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灑在暗紅的海洋之上。


    此刻的大海,海嘯浪潮已經得到平息,化鯨控製著十幾隻骸骨鯨魚,於海麵上列隊巡遊。


    嘩嘩——


    水浪蕩漾。


    殘餘的撫浪妖甩著巨大的尾鰭,不知畏懼地靠近。


    泛著寒光的巨大的倒鉤骨刺勾連在藍灰色的魚尾底部,像是船錨一般朝著骸鯨的隊列之中砸來。


    因為絕大部分的撫浪妖都在神穀川的炸魚行動之中灰飛煙滅了,剩下的這一點,對於神穀一方已然造不成太大的威脅。


    完全可以正麵應對。


    骸鯨彼此連接,形成一片浮於水麵之上的“白骨陸地”。


    神穀和荒神們一起,各自抵禦四麵八方襲來的撫浪妖。就算是下水戰鬥力銳減的犬神和瑪麗,站在白骨陸地上打一手防守反擊也都是沒問題的。


    砰!


    扣下【報喪女妖·改】的扳機,冰冷金屬與指尖緊密貼合。


    鐵彈丸刺破潮濕的空氣發出尖銳嘯叫聲,火光從槍口噴薄而出,劃出一道令人熾熱驚駭的弧線,又迅速迸射為紫電白芒的漩渦,直接將一頭撫浪妖擊沉。


    擊殺一隻的間隙,又有一隻撫浪妖甩動尾鉤,衝上骸鯨的方陣。鯊魚狀的精銳怪談血盆大口張開,身軀龐大,肌肉賁發,眼神中透露著野性和凶殘。


    神穀川不閃不避,收起報喪女妖,身體穩定而靈活。


    當撫浪妖撲來時,他迅速彎下腰身,並用力揮動一文字。刹那間,繚繞明煌煌陽雷的刀刃從下方飛起,斬出一段優雅又凶戾的弧光。


    太刀與撫浪妖的腹部相觸,發出一聲沉悶而劇烈的撕裂聲,鋒利的刀鋒輕易地穿透了硬實的皮肉。


    鮮血噴湧而出,撫浪妖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身體停滯了片刻,然後被神穀重重地貫倒在骸鯨的背部。


    嗡嗡。


    太刀從撫浪妖的腹部抽出。


    神穀血振甩刀,並且將一文字架在左手的羽織衣料處一劃,擦幹殘餘的血跡和海水。


    華麗的陣羽織沾了血水,染上血腥味和一抹紅色,更加妖異了幾分。


    雖說之後回家清洗羽織會辛苦鼠鼠,但這樣擦血很方便,而且動作很帥!


    海麵上的撫浪妖不過十幾隻,第一波衝擊骸骨鯨魚的攻勢被阻攔,第二波攻擊就更是完全不成樣子。


    神穀川一方以零戰損的代價,順利處理了這些殘兵敗將。


    “水下可能還有一兩隻漏網之魚,但應該不礙事了。”


    神穀將式神們召回到身邊,又觀察了一陣子海洋的情況。


    這裏已經沒有太明顯撫浪妖的妖氣了,但是海洋上彌漫的那股奇特的超凡氣息依舊存在。


    他將武器收起,從【蜃氣布袋】裏掏出了【歌舞伎傀儡】。


    將手裏的傀儡木偶稍稍握緊。


    木偶的頭部、四肢、軀幹處開始有透明的絲線生成。


    一共六條。


    六條細絲越拉越長,延伸到骸鯨的背部。


    絲線碰觸的地方,有一個人形緩緩生成,站立起來。


    這個人形一開始很模糊,慢慢開始變大,變清晰,最後變得和神穀川等高。


    麵敷白粉,劍眉星目,歌舞伎表演裏的武士打扮,類似狂死郎。


    歌舞伎傀儡成型的瞬間,神穀川共享和它的“感官意識”,和自己的意識並行不悖,就像是腦海裏多出了一個“無人機”之類道具的操作畫麵。


    “耽擱了這麽多天,總算有機會下去看看了,這下麵到底有什麽呢?”


    神穀川在骸鯨的背上坐下,控製著“狂死郎”跳入海中。


    傀儡本來就是死物,沒有呼吸之類的需求,下海探索正合適。


    ……


    被已經變得無形的絲線拉扯著的傀儡被鹹澀而清冷的海水包裹,越潛越深。水麵上的波浪聲漸行漸遠,光線透過波紋穿過水麵,折射下幽暗而蒼白的光芒。


    水下荒涼,隻有沉默而莊重的岩石和沙礫鋪滿了海底,被漫長的歲月衝刷得毫無生機,晦暗一片。


    深海中傀儡四處探索和海麵上骸鯨配合著移動下潛位置結合,大概花了四十多分鍾的時間,神穀川找到了此行的目標——


    那是一座沉沒於水下的島嶼。


    其實已經和海底的岩石融為一體,難以分辨。


    但這裏有一片建築物的殘骸,一座隱約可以窺見曾經是神宮的水下廢墟。


    四散著斷裂的石柱、倒塌牆壁,這座神宮原本應該是輝煌而尊貴的。而現在殘留下來的建築結構蒼白而脆弱,周圍的砂石裏半埋著碎裂的雕像和一些腐朽的裝飾物,在被深海的暗流衝刷著,隨時會消失在無情的波浪中。


