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三月二十日。


    海港城,外港碼頭。


    一艘羅家船隊的商船,從朝鮮王國行商歸來,緩緩停靠在了碼頭。


    有兩名特殊的蓬頭垢麵髒兮兮的乘客,走出昏暗腥臭空氣渾濁的貨艙,終於見到了外麵的天日,和煦的陽光讓他們忍不住閉上了眼,甚至有種想哭的衝動。


    “阿弟,我們到了。”


    “阿哥,這裏就是海港城?”


    “沒錯,跟《東方時報》上麵的彩圖一模一樣,還要更加漂亮。”


    “何等富庶繁華之處啊,可惜不能為我們所有。”瓦克達眼中既貪婪又惋惜的道。


    “不可能的,除非一百年後這裏的漢人們墮落、自私、軟弱,我們才有趁虛而入之機會。”嶽托搖了搖頭道。


    沒錯。


    這兩個三十多歲,外表宛若乞丐的男子,正是後金汗國的大貝勒與四貝勒,他們第一次見到海港城,並沒有流露出吃驚羨慕的神情,隻有貪婪渴望,以及實力不濟不能打下這座城市的可惜。


    不過他們是堂堂大金貝勒,身份尊貴,怎麽變成了這副邋遢樣子?


    而且他們前來許家莊執行任務,難道隻有他們二人前來,身邊沒帶些護衛隨從?


    帶了。


    二月底他們從盛京出發的時候,不僅帶了不少的錢財與貴重禮物,還帶了足足五十名的最精銳女真勇士。


    隻是他們在途徑朝鮮王國的時候,表現的大搖大擺、有些招搖,然後遭到了數千朝鮮人的圍攻!


    但嶽托他們並不害怕,拔出武器血戰,以幾人輕傷的代價,擊殺朝鮮人上千,剩下的驚恐逃散。


    本以為見識到女真勇士的強大武力後,朝鮮人就該消停了,誰知在一家酒館吃飯的時候,他們集體中了瀉藥,戰鬥力大大降低,再次遭到數千朝鮮人的圍攻。


    然後就是長達半個月的逃亡、躲藏與噩夢之旅。


    錢財與重禮全部丟失。


    五十名勇士盡數戰死。


    隻剩嶽托、瓦克達二人,潛伏進了仁川港口,偷偷登上了這艘羅家商船,這次終於轉運,因為這艘船就是前往海港城的,其次船老板發現他們後,沒有進行為難,反而提供了庇護和幫助,從而終於逃出了生天。


    經曆這一場的磨難,嶽托、瓦克達得出了兩點刻骨銘心的教訓:一,螞蟻多了,是真的可以咬死象的;二,人少的時候,千萬不要嘚瑟,一定要低調行事。


    “二位請下船吧,這是二十塊銀元,夠你們開銷幾日了,若你們真的是大金貝勒的話,他日富貴,不要忘了我羅金鬥就行。”船老板將銀元遞到他們麵前。


    “多謝羅老板,救命之恩,他日定會報答!”


    嶽托接過銀元後道。


    ……


    作為外國人員,在港口入境管理處,接受了消毒澡的折磨後。


    辦理入境手續,拿到了一本最多能停留三十天的臨時護照,隻是嶽托他們的入境理由‘大金國貝勒前來拜訪許莊主’沒有得到任何,反而遭到不少嘲笑,加之又拿不出東西證明自己身份,隻能改為‘經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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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進入了繁華無比的海港城。


    嶽托、瓦克達兄弟二人,簡直被這裏的一切迷花了眼,甚至一時忘記了過來的任務。


    接下來幾天,他們化身老饕,在品嚐各種美食渡過。


    但羅老板給的二十銀元很快就揮霍光了,身上一文錢都沒有了。


    不過沒關係。


    通過《東方時報》與城市廣播,他們發現了一條不錯的發財途徑——那就是參加城南角鬥場的‘格鬥比武’,這種比武是合法的,許家軍的軍人、外國勇士、非許家莊戶籍的壯漢,都可報名參加,隻戴頭部護具、褲襠護具與拳套,進行無限製的格鬥,分出輸贏的規則更簡單,倒地超過十五秒者敗,或主動認輸者敗。


    此外還有角力摔跤比賽,目的是培養許家莊百姓的尚武精神。


    而且還能開盤下注,每天都吸引大批有閑錢的喜歡看肌肉碰撞的百姓前去觀賽,並試試手氣。


    嶽托、瓦克達二人,雖然年齡都過了三十,過了體力巔峰期,但自認都是最優秀的女真勇士,在遼東苦寒之地經曆過無數殘酷考驗,絕不會弱於任何漢人。


    更何況,上場比賽一次,但出場費就能拿到二十銀元,若是受了傷,舉辦方會報銷醫藥費,不小心被打死了,能拿到三百銀元的保險賠償金,故而無數自認為勇武之人,都來這裏碰運氣。


    參加參加。


    必須登上角鬥場,順便試一試漢人勇士們的斤兩。


    隨即嶽托、瓦克達兄弟二人,以‘後金勇士’的角色,雙雙通過考核後,成功登上了角鬥場的舞台。


    再之後的五天時間裏,兄弟二人一共登場九次,參加了七場無限製格鬥比武,兩場角力摔跤比賽。


    至於結果,八敗一勝,隻有嶽托靠技巧贏了一場摔跤賽。


    剩下全是慘敗!


