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華真行所知,三位老人家尤其是柯夫子,經常責罰王豐收,沒事就把這位學生叫過去罵一頓。但與此同時,王豐收負責的事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要。


    華真行完全能理解夫子的心態,因為正如王豐收本人所說,這世上的髒活累活,總得有人去幹吧?能幹好這種活的人不多,其中的“好人”更是難得。


    這個世上總有惡意充斥著陰暗的角落,虞我詐的事、陰險狠毒的人無處不在,想要應對這一切,有時也不得不用權謀心機、凶狠手段。


    可是這樣的陰暗接觸多了,在不知不覺中心性難免會受到沾染,平日行事不論對象是誰,都習慣了陰謀手段而不自知。


    所以王豐收隻要稍微出點小毛病,柯夫子就會收拾他。


    假如隻看很多事情本身,王豐收的做法不能說不對,甚至是最佳解決方案,比如當年在新聯盟勢力還很不夠強大的時候,埋炸藥給糾集起來的黑幫武裝來了個一勺燴。


    夫子所憂慮的,是這種事情所代表的行事傾向,假如做順手了,可能就會變得習性如此,那麽這個人就不好挽救了。


    說到髒活累活,其實華真行幹得比王豐收隻多不少,絕不僅是每年幹掉一位大成修士。尤其在新聯盟成立頭兩年,很多活都是華真行親手幹的,堪稱幾裏國第一狠人!


    隻是近幾年新幾裏國已逐漸走上正軌,歡想特邦也正式成立,華真行遠去東國留學,日常生活才顯得“平澹”了很多。


    但不論行事還是為人,沒有誰會認為華真行陰險狠毒,熟悉他的人都不會有這個印象。哪怕他公然將妖王切片擺千人火鍋宴,也不會有人感覺他可怕。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本就不可怕,正如華真行自已所說,他就出生在煉獄中,有幸得到了楊老頭的庇護、三位老人家的教誨,成長為要感受世界善意的理想主義者。


    他從小當然也沒少挨揍,但三位老人家揍他,與教訓王豐收還有微妙的不同。王豐收是在東國長大的,春華博士、天之驕子,少年時期從未見過非索港那樣的險惡混亂。


    王豐收成年後才來到幾裏國,經曆的就是那一段黎明前的至暗時刻,環境驟然改變,一上手幹的就是髒活累活,三位老人家難免擔憂他一不小心滑向深淵。


    華真行心中如此感慨,也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巧合,王豐收聞言也歎道:“這些年幸得幾位老人家耳提麵命、言傳身教。親身經曆得越多,師弟呀,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華真行卻微微一怔,突然起身道:“師兄,恭喜呀!你何時已突破大成,我方才居然沒有察覺。”


    王豐收語氣謙遜,神情卻不由帶著幾分自得:“慚愧,慚愧,沒法跟師弟比。我是這次在米國過春節,於妄境中蹉跎十年終於堪破,也就是前幾天的事。”


    華真行:“難怪今天一見到你就感覺有點不對勁,原以為隻是一周沒見,沒想到卻是一別十年。這是喜事啊,得好好擺一桌慶祝,多叫幾個人來一起熱鬧。”


    王豐收:“師弟,我最欣賞你這個好習慣了。人也別整太多,小範圍的,三桌就夠了!”


    華真行:“通知大家趕過來喝酒,怎麽著也得後天了。今天就我們兩個,在這裏做幾個菜來兩杯,我先去挖點冬筍再打隻竹雞,順便摸兩條魚。”


    王豐收:“同去同去。”


    養元穀就有一班好處,華真行不用去菜市場,就在湖畔清修別院附近轉一圈,便能將一頓飯的食材備齊。


    師兄弟倆一起去山野中備菜,華真行又說道:“既然師兄已突破大成,有些事我就可以與你好好商議。


    上周在芮詩國見到了約先生,我們談的不僅是布林根這碼事,這隻是個小麻煩。我還有了一個真正的大計劃……”


    王豐收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很興奮的感慨道:“好期待啊!”


    華真行:“恐怕還要繼續辛苦師兄!”


