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下午兩點半,華真行和曼曼來到了蕪城老城區旳濱江路。這條路在古代沿句水河而建,是州府所在地最重要的物資運輸碼頭、繁華的商貿區。


    近代以來內河航運衰落,但濱江路仍然商鋪林立。三十多年前,濱江路經過了改造,有很大火災隱患的舊式木質小樓基本都被拆除,道路兩旁修建了聯排門麵房。


    這些門麵房大多都是二層,一樓是商店,後麵是倉庫,樓上則是住家,經營者大多仍是原有的商戶居民。多年前當地鄉民進城買東西,經常逛這裏。


    新世紀以來,隨著城市發展與市場繁榮,這裏已經不再是繁華地帶,很多零散的小商戶陸續關門了。近十年來,隨著網購的興起,原有的實體店鋪倒閉的也越來越多。


    雖然城市在擴張,但是總人口已經到達頂點並開始回落。


    新生人口逐年減少,年輕一代中有消費能力與競爭能力的,也在不斷離開,前往更大、更繁華的城市尋找機會與夢想。


    從周邊鄉鎮與縣城新吸納來的人口,已漸漸彌補不了城市原有人口下降的數量。而周邊鄉鎮與縣城,則幾乎得不到補充,生育率下降與人口單向的淨流出並存。


    有店鋪關門就有店鋪新開,在這條大約一公裏長的濱江路上,大部分店鋪始終在營業,隻是經營項目在不斷變化。


    很少有店鋪徹底關門的原因也簡單,因為這些門麵房大多都是住家自有,並無租房成本,隻看做什麽買賣圖個生計了。


    如今這裏的店鋪,很多都是經營特色土產的,賣一些別處不容易買到的東西,兼做網店的基地,還有一些當地廠家的門市店、外地商家的服務店。


    服裝鞋帽、煙酒日雜、農用物資、小百貨之類的傳統商鋪明顯少多了,新出現了不少特色餐飲、房屋中介、網咖、足浴、美甲等服務類店鋪。


    這條馬路是三十多年前搞舊城區改造時修的,雙向四車道,按當時的標準已經挺高了,如今卻顯得有些窄了。路兩旁經常停著很多車,隻留下了中間的雙向兩車道。


    車在這裏是開不快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沒有做人車分流的步行街。


    三十多年前濱江路剛剛完成改造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很新很漂亮,既繁華又時髦,但如今看來卻過時了,就連牆上貼的瓷磚都有些斑駁暗沉感。


    很多地方的老城區給人的感覺都大抵如此,蕪城周邊也有高樓林立的新城區,道路通暢環境整潔,但人氣大多不如這裏。


    知味樓與它兩邊的建築多少有些區別,雖然修於同一個時代,但是養護得很好,陸續又增添了一些很有傳統特色的修飾,既像是三百年前的又像是三年前的。


    華真行和曼曼並肩走進知味樓的時候,門童很有禮貌地主動打開門,點首說了一句:“歡迎光臨!”緊接又驚訝道,“華總導?”


    這句話是以神識攏音說的,稍遠處的普通人聽不見。


    門童是個小夥,看上去年紀比華真行大些,眉清目秀二十出頭的樣子,華真行並不認識他,也很確定沒有見過此人。


    如今這個信息時代,華真行在春光宴公開擺了那麽多天的飯局,小視頻估計都傳得滿天飛了,被一位昆侖修士認出來也很正常。


    華真行點頭微笑道:“是我,請問您是——?”


    門童:“逍遙派弟子葉著京。您在春光宴,見過家父葉知非。”


    華真行:“哦,幸會幸會!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幾裏國養元術中心的主任曼曼。”


    話音未落,隻聞一陣淡淡的香風,有悅耳之聲傳來:“哎呀,大過年的,華總導怎麽上這兒來了?這位就是曼曼道友吧,久仰久仰,快請進!”


    抬頭見到了一位熟人,居然是穿著暖絨旗袍、圍著小白裘的張藍衣。


    曼曼主動迎上前去道:“莪就是曼曼,也早就聽說過藍衣仙子。小華說你比我漂亮,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曼曼這話讓張藍衣不知道怎麽接了,隻得掩口道:“華總導還真幽默,他那是口是心非,逗你玩呢!”


    走進大堂,這家飯店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大,比春光宴還稍小些。


    一樓大堂裏擺了六張圓桌,能坐六到八人的那種,靠窗以及左右兩側靠牆的位置,擺了十二張方桌,合適坐四人的那種。


    二樓除了兩間辦公室,還有十二個包廂,最裏麵那間包廂居然神識無法查探。華真行當然也不敢以神識強行窺探什麽,隻是略略感應而已。


    華真行:“沒想到在這兒又遇見藍衣道友!”


    張藍衣笑盈盈道:“我是這裏的大堂經理。”


    曼曼:“什麽時候的事?”


