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巨眼不斷抽搐,拉扯咒力線條,在此過程之中鬼皇腦袋消融的情況變得更加嚴重,而且脖頸處開始出現明顯的橫截裂紋。


    “這家夥的腦袋不是原裝貨,吃不消現在的情況!”


    看到鬼皇身上的變化,神穀川心裏愈發鎮定。


    “瑪麗、化鯨、犬神,開路!”


    在神穀的號令之下,式神們相互配合著發動了猛攻。


    瑪麗的巨大砍刀斬斷大片扭曲的咒力黑線。


    犬神噴吐出熊熊烈火,燃燒罪孽的火焰紅蓮一般在一片漆黑中躍動,又有古老的腐朽猩紅氣息,不斷彌漫,熔斷周遭的粗壯線條。


    “嗚嗚——”


    空中的化鯨吹響螺號,高抬起手中的海洋權杖。


    骸骨鯨魚附和著發出悠揚的鳴叫。


    螺號聲與鯨鳴聲都透著股悲傷的意味,在空氣中回蕩,每個音符都如同冰冷的箭矢。


    整整四頭骸骨鯨魚從四個方向俯衝而至。


    帶著能夠摧毀一切,排山倒海的氣勢,以自身崩毀為代價,朝著空中倒懸的那個旋渦撞去。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起,大量蒼白的骨屑四處飛揚,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層厚厚的白色紗布朝著四麵展開籠罩。


    空中數不清的咒力黑線就此崩斷開來。


    雲層之中的那顆巨眼眼瞳之下,尚且還連接著的咒力數量銳減。


    “就是現在!小貘!”


    式神們的出色配合表現,給神穀爭取到了極佳的攻擊機會。


    “噗呼——!”


    一陣夢幻的虹光從神穀的身邊躍出,落在地麵上又凝成白色異獸的模樣。


    食夢貘高高揚起起鼻子,閃爍紅色亮光的雲團從它的額頭與四肢處彌漫出來,擠過已經千瘡百孔的咒力黑線,籠罩住了不遠處的鬼皇。


    有小貘的控製,這一瞬間,不管鬼皇到底是什麽狀態,都難以有還手的力量。


    鏘!


    手中的一文字震動嗡鳴,閃動詭異的光亮。


    靛青色的太刀拉扯著神穀的身體消失於原地,下一個瞬間,又在五米開外鬼皇的麵前重新現身。


    戰灰技,無想越身。


    孔武有力的鬼手橫掃,森然的鬼切刀鋒自左至右向著斜上方橫削出去。


    瞄準的正是鬼皇出現裂痕的脖頸處!


    鬼手配合鬼切,這一刀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沒有任何花哨技巧,但卻是步入超凡境界的太刀術巔峰,一刀砍出連帶周圍的環境都發生了變化。


    森然的絳紫色刀鋒,如同一輪慘淡彎月壓出。


    刀刃所至之處,連空氣都變得凝固起來。


    周圍稀薄的咒力黑線,以及食夢貘喚出的祥光雲團,倏地聚攏到刀鋒之上,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速度消逸得無跡無形。


    自顯流太刀超凡階段的最終奧義,雲耀。


    刀鋒砍中鬼皇脖頸處的黑色骨骼,如同砍進沉悶木質,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反倒是鬼切本身,席卷出浩蕩的陰氣。


    陰森的冷風嗚嗚卷動,一時之間如同冤鬼嚎哭,陰兵過境,引得生靈凋敝,百裏荒地。


    神穀川的黑發同衣服都被吹動,臉上的妒麵具在如此的環境之下更顯怪誕。


    扭動的黑線以及式神們的力量殘餘都被鬼切的厚重刀鋒所裹挾,生生將鬼皇的頭顱斬落。


    那腦袋翻滾到了地上,無頭的荒骷髏也終於無力倒地。


    平將門的屍骸依舊不腐不爛,但不再是巨大的骷髏,而是變回了如同幹屍的狀態,本身也斷開成為好幾份,落到地麵上。


    或許是鬼皇被斬,周遭的黑線都在這時候收縮起來,像是被撒了鹽的水蛭不住在地上無力扭動,又慢慢變得幹癟下去。


    到最後,地麵上的黑色旋渦緩緩消散。


    空中的另一個黑雲旋渦也慢慢平息,雲團中的巨眼隻是充滿怨恨地又看了地上的神穀川一眼,而後似乎是帶著不甘,輪廓被漸漸夜色遮蔽,也很快就感受不到氣息了。


    ……


    三十六間堂內。


    結成和鬼塚等一眾殘存的除靈師,被之前的黑色旋渦阻攔,沒辦法上前幫忙。


    也看不見衝入旋渦的神穀川情況到底如何。


    焦急等待了許久之後,他們終於看見旋渦緩緩消散開來。


    而正站在中心位置的,是挺拔屹立著的神穀川,以及他手下的式神們。


    他們沉重喘著氣,但看起來並無大礙。


    “結束了?”