    王豐收:“怎能說辛苦,這就是真正的在世成就,義不容辭亦樂在其中。”


    華真行一邊挖冬筍一邊歎道:“在當年那一批人中,我原本以為洛克最有可能先突破大成,沒想到卻是師兄你。”


    在養元穀“開宗立派”之後,最先突破大成的是司馬值,且迄今為止也隻有司馬值一人突破大成。但司馬值是後加入養元穀的原定風潭弟子,情況還不太一樣。


    當年與華真行共同“創業”的新聯盟元老級夥伴中,尚未有人突破大成修為,今天終於等到王豐收。這可能是一種契機與預兆,當然可喜可賀。


    王豐收卻故意眉頭一皺:“師弟呀,你這話可有點不對味。我可是你親師兄,難道在你的心目中就這麽被看輕嗎?我感覺受到了傷害,你得補償,把藏著的最好的酒拿出來。”


    華真行:“我能藏什麽好酒啊?真正的好酒都是楊總的收藏,不在養元穀中,還在雜貨鋪的地窖裏呢。”


    王豐收眼珠子一轉:“楊總有一年多沒回雜貨鋪了,他老人家不在,要不我們去搜尋一番?”


    華真行:“好啊,我負責搜尋,你負責挨揍。”


    ……


    王豐收的“大成宴”很熱鬧,雖然隻在小範圍內慶祝,但來的人也不少,原計劃擺三桌,實際上擺了五桌,地點就在養元穀教學樓後山楊老頭的院子裏。


    這個院子是當初他老人家自已圈的,緊鄰穀中麵積最大的那座湖泊。說是院子其實是園子,占地十五畝,用天然生長的翠竹交織成籬笆,保留了大麵積的原生植被。


    這裏有竹林和山茶林,還開了二十片大小不等的菜地,種植著各種蔬菜。園子中央是三間大瓦房,很有東國傳統的鄉野情趣。


    屋子後麵的湖岸邊有一片空地,五張桌子就擺在這裏。楊老頭最近很少住這個院子,麒麟也到萬變宗去進修了,平日隻有蕭光派學員來打理。


    宴席上的食材大部分都是養元穀中自產,比如林中的竹雞、湖裏的魚、也說不清是野味還是家味,蔬菜也都是現拔的。


    主菜卻是一道東國東北土味家常菜,名就叫大豐收,隻是帶點養元穀特色。


    鑒於楊老頭出手揍人的輕重不好預測,王豐收終究沒讓華真行去禍禍雜貨鋪的地窖藏酒,否則這五桌人放開了喝,王豐收擔心自已的身子骨扛不住。


    在養元穀中開席,酒也得有養元穀特色,上的是精品克林大曲,最高檔的那一款。酒廠首席調酒師也是養元穀弟子,帶著窖藏原漿在現場調兌成品。


    這樣的酒就更好喝嗎,那倒未必,但氣氛卻頂足了!


    王豐收的人緣非常好,他在東國長大,又來到幾裏國成為新聯盟的元老,後來又擔任了好幾年幾裏國駐東國大使,所以養元穀各個派係與他的關係都很親近。


    大家都是衷心地送上祝賀,很多人也不無羨慕。


    這五桌人當中,修為達到五境圓滿的已接近一半,別看修為距大成隻有一線之隔,但想真正突破大成卻太不容易了。


    說到最後大家都帶著幾分醉意,比如牛以平和沉四書已經拿著酒瓶當麥,開始對嚎飆歌了。


    華真行不禁有幾分走神,目光總是越過湖麵看著遠方的那座石橋。他座的這個位置,恰好正對著湖中那道長堤中央的橋亭。


    酒席上少了一個人,就是曼曼。曼曼從大年初一開始就在橋亭中閉關了,也不知道她何時能破關而出?