    兄弟二人被揍的鼻青臉腫、麵目全非、遍體鱗傷,按理早就該選擇退場了,但還是不信邪的上了一場又一場,甚至因其屢敗屢戰的精神,反而在觀眾當中,有了‘不放棄的貝勒兄弟’的響亮外號。


    比賽輸了,身體上的疼痛倒是其次,最重要的精神層麵的打擊極其巨大。


    瓦克達就目光空洞,神情絕望的說道:“連最底層的九流格鬥手,我們都不是對手,那些一流二流的格鬥大師,我們該怎麽戰勝他們?有可能贏麽?”


    “你還想贏格鬥大師?現實一點吧,不可能的,我們的實力,哪怕是處於巔峰階段,也大概隻相當於八流的格鬥手罷了,衝擊七流都很難,我們低估了這座城市,這個地方高手如雲,深不可測,我還聽說,城南角鬥場一共誕生了十名能做到百戰百勝的頂級格鬥大師,其中八名來自許家軍,兩名來自民間,但已經被特招進了許家軍,也就是說,全天下最強的十名頂級格鬥師,都在許家軍中,若是在戰場上遭遇到他們,便是你我這樣的角色,恐怕也是一刀了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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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托低著頭,感到深深無力的說道。


    贏不了。


    麵對底蘊恐怖的許家莊,不管是在哪個方麵,他們都沒有絲毫贏的可能!


    臣服。


    現階段對許家莊表示卑微且誠懇的臣服,是大金唯一一條前途光明的道路,其餘都是絕望的死路。


    隻是他們已經來海港城十多天了,也采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希望能見到許家莊的高層,提出他們的合作請求,但他們一沒有憑證,二沒有帶來厚禮,漢話也說的不是特別標準,外在形象也實在不像是什麽大金貝勒,故而屢屢碰壁,沒人相信他們,反倒在角鬥場中,落了個被人嘲笑的名號。


    怎麽辦?


    要怎麽實現破局,完成身上背負的使命,讓大金能夠走出困局?


    絞盡了腦汁之後,都沒想到什麽好的辦法,最後隻達成了一個共識:留下來。


    必須想辦法留在海港城這座城市,隻要能長期的待在這裏,總會找到辦法,實現目的。


    於是又數天之後,傷養的差不多的他們,在角鬥場老板的好心介紹下(能登上角鬥場的,大多都有把力氣,是合格的壯勞力),嶽托與瓦克達二人,雙雙成為了港口的搬運工,找到了正式的工作,並且也順利辦理到了工作簽證,最多可停留一年時間,表現優秀者可延期至三年。


    夠了。


    這段時間完全夠他們操作了。


    然後對於嶽托、瓦克達二人而言,港口搬運工的生涯開始了。


    從地位尊貴的大金貝勒,淪為幹重體力活的搬運工,對他們的人生而言,絕對是一段黑暗低潮的曆史,僅次於在朝鮮王國那半個月的四處逃命的生活。


    但僅僅隻幹了兩三天,嶽托與瓦克達適應了搬運工的勞動強度不說,甚至開始覺得這種生活很不錯,不算什麽低穀。


    平均每天隻用幹八個來小時,極少加班(許家莊走的是健康的可持續發展路線,不會學習極端資本家,像壓榨檸檬般壓榨員工,這是一條帶來毀滅的道路)。


    有各種各樣的工具和機械,大大減輕勞動強度,提高效率。


    包一日三餐,油水豐盛,幾乎每天都有魚有肉,十分美味。


    工資是每日350文,即每月10塊銀元的樣子,這對擁有海港城本地戶口的工人而言,屬於看不太上的低薪崗位,但在嶽托、瓦克達這類的外來人眼中,絕對是在其他地方很難找到的高薪工作。


    到了夜生活豐富的晚上。


    可以花個五六十文錢,去電影院看場電影。


    可以找個便宜的美食攤一條街,點一桌便宜量大的海鮮,再來一打的廉價啤酒,一邊喝酒吃海鮮,一邊跟工友們胡牛海聊,就短短的幾天,連說漢話的水平都提高了不少。


    久而久之。


    嶽托有點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居然覺得很平靜很和平,沒那麽多打打殺殺,每天都過的充實舒適,生存壓力較小,非常適合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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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克達則幹脆是開始被這裏同化了,有一次甚至說出:“這樣的日子,就是過一輩子也不錯,一天350文的工資,差不過夠養活一家人,萬一那天大金真的敗亡了,隱居於此地也不錯……”


    然後就是悚然而驚,女真人天生是吃肉掠奪的民族,怎麽能冒出漢人才會有的軟弱、顧家、小富即安的想法?一旦變的更漢人一樣,以後還拿得動刀、砍得了人,還能征服其他民族而不是被更野蠻殘暴的民族征服?


    太可怕了。


    這個地方簡直有一種魔力,令人沉淪和將人快速同化的魔力,而對於這種魔力的侵蝕,瓦克達說句實話,他並不感到抗拒,因為這樣的生活,明顯要比在遼東好得多,這裏的一名重體力搬運工,生活品質,不一定比他這個大金貝勒低,至少可以天天吃到海鮮和肉。


    不過四月二十日這天。


    來到海港城剛滿一個月的日子。


    許家莊情報部門的幾名情報幹員,拿著兩份素描頭像,點名找到了頗為忐忑的嶽托、瓦克達兄弟二人,拿出素描圖,仔細比對了一番,道:“後金的大貝勒、四貝勒,有人舉報你們吹牛,假冒外國大人物……沒想到你們不是冒充的,稍稍準備一下,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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