    “鬼神弟子贏了!”


    除靈師們振奮起來。


    果然,不管是什麽樣的敵人,隻要鬼神弟子在場就一定沒有問題!


    “我有種感覺,鬼皇剛才所做的事情,似乎還點像我之前搖東渡者老鄉來幫忙……好在是被及時阻止了。”


    神穀川拖著刀前進,走到興世王的頭顱之前。


    那顆腦袋的怨方相麵具又重新有了光彩,上麵三種絢爛的顏色雜糅在一起,攝人心魄。


    興世王紺藍色的瞳孔微微閃光,抬起同神穀對視。


    “像,很像啊……”


    他吃力地這樣說道,聲音斷斷續續,氣若遊絲。


    這家夥居然還沒死透,真是有著頑強的生命力。


    神穀將鬼切舉起來:“你指什麽?”


    “你……像那時候的安倍晴明,還有蘆屋道滿。”


    “是嗎?”神穀川搖搖頭,“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誰都不像,我就是我自己。”


    鬼切揮落而下,照著興世王的頭顱淩厲砍去。


    一聲刀鋒入肉的鈍響。


    那麵三色的怨方相麵被衝擊震飛。


    “般若。”


    神穀極輕聲叫道。


    一道紫白襦袢的身影從他的身側掠出。


    般若接住了那張奇特的麵具。


    碰觸方相麵的瞬間,這張麵具就消散出成紅、藍、褐的流動光芒,湧向她腰間懸浮著的,第三張還未成型的麵具雛形。


    果然,般若和這張麵具有緣。


    怨靈方相應該算是本次戰鬥的戰利品。


    但是般若在戰鬥過程中“不小心”接觸到,並且不受控製地吸納了它,木已成舟,就算是神穀也沒辦法阻攔。


    叮鈴——叮鈴——


    座敷抓住機會,搖響鈴鐺。


    用祥瑞的氣息包裹住了她的小媽媽。


    “唔。”


    般若輕哼了一聲,正在緩慢成型的第三張麵具躁動不止。雖然她已經是荒神,但接納這張能力奇特的麵具似乎還有些吃力。


    但有敷寶給她掛的好運buff,應該能給她的吸納過程提供一定助力。


    般若沒有再於現實多待,卷回到神穀的身邊消失不見。


    “似乎是有一點勉強。”


    神穀凝神確認了一下般若的狀態,打算一會再回她的式神像邊上看她。


    而後他又朝著地上被鬼切貫穿的興世王頭顱確認了一眼。


    那腦袋已經變成了一團爛肉,就算麵具脫落也看不清原本的麵目。


    隻是殘破的嘴角最後蠕動兩下。


    “將門啊……”


    興世王的頭顱似乎最後這樣喃喃了一句,而後就再沒有動靜。


    看來,這裏的事情總算是結束了。


    ……


    大概是千年之前。


    京都附近的山坡上,兩名男子徒步前行。


    木褐色的樹根盤節,青灰色的岩石裸露,兩人在沒有道路的山坡上向山林深處攀登。


    走到後頭的男人身高七尺左右,身材壯碩,儀態威嚴,腰間懸掛一把太刀。


    在前麵帶路的,身高不如另一個人,但體型也還算健碩,不過衣著較為普通,身上也沒有什麽裝飾物,卻透著股風度翩翩。


    山林裏都是些高大的杉樹,沿途見到最大的那棵,好幾個成人都合抱不過來。


    雖說是白天,但山林裏的光線較暗,延伸的樹杈枝丫遮蔽了光線。


    上方層層疊疊的葉子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宛如鑲嵌著的無數顆翡翠。因為光線被擋,樹蔭下幾乎沒有成片的低矮植被,隻在陽光透下來的一點點地方,稀稀落落地生著幾根雜草和一些熊竹。


    山林的空氣裏沾著些潮濕氣息。


    時值夏季,本該是很熱的,但山林裏沁人心脾的空氣,不帶一絲塵埃和混濁,彌漫著深山的寒氣。


    可就算環境舒爽,攀登險道的運動量,還是給山林的兩人帶來不少熱量,兩人背上都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純友,你說要帶我去看有趣的東西,還沒到嗎?”