    去年也是正月,曼曼曾在同一地點閉關,修為達到了五境圓滿。如今再度閉關,顯然是已能證入妄境,或者說夢生之境。


    在這養元穀中,華真行都不用去看,無論什麽位置都能自然感應到曼曼。那座橋亭是仙家洞天最佳的閉關地點,曾是導師和學員們輪流修行感悟之處,但如今的規則又改了。


    原因無他,就是人太多了,而洞天中樞隻有那麽一處,所以如今隻有六級導師平日才有資格提出申請在橋亭中修煉,由蕭光負責審核並安排合理的時間表。


    至於曼曼則是特例,華真行提前一年便打了招呼,讓蕭光將今年從正月初一到十五這半個月的時間都空出來,留給曼曼閉關。


    也就是說去年曼曼還在這裏閉關的時候,華真行就已經讓蕭光安排好了。


    如今養元穀已有多少弟子?經過這些年的培訓推廣,各地養元術中心登記在冊的養元師已達到了十五萬,其中大部分是一、二級養元師。


    至於正式的修士,包括那些四境白板修士和陸續加入的昆侖散修,在去年春節的時候,就已經超過了千人。


    橋亭雖是最佳修煉地,但養元穀中其他的、地方也不錯,畢竟是仙家洞天結界。如今又有了碧空湖和掩月湖兩座碧空洗大陣,那裏也都是修行福地。


    假如將一到三境已入門的“準修士”都算上,養元穀已有十幾萬弟子,這是任何一個傳統修行宗門都無法比擬的,可是絕對的高手卻不多。


    養元穀不是沒有高手,三位太上長老是當世的頂尖高人,可是他們的境界實在太高了,與其他所有人都拉開了跨時代的差距。


    除此之外,養元穀已擁有華真行、潘采、司馬值、房傳蟬、高見瓴這五位大成修士。華真行本人且不談,這些人一個都不是養元穀自已培養的,司馬值勉強隻能算半個。


    華真行怎麽將房傳蟬和高見瓴也算進來了呢?他們如今確實已是養元穀的長老,很多事是隨著形勢發展不知不覺中發生的。


    房隆關這派小宗門,如今已正式並入養元穀,盡管其不少弟子還留在東國平京,但養元穀在平京也有分支機構啊,房關發展總部就在那裏。


    平京郊外的百花山道場,如今已正式成為養元穀的海外道場。


    想當初如果華真行一到平京,就強勢“收編”房隆關,肯定會引發昆侖修行界的忌憚與不滿。但事到如今,房隆關舉派並入養元穀,卻沒人覺得不正常,好像都感覺本該如此。


    至於高見瓴,風津村已決定將全體族人都遷移到蒙恩花園,盡管遷移工作尚未全部完成,但高見瓴加入養元穀是必然結果。


    如今的昆侖修行界,已不存在房隆關這個單獨的門派,但房隆關的祖師殿還在百花山道場中保留,成為養元穀傳承的一支。


    在丁老師創立的方外聯盟中,風津村這個成員當然也消失了。風津村之事,華真行也沒想到,但仔細琢磨又在情理之中。


    列出名單這麽一介紹,便可以看出來,養元穀雖培養了巨量的普通養元師,卻沒有真正培養出一位大成修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它成立的時日隻有幾年而已。


    如今終於有了王豐收,這是有劃時代意義的。


    王豐收跟華真行開玩笑,說受到了傷害,因為華真行原本更看好洛福根,但這種事情誰能說得準呢?洛克是他最看好的,但說內心中最期望的,當然是曼曼。


    酒席散後已是深夜,客人們有的返回穀中的洞府,有的施法醒酒直接離開了養元穀。不少人都是得到消息抽空臨時趕來的,外麵還有很多事正在忙呢。


    華真行則獨自繞湖而行,走著走著就上了長堤,來到橋亭外那棵大柳樹下。在這養元穀中,他的形神與洞天一體,絲毫沒有擾動閉關中的曼曼,然後就在樹下靜靜地端坐。


    曼曼正在定境中,可能知曉穀中情況也可能不知,因為定境也有不同層次。


    假如正在修煉元神外景,那麽穀中發生的一切她想知道都可以知道,假如已證入妄境,那麽就相當於已穿越到另一個世界。


    當天邊的第一縷霞光照上樹梢的時候,華真行也忽然入定,因為隻有如此才能讓自已不受緊張情緒的影響。他察覺到了某種流逝感,來自於橋亭中的曼曼。


    華真行身為扶風盤這件神器之主,在以扶風盤為陣樞打造的養元穀洞天中,隻要他想,自能察覺到一切微妙玄通。


    是生機的流逝嗎?好像不是!是壽元的流逝嗎?有點像但也不完全像。更準確的形容,似是有一個本不存在的世界出現,自我創造的歲月正在展開。


    就像一個無窮小的點,忽有了無窮大的內涵,因為華真行早已突破大成修為,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察覺,他意識到曼曼證入了夢生之境。


