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幽深,黑暗無垠,腳步虛浮,空響回蕩,幸而在那弱小的身軀後方,還有一個穩健的腳步聲緊隨其後,擔任護衛一職。隻是這兩人似乎並不熟稔,一前一後,距離微妙。


    後麵身著金甲那人對麵前蹣跚柔弱的身軀心生不忍,彷佛曾經的自己,沉溺在絕望黑暗之中。她加大步伐向前走了幾步,正欲伸手將那身軀拉出黑暗,卻在最後一刻躊躇停頓。


    我這樣的庶民有什麽資格認為自己能幫到尊貴的公主,我連自己那渺小的一方天地都照顧不好……她默默搖頭,又退回了後方,繼續維持那微妙的距離。


    莉莉心中煩亂,撐天支柱轟然倒塌,回想起方才哥哥臉上的愧疚,她不禁懷疑,哥哥對自己的好莫非僅僅隻是因為愧疚,並不是真正喜歡著她,這麽多年的悉心照顧隻是為了彌補當年他母親的罪過?


    莉莉隻覺得腦袋脹痛難忍,這念頭一旦發酵,便再難以止住。她從未想過離開哥哥的溫暖,她該如何在這冰冷的環境中成長,而此刻卻發現這溫暖全是虛假,她該怎麽去麵對,她不知道。


    “希婭……希婭……幫幫我……”莉莉念頭所及,希爾維婭的麵容浮現於心,那是哥哥之後第二個真心為她著想,盡心支撐著她的人,也許現在是唯一一個了?想到此處,苦澀泛上心頭。


    正在這時,希爾維婭的身影從前方掠過,莉莉頓時覺得心中仿佛被太陽照耀,再次感受到些許溫暖,她正想出聲叫住希爾維婭,對方卻並未注意到莉莉,極速離去,消失在拐角。


    莉莉不願任由這唯一的溫暖溜走,提起裙擺,加速追了過去,隻是接下來的一幕讓她的心再次沉入漆黑一片的最深海底。


    希爾維婭來到一間房前,略微整理了下衣裝,輕輕叩門。門應聲而開,紅石出現在門口,見是希爾維婭,有些吃驚,轉瞬間又變得柔情滿麵。希爾維婭也相視一笑,口中說了什麽,隨後兩人一同進了房間。


    整個天空轟然崩塌。


    莉莉扶著牆壁頹然跪倒在地,腦中一片空白,眼淚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滑落。


    一個是她視為姐姐、給予她親情的人,一個是拯救她於危難、讓她心生愛慕的人,她不知道在這個夜晚他們兩人進入一個房間意味著什麽,但她看得懂紅石臉上那個表情,那是愛。


    莉莉扶著牆壁,默默走開。


    這時房內的希爾維婭心中一絲異樣如電般閃過,她不顧麵前的紅石,猛地拉開房門,向外張望,看到走廊拐角一個嬌小的背影,似乎在微微顫抖。


    隻是一眼,她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動了起來,飛奔過去,見到了蜷縮在黑暗中,絕望崩潰纏繞全身的莉莉。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莉莉,彷佛靈魂已經黑暗吞噬,空餘軀殼,往日如太陽般奪目的靈動活力已全無蹤影。


    希爾維婭蹲下身,來到莉莉身邊。強行按下心中的不安與焦急,語帶關切,輕聲問道:“莉莉,你怎麽了?”


    沒有回應,隻有那身影繼續微微發顫。


    “莉莉,告訴姐姐,發生了什……”


    “不要碰我!”


    莉莉觸電般躲開希爾維婭想搭住她肩膀的手,爆發出她都沒想到的聲音。


    希爾維婭一時呆住了,懸在空中的手如時光停滯般無法挪動分毫。


    莉莉深吸一口氣,邁起如灌鉛般沉重的雙腳,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希爾維婭心急如焚,看向一旁站立的金甲士兵,眼中滿是求助之意。但是那人並不與她對視,隻當作不知,默默跟在莉莉身後。


    希爾維婭從未像此時一般手足無措,隻有莉莉能讓她慌亂至此,她腦中飛速篩選著有關信息,將審判結束後莉莉的去向、莉莉裙擺上的塵土、身邊的金甲士兵聯係起來,她心中竟將事情猜對了七八分。