    張藍衣:“今年一月剛來的,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機會,能在蕪城知味樓待半年。”


    曼曼:“這樣啊,那你初九還能去幾裏東國菜嗎?”


    張藍衣又笑了:“請個假就是了,屆時與我家邢掌門一定登門!對了,曼曼道友和華同學今天怎麽會來這裏?”


    華真行:“我們是來拜訪梅盟主的,聽說他在這裏當保潔。”


    曼曼:“順便吃頓飯。”


    張藍衣一怔,有些不知所措,但語氣很快又恢複了自然:“這樣啊,那你們先坐,我去後麵看看梅盟主在不在。”


    他們進門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半,而知味樓是三點收單。所謂收單就是不可以再點菜了,廚師和服務員也需要休息一會兒。


    現在雖然還可以再點菜,但早已過了午飯點,所以還在大堂裏的客人並不多,隻剩下了三撥。一撥已經準備結賬,另外兩撥應該是喝了點酒,雖然吃完了但還在那裏聊天。


    華真行和曼曼找了一張靠牆方桌坐下,桌上就放著菜譜呢。華真行拿起菜譜遞給曼曼道:“知味樓的菜譜,可值得好好學習。”


    曼曼:“聽說還有一本小菜譜呢,隻提供給修士。”


    華真行:“待會兒也要來看看。”


    就在這時,從後麵走出來一位中年男子,係著圍裙帶著套袖,左手提著一個桶,裏麵有半桶加了洗潔液的清水,桶沿上搭著抹布,右手拿了個t形擦子,胳膊上掛著一條白毛巾。


    套袖、圍裙、毛巾都是雪白的,一塵不染。


    此人個頭一米八左右,其相貌一眼就能令人想起“濃眉大眼、五官端正”這八個字,氣機宛如巍然山嶽,卻將威壓感盡數收斂,能感受到的隻有質樸厚重。


    他來到桌邊問道:“華道友、曼道友,聽說你們找我?”


    華真行和曼曼趕緊站了起來,躬身道:“梅盟主過年好,我們是來給您拜年的!祝萬事如意,大吉大利!”


    梅野石笑了:“謝謝,謝謝!過年好,大家都好……你們還沒吃午飯吧?”


    曼曼:“確實還沒有。”


    梅野石:“隨便點,我請客!”


    華真行:“那怎麽好意思……”


    梅野石:“晚輩千裏迢迢來家裏拜年,哪能不管飯呢?更何況我就是開飯店的!坐,先坐,千萬別客氣!”


    說著話梅野石將擦子放進了桶裏,拿著白毛巾就要擦桌子。


    其實桌子挺幹淨的,根本不用擦,但是客人坐下後當麵擦一遍,不經意間展示一下白毛巾一點都沒髒,也是一種服務特色。


    毛巾剛伸過來,就被華真行一把搶過去了。這世間能從他手裏搶走東西的人可不多,搞得梅盟主一點防備都沒有。


    華真行:“您是長輩,哪能讓您為我們擦桌子呢,我來,我來!”說著話也沒用毛巾,暗中施法用手一揮,別說桌子本就挺幹淨,哪怕原先再髒此刻也潔淨無比了。


    梅野石笑嗬嗬地又把毛巾拿了回去:“那你們先坐,我忙完了再過來。”


    華真行與曼曼齊齊躬身道:“您先忙您的!”


    丁奇告訴華真行,來到這裏該怎樣就怎樣,還真不是廢話。華真行是來給梅野石拜年的,他和石雙成是朋友兼校友,梅野石算是長輩。


    這位長輩是開飯店的,過年有晚輩上門當然會管飯。梅野石在自家飯店裏當保潔,但是華真行與曼曼怎麽可能坐著不動,讓這位長輩站著彎腰給自己擦桌子?


    該有的禮貌當然得有,該搶毛巾還是得搶毛巾,該躬身行禮就得躬身行禮。


    梅野石轉身離去之後,他們才坐下。張藍衣走過來遞上了另一本小菜譜,微笑道:“二位想點些什麽,先看看。”


    其實在大堂裏負責點菜的服務員不是張藍衣,但此刻除了門童,其他服務員都沒露麵,所以就由張藍衣代勞了。


    恰好有人要結賬,張藍衣過去收錢。梅野石則推來一個小車,收拾杯盤、擦幹淨桌子。


    張藍衣又走向了另外兩撥客人,小聲說了幾句,那兩桌客人也終於不繼續聊天磨時間,都很痛快地結賬走人。


    這時知味樓裏就已經沒有別的客人了,張藍衣又走過來道:“點好了嗎?”


