籙之中,就包含了“風林火山”四部。


    雖然小巫女平時戰鬥更喜歡用火部的符籙轟炸敵人,但是其他三部也是很擅長的。


    而這次參與行動的眾多除靈師,除去擔任攻擊主力的神穀和結成等人以外,其他人的主要工作就是這個。


    等到地震鯰現身以後,就是神穀他們發揮的時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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