    隻怕是埃裏克親王離間了他們兄妹,現在想把我從莉莉心中也一並除掉,莫非他連我晚上會來找紅石都算到了?希爾維婭心中直歎可怕。


    當務之急是挽回自己在莉莉心中的位置,希爾維婭暗暗下定決心,她寧願死也不願意失去莉莉。


    正當希爾維婭準備跟上莉莉時,瞟見紅石也出門向這走來,她急忙退後兩步,將紅石擋在拐角之外,不讓莉莉感覺到。她湊到紅石耳旁,悄聲說道:“我明天早上會來找你,今晚你先好好休息。”


    聲音平穩,似是如常,隻是那滿帶悔恨、焦急、不安的臉龐告訴紅石,她內心紛亂的擾動。


    紅石頓覺心疼,卻不知如何安撫,想上前一步卻被希爾維婭輕輕按住胸口,不予靠近。此時他不禁感歎自己對人類知之甚少,有心無力,隻能默默點頭,轉身回到房間。


    希爾維婭見紅石離去,急忙回身跟上莉莉,腦中飛速思考著如何才能不失去她。


    ……


    莉莉寢宮門前,侍女蓓爾滿心焦急,雖說埃裏克親王告訴她,已派人隨身護衛,但公主此時仍舊未歸,讓她完全放心不下。


    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中回響,憔悴的身影從樓梯間緩緩而上,莉莉終於回到這個可以暫時逃離痛苦的港灣。


    蓓爾急忙迎上,正欲說教,卻發現莉莉神情恍惚,腳步虛浮,衣著淩亂,精致的紗裙破落沾滿塵泥,她心中頓時生疼。


    莉莉一言不發,默默走入房間,希爾維婭正欲跟上,卻被蓓爾擋在身前。


    “公主要休息了,你們回去吧。”蓓爾滿臉怒意,顯然是在責怪眼前兩人照顧不周,竟然讓公主變成如此模樣。


    金甲士兵聽命微微鞠躬,轉身走開,希爾維婭卻默默站在門外,不願離去。


    “要不是看在以往你對公主殿下盡心盡責,公主殿下也還喜歡你,我絕對不會讓你接近她,沒想到現在你竟然讓公主變成這種模樣,”蓓爾本就對奴隸出生的希爾維婭極為不滿,此刻看見她沒能盡到保護公主的職責,怒火攻心,驅趕著她,“快走,你這卑賤的奴隸,不要接近我們高貴的公主。”


    希爾維婭受到如此侮辱卻絲毫不以為意,心中隻想著挽回莉莉與她之間的感情,也許她以往的每一句話都是揣度人心,權衡利弊之後才說出,但此時她隻告訴莉莉,告訴她,自己的一片真心。


    “我曾經是一個卑微的奴隸,生活在鞭子和鮮血中,沒有未來。”


    “每天我醒來的時候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著回到牢房。”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相遇的那一天,那一刻。”


    “那時我已經閉上了眼睛,準備結束我這悲慘的人生。”


    “但是過了很久,那一劍都沒有砍到我身上。”


    “我很疑惑,睜開了眼睛。”


    “那是你的背影!張開雙手,在那個肮髒的,滿是汙血和沙塵的競技場,在那個高大可怕的怪物麵前,像保護孩子一樣,保護著我!”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你就是我的一切。”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即使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莉莉,求求你,不要拋棄我……”


    眼淚順著臉龐滑下,滴落在地,希爾維婭心如刀絞,期待著房內可能的回應,可是良久無音。


    “莉莉……”


    “好了,你走吧,公主殿下需要休息了。”蓓爾打斷希爾維婭,絲毫不為所動。


    希爾維婭心中疼痛愈重,祈求著看向蓓爾,對方卻視若無睹,隻是催促著她盡快離去。


    見希爾維婭不願離去,蓓爾也無法強行驅逐,轉身進入房間,將門摔在她麵前。


    房內莉莉蜷坐在大床上,雙手捂著耳朵,神色苦痛,見蓓爾靠近,彷佛即將溺死之人抓到一根稻草,喃喃問道:“蓓爾……我還能依賴誰……”


    蓓爾走過去抱住莉莉,讓她感受懷中溫暖,在她耳邊細細說道:“誰都不能。”


    “你隻能依靠自己。”


    “趕緊成長起來吧,我可憐的公主,像你母後那樣堅強才能和那些傷害你的人抗爭。”


    莉莉感受著彷佛時隔千年的溫暖,聽著她的話語,默默點頭,終於沉沉睡去。


    蓓爾為莉莉蓋上被子,拭去她眼角淚水,坐在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希望您不要辜負我的信任,親王大人……蓓爾心中默默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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