    曼曼很利索地點了四菜一湯,其中四個菜恰好是兩涼兩熱,幾分鍾之後菜就上齊了。


    四菜一湯是直接從後廚飛出來的,落在桌上一點都沒灑,反正此刻也沒外人了。


    看見這些菜,華真行就知道為什麽能上得這麽快了。兩道涼菜且不論,曼曼點的那兩道熱菜和湯其實都是鍋仔,點火帶爐子的。


    大年初三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像這些菜中午都是備齊的,直接裝鍋點火就行了。


    那些神通廣大的後廚們,隻要隨手一招,就能把鍋仔給裝好,等飛到桌上的時候甚至都給燒咕嘟了。


    華真行和曼曼都沒動筷子,正常情況下他們應該麵對麵坐著,此刻卻肩並肩坐在了桌子的一側,將對麵給空了出來。


    隻見梅野石又推著小車出來,將最後兩張桌子收拾幹淨。華真行和曼曼也起身上前欲幫忙,卻被梅野石笑著勸回座位。


    小車推進後廚,梅野石再出來時已經摘掉了套袖和圍裙,扭頭衝櫃台裏的張藍衣說了一句:“收單了!”


    看時間還沒到三點,但知味樓提前收單了,大堂中已經沒有別的客人。除了葉著京和收張藍衣,其他的服務員也沒在一樓大堂中露麵。


    但華真行能察覺到,不少人都在後廚以及二樓關注著大堂裏的動靜呢,修士圍觀也不需要湊到眼前。


    梅野石走過來道:“不好意思啊,剛忙完。”


    華真行和曼曼趕緊起身:“是我們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梅盟主也沒吃午飯吧?”


    梅野石:“我們都是收單之後再吃,正好可以一起。”


    華真行:“您快請坐!”


    梅野石四平八穩地在對麵坐下了,又主動招手道:“你們也坐,要不要來點酒,花雕喝不?”


    曼曼:“喝的,小華還經常拿來做菜呢。”


    梅野石抬頭招呼道:“小藍,拿一箱老春黃。”


    張藍衣:“多少年份的?”


    梅野石:“就按這兩位小朋友的年齡。”


    華真行和曼曼今年都是十九歲,但是都還沒到生日,嚴格說也就是十八歲出頭。


    酒這東西並非越陳越好,在保存條件合格的情況下,不同的酒有不同的講究。


    比如濃香型白酒,最佳的口感期是在五十年到一百年之間,而醬香型白酒則在百年之上。


    至於黃酒,通常在接近二十年份時口感達到最佳,而超過三十年之後口感反而會下降。


    華真行隨身帶著酒,但聽梅野石這麽說也就沒拿出來了。所謂一箱聽起來嚇人,其實隻是六斤黃酒而已,他們三人完全能喝掉。


    沒讓張藍衣伸手幫忙,華真行主動開箱起瓶,將桌上的酒杯都斟上,然後與曼曼一起端杯道:“我們是來給您拜年的,先祝您福澤昆侖、長生久視!”


    幹了這杯之後,華真行又說道:“還要感謝您借給我那道神符!”


    梅野石也幹了杯中酒,擺手道:“坐,坐下說話,別總站起來。”他看上去沒有一點架子,好像也用不著擺架子。


    再次坐下後曼曼率先開口道:“正月初九,我們將在平京市新開業的幾裏東國菜,宴請昆侖各派道友。我們代表養元穀,特地來邀請您屆時賞光!”


    梅野石搖了搖頭:“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啦,石雙成可以代表三夢宗出席,正一門那邊聽說也派廣任為代表。你們都已經是老朋友了,年輕人多親近!”


    這是正常結果,來之前華真行就能預料到。三夢宗和正一門分別派出了石雙成和廣任為代表出席,就已經是給麵子捧場了。


    在境湖的時候,華真行當然也請了丁老師。丁奇不想去,而且方外門在昆侖各派中雖說不上被排擠,但也被視為另類,並無多少來往。


    朱山閑卻認為必須得有人去,這與昆侖各派無關,而是給養元穀及華真行捧場,於是就派了兩位年輕的執事石不全和尚妮代表方外門前往。


    這與三夢宗的做法是一樣的。


    曼曼順勢問道:“我聽說知味樓的員工都是各派修士輪換,您還要在這裏當多久的保潔啊?”


    這句話就是在試探,因為丁奇前天猜測,梅野石受罰要到華真行登門為止。


    梅野石的語氣波瀾不驚:“幹完這個最忙的正月,就可以換人來鎮守知味樓了,接替我的是來自西昆侖的前輩陶然客。”


    蕪城知味樓,除了有各派弟子輪值,也有高人前輩輪流鎮守。上一位鎮守者是於蒼梧,現在是梅野石本人。下一位就換成陶然客了,華真行也聽說過這個名字。


    陶然客來這裏接替梅野石,當然未必是當保潔了。


    華真行不禁在心中暗讚,丁老師果然猜對了!他一登門,就意味著梅野石受罰結束。隻是這話不好直接說出來,估計風先生也不讓梅盟主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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