    “人魚那邊是說過,多岐都島上曾經有一座神宮,大概就是這裏了。”


    神穀借助傀儡的身體感知觀察四周,在神宮殘骸的周圍徘徊了一陣子,找到了一條建築塌陷而形成的狹窄洞穴。


    成人的身體穿不過這條通道。


    不過歌舞伎傀儡可以變化體型,最小的外形可以變得和七八歲孩童差不多大。


    借助變化後的體型優勢,神穀順利擠進了通道之中。


    在幽暗的通道之中摸索前進了數十米,身邊的水位落下,歌舞伎傀儡從水中浮出。


    這裏似乎是形成了海底的氣腔區,密閉的環境之中有空氣存在。當然會這樣子,也可能是因為宮殿中有什麽其他的殘餘力量影響。


    傀儡爬出水麵,站上了潮濕的神宮石板地磚上。


    現在應該是來到了坍塌的神宮建築內部深處。


    “這片神宮的內部結構好像沒有損壞的過於嚴重,裏麵的麵積意外還挺大的,好像很有探索的價值。而且一直能感受到的那種超凡氣息,在這裏又濃重了不少,沒準這處神宮就是那種奇特氣息的源頭。”


    神穀沒有遲疑,控製傀儡甩了甩華麗服飾上的水漬,便朝前走去。


    周圍的牆壁上,陰刻著諸多壁畫,但色彩早已褪去,變得斑駁不堪。觀察一陣子,那些畫麵也殘缺且晦澀難懂,不知道具體指向什麽。


    不過,倒是能看到壁畫上頻繁出現海洋還有月亮這兩種景物。


    其中的月亮畫得格外醒目顯眼。


    甚至在不少的壁畫之中,月亮的意象要明顯蓋過海洋,被描繪得如此真實而又超凡脫俗。


    月亮懸掛在壁畫的中心,是一個圓滿而明亮的光球,散發出柔和而溫暖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場景。月亮的表麵繪製得栩栩如生,仿佛可以感受到輕柔的質感和涼爽的氣息。細膩而流暢的線條勾勒出月球上的山脈和撕裂狀紋理,立體且真實。


    仔細觀察壁畫上的月亮時,會感受到神秘而寧靜的氛圍彌漫開來。


    [……素戔嗚尊疏於管理滄海之原,在此期間,海原長期由其姊夜之食原月夜見尊管理……宗像三女神誕生,接替滄海之原權柄,受月夜見尊庇佑……]


    神穀在某一處壁畫之前佇立良久,依稀辨別出了這些字樣。


    素戔嗚尊也就是須佐之男的別稱。


    滄海之原指的當然是海之國。


    按照神穀川的了解,須佐之男在被其父伊邪那岐指派治理海國之後,因思念亡母,悲痛欲絕,而遲遲沒有赴任,確實是“疏於管理”。


    而壁畫字樣中提到的“夜之食原”,指的是另一處神國“夜之國”。


    如果這壁畫上的信息無誤的話,須佐之男沒有管理大海的那段時間裏,應該是祂的二姐,夜之食原上的月讀命,也就是“月夜見尊”在代為管理這裏。


    此外,在神話奠基之中,月讀命的性別一直沒有被具體描述出來。


    民間關於月讀命是男神、女神,或者幹脆是無性之神的說法皆有。


    不過按照壁畫上的說法,這位三貴子中的老二應該是位女神。


    “月讀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代為治理海之國,難怪要頻繁把大海和月亮畫在一起了。”


    “按照神話和我掌握的神戰信息來看,須佐之男始終沒有上任過海之國,從高天原離開後,先是行走人間,之後又投奔黃泉……也就是說,海之國後來也應該是由月讀命間接控製的,後續出現的宗像三女神實際上司可能還是祂們的姑姑月讀……看來須佐之男給祂的大姐和二姐都帶去了不少的麻煩。”


    “這片區域的奇特氣息,會不會和月讀命有關?”