    至於曼曼在妄境中經曆了什麽,華真行也不可能知道,好在這並不需要等很久,可能就是彈指之間。


    能證入妄境本身就是大成就,所謂的五境圓滿,其實某種意義上並不存在圓滿,總可以無窮無盡的修煉下去,但若堪不破門徑,就證入不了妄境。


    別說上古時代,就是如今的很多散修、妖修,若未得師承指點,自行修煉到這一步,可能就會認為這是修行的終極境界了,能在一念之間“穿越”到任何想要的世界。


    於是有很多人根本不會再回來,就在妄境中心想事成去了。有些人沒有回來是因為根本不知道還可以出離妄境,甚至必須要證出妄境。


    對於曼曼能否破妄大成,華真行並無把握,換誰都不可能有這種把握。但對於曼曼能否證出妄境,從而達到自如出入妄境的成就,華真行還是有把握的。


    就在轉念間,忽有風吹過,是高原群山間的春風。幾裏國地處熱帶,但養元穀所在的地域比山外海拔高得多,氣候也涼爽得多,仍然四季分明。


    今天是正月初七,公曆是二月十二日,節氣上已經過了立春,這株大柳樹正在未發芽和欲發芽之間,柳枝上的葉芽恰恰呈現出欲吐露的跡象。


    在沒有鑿建養元穀之前,這株大柳樹就自然生長在湖邊,一道延伸向湖中央的長堤狀半島的盡頭,恰恰位於這片風水寶地的靈樞。


    養元穀洞天剛落成的時候,它便化為了一株靈植。


    春風拂過,一枝柳條上有三枚葉芽舒展開了,就似生機衝破了束縛,迎向了這個世界。緊接著柳枝無聲飛落,似乎是被看不見的手折了下來。


    柳枝飛入橋亭,又被一隻看得見的芊芊素手拈於指尖。這時曼曼已經站了起來,她破關而出,將斯年的第一縷春風祭煉成養元穀的標誌性法器——春雨枝。


    養元穀有三種標誌性法器:有光珠、玉蘭刀、春雨枝。


    有光珠在傳統修士眼中算不得什麽法寶,就跟玩具差不多,能發光的一枚石珠而已,主要給洞府照明用。


    玉蘭刀則是弟子突破四境修為後,都必須要親手祭煉的法器,首先由華真行打造,然後成為標準的器物模板,甚至成為一種製式法寶。


    養元穀這麽做,首先是因為能提供足夠打造這種法寶的材料。更重要的目的是改變四級養元師“白板修士”的屬性,通過祭煉玉蘭刀,逐步掌握煉器、禦器。


    玉蘭刀祭煉成功之後,養元穀弟子還要和同門一起合練玉蘭刀陣,初步接觸陣法。該陣法是司馬值所創,多少也參照了原定風潭傳承的春雨劍陣。


    至於春雨枝,本是可用來布置春雨劍陣,原名風斬,被華真行改名為春雨枝。


    原定風潭共傳承了九十九根春雨枝,想當初養元穀初創時,華真行曾打算將之做為正式弟子的標誌性隨身法器,後來發現根本滿足不了需求。


    從發展的眼光來看,春雨枝的“產量”是遠遠不夠的,養元穀每年可遠遠不止培養出一名四級學員。但是春雨枝這種法寶,因為其獨特的緣法,每年最多隻能祭煉出一支。


    所以春雨枝如今成了養元穀中六級導師的標配,像這樣的法寶,最好就是自已親手祭煉的。


    曼曼早就是六級導師了,在今年的春風初來時,她親手祭煉了一根春雨枝,然後拿著這枝它款款走出了橋亭。


    曼曼起身時,華真行也站起來了,就站在橋下看著曼曼走來,用一種既熟悉又新奇的眼神。怎麽形容呢?仿佛是天天都能看到,又仿佛是第一次見到。


    曼曼的發絲飄揚,形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她還是那個樣子。


    就連海神族的老族長紮辛,也記不清曼曼準確的出生時間,在做居民登記的時候,曼曼就幹脆登記與華真行同歲,那麽今年也是二十二。


    曼曼的身材自是極好的,華真行對此再清楚不過,但她的氣質卻始終就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但此刻曼曼給他的感受,卻多了一種說不清的成熟韻味,仿佛歲月之唯美。華真行一時有些走神,忘記了開口說話,元神中卻傳來曼曼的神念:“怎麽了,不認識我了?”


    這聲音似是春風吹來、霞光照落,就是最簡單的神念,一句話而已,但意味著曼曼已經破妄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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