    那個腰間佩刀,儀態威嚴的男人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洪亮。


    而他口裏的純友,自然就是興世王。


    “就快了,將門。”


    興世王撥開雜草,繼續前行,平將門緊隨其後。


    “就是這裏。”


    隻見得,前方的山林一下子開闊了,天空也露了出來。夏日的驕陽晴空中浮著條條白雲,突兀的巨岩衝著天空聳立。


    興世王攀上一塊巨岩,平將門也跟上,兩人並立。


    “將門,看那邊。”


    興世王伸手朝前指,下方是綠色汪洋般撫動的遼闊原野。黑褐的山脈在晴空綠野之間蜿蜒伸展,山腳再往前就是京都。


    “真壯觀。”平將門感歎。


    “那裏就是京都。”


    因為站得高,隔得遠,在這裏看京都,就連教王護國寺的五重塔都顯得那樣渺小。


    “怎麽樣,將門。對那個心動嗎?”


    “什麽?”


    “當然是京都。”


    “京都?”


    “或者說,天下。我可是心動的不得了啊。”


    興世王這樣說道,所謂天下,仿佛隻要看上一眼就唾手可得。


    “既然你這麽動心,那便拿下吧。”平將門朗聲哈哈笑起來。


    “那將門呢?”


    “我不要京都。”


    “不要?”


    “京都的人太矯揉造作,權貴彼此阿諛奉承,又爾虞我詐。我的父親就是受不了這些,才跑去東國的。早年我在京都待了,也受不了,還是自己地盤自在。”


    “哈哈哈!你還是這般有趣,將門。”興世王的眼神變得尖銳起來,遙望遠處的京都輪廓,又像是在追憶什麽不好的過往,“阿諛奉承又爾虞我詐,說得真對。”


    “不說我,純友。你難道不一樣嗎?京官當的好好的,突然跑去海裏當海賊。你也感覺的到吧?那種不自在。”


    “是啊,我們是一類人。可京都既然不自在,那你拿下它以後,讓它變得自在不就行了嗎?”


    “也有道理。”將門點頭,隨即又搖頭,蓬發晃動,“但還是不行。”


    “為什麽?”


    “因為麻煩。拿下京都麻煩,讓它變得自在更加麻煩。最主要的是,隻要城裏住滿那些鳥權貴,那就一定會讓人不自在的。”


    “說得也對。”


    兩人都笑起來。


    “將門,既然你怕麻煩,那我可以幫你。更重要的是,現在這座京都正在妨礙你在東國的發展。為何不與我共取之?”


    “隻取京都?”


    “取天下。你在東麵揭竿,我在西麵豎旗!”興世王眼眸閃光,“如此一來,對京都呈兩麵包夾之勢。”


    “然後,天下可得?”


    “可得。”


    “嗯……”平將門沉吟著,一對圓眼蒙上一層看不透的情緒來。


    “將門,我們取了天下後,你做皇帝。”


    “你為什麽不做,純友。我知道,你的野心也從來不小。”


    “我沒有那種才能。將門,你是該做皇帝的,你的家臣服你,你的士兵服你,我也服你,沒有人不敬仰你的。你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我再想想。”平將門在巨岩上伸了伸懶腰。


    涼風愜意,吹得兩人身上薄汗晾幹,幹爽舒適。


    “聽著,將門,人是有大任的。”興世王又開口。


    “什麽意思?”平將門仿佛明知故問。


    “就是天命,天降大任,生而有之。”


    “你話裏有話。”


    “我是說,無論你想不想,你生而有之的大任都會把周圍的人匯集起來,推動你去實現它,時勢造英雄。”


    “你真這樣認為嗎?”將門上下打量好友兩眼,隨後幹脆地點點頭,“倘若真是這樣,那就由它去好了。命若如此,我也不用著急。”


    “我可記住你這話了,將門。”


    “可我會忘掉的。”


    “忘掉?”興世王詫異。


    “縱然忘掉,既然是命運,我想,結果仍不會改變吧?”


    “嗯。”


    “既然如此,忘掉又有什麽不可以?”


    “倒是在理。”


    風從京都方向吹來,掠過廣漠的山麓,把二人的頭發衣服吹得飄舞,把他們身上的幹爽愜意揚到上空。


    “真爽快。”


    二人再次笑起來。


    “純友,若我做了皇帝,你怎麽辦?”平將門微眯起眼。


    “我嗎?”興世王抬起右手,神態自若,遙指遠處的京都輪廓,“我就當你的關白,我們在那裏,再造一個自在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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