    神穀提煉掌握出關鍵信息,而後繼續沿著坍塌的石牆石柱朝前走。


    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庭室,有四個雕刻繁複精美圖案的石柱支撐,四周的牆壁上微光閃爍,讓這裏的視野明亮不少。


    在其中一個石柱之下,神穀川看到了一具屍骸。


    人身魚尾,以坐姿靠在石柱上,應該是女性。


    人魚屍體的表麵已經嚴重脫水,幹涸成為幹屍,表皮像是死魚翻起的鱗片,粗糙又暗淡無光。


    但即便如此,這具屍體依舊保留了一絲華貴且威嚴的氣質,身上也沒有任何畸變的部位。


    神穀有種感覺,這隻人魚在還活著的時候,一定是美麗且尊貴的。


    “這是人魚的女王嗎?磯姬的母親。”


    神穀控製著傀儡,在死去的人魚麵前蹲下來。


    或許,磯姬他們在沒有被汙染墮落為邪惡海妖之前,也是高貴美麗的人魚形象。


    歌舞伎傀儡抬起手來,輕輕觸碰那具人魚的屍體。


    毫無生氣的僵硬觸感。


    可在碰觸到的那一瞬間,神穀看到死去人魚的兩個隻剩空洞的眼孔之中,忽然有幽暗的火光一閃。


    哢哢。


    幹癟的骷髏下頜開合,抖動不止。


    其眼洞之中的火光強盛了幾分,跳躍燃燒,那種瞳火蔓延到歌舞伎傀儡的眼中,越燃越烈。


    一些雜亂的畫麵信息,通過火光的鏈接,湧入傀儡的腦海之中。


    好吧,傀儡是沒有大腦的。


    所以那些情報,隻是單純的浮現在了海麵之上,身為操控者的神穀腦海之中。


    還行。


    這種感覺並不算太難受。


    和召喚東渡者老鄉那種不可名狀的低語呢喃和鑽進腦髓裏的龐雜知識那種感覺比起來,完全不算什麽——


    ……


    草木繁茂,景色秀美的海島。


    這處島嶼不是沉沒的多岐都島,而是兩百多年前,還未被汙染的市寸島。


    不知道為什麽,神穀就是知曉這一點。


    市寸島上海風柔和輕撫。


    一道明豔又綺麗的人魚身影,坐在海岸的礁石之上。


    頭頂生一對白色如玉,剔透晶瑩的小角,人身魚尾。


    不,或許不是單純的魚尾。


    那尾巴要更細,更靈活,鱗片也鮮亮,宛若琉璃般閃光,尾巴的末端生長著柔軟而自然的白毛,在風中輕輕飄動。


    或許說是類似於蛟龍的尾巴更為貼切。


    看到這道身影如同電影的畫麵一般在腦海之中浮現,神穀川很自然地“聯想”到和她相關的信息。


    人魚一族之中的上一任宗像,貴為龍女的稚蛟姬。


    也就是現在磯姬的母親。


    稚蛟姬坐在礁石之上吟唱著沒有歌詞的曲調,歌聲清亮空靈,大海在她的詠歎之中,浪濤搖曳,溫順如同被馴服的家畜。


    “小妹。”


    唱了一陣子,稚蛟姬停頓下來。


    身後有人在叫她。


    回過頭去,後邊立著一道半魚半人的身影。


    和美麗的稚蛟姬不同,新出現的身影上身為魚,下身類人。


    和現在人魚那邊的岩魚坊主相似,但沒有那些岩魚那麽醜陋。


    那道身影高大而威武,身著青色的鎧甲,不怒自威,頗有大將的風範。


    “哥,你回來了?討伐手洗鬼順利嗎?”


    稚蛟姬喜悅地回應來人。


    同知曉稚蛟姬的情況一樣,看到那道半魚半人的人影出現,神穀的腦中也自然浮現出與其相關的信息——


    他的名字是“大魚登樓”。


    名義上是稚蛟姬的哥哥,人魚一族能征善戰的長子。


    但實際上和蛟姬沒有血緣關係,是人魚一族首領的養子。


    本身是海國裏的土著海妖,沒有任何神裔的血統。


    “嗯,那愚笨的大妖怪已經老實下來,之後估計也沒有膽量來幹預海國國主的登臨儀式了。”登樓點點頭。


    時逢新舊海國國主交替之際,大海上的妖怪們蠢蠢欲動。


    不單單是老對頭蟹族那邊,海上一些有實力的大妖怪,有些也動了歪心思。


    像手洗鬼這種盤踞在海峽之上,拉攏一方妖怪成為勢力首領的領袖,自不量力地想要幹預國主繼位。


    那愚笨的大妖明明連宗像都不是,而且不堪一擊,卻偏偏聽信了海上最近流傳的——“隻要得到第三尊宗像,就有資格進入宗像大社登上國主之位”這樣荒誕的謠言。


    登樓是清楚的,手洗鬼的身上流淌著低劣下等的妖怪血液。


    就和自己一樣。


    低劣的海妖絕無可能和貴為神裔的妹妹競爭國主。


    這很可笑,也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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