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芽的手腕被抓著，那雙手冷得彷佛冰塊，透過棉衣傳來寒氣。</p>
少年的左腿拖著站不穩，半身重量便通過這雙手放在了蘇芽的身上。</p>
蘇芽立刻雙手扶住他，借著月光細細地打量：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少年，瘦得皮包骨頭，身上隻穿著兩層破爛的短衣，肩頭被扯裂的位置還沒來得及縫補，露出底下陡峭的皮肉。左腿上纏著夾板，捆板子的繃帶滿是泥汙，黑叔說，他是被拖在地上扯回來的。</p>
蘇芽隻覺得一股憤滿直衝心頭，抿著嘴小心地將少年扶著坐回草堆，被擺在一旁的那付納了一半的鞋底如此刺眼，她狠狠地將它連同針線一起扔在地上。</p>
“小軍，不要哭，姐姐這就帶你走。”</p>
她攥緊薛軍的手，用力地想給他搓熱乎些，環顧四周，這漏風的低矮柴房裏，除了放在地上的一個破陶碗之外，竟然連一床破褥子都沒有！</p>
蘇芽過來，原本是想找薛軍詳細了解劉叔的情況，以期營救，萬沒想到竟然能看見這樣淒涼的一幕。</p>
薛軍是運河畔小生意人的遺孤，父母在洪災中死了，他就跟著親叔叔薛二貴生活。</p>
薛二貴卻是個二流子，吃喝嫖賭不願正幹，長兄在時還能靠兄長照顧接濟，長兄死了，小薛軍就成了徹底的負累，起初一兩年還有點兒顧忌人言，對小薛軍也還尚能入目，可是扛不住他那個婆娘先鬧起來了，嚷著自家日子不好過，兩個孩子都養不活，為甚還要把吃喝弄給別人的骨肉？</p>
人死燈滅，難續親情。何況薛二貴的心中，也沒幾分親情，他不往家裏拿錢，便趕著小薛軍出去做工。</p>
蘇芽自小住在軍戶區，原跟小薛軍沒什麽交集，隻是某次在碼頭上迎接漕運歸來的蘇父時，遇見了擠在運貨工裏哀求找活計的小男孩，便求著蘇父多照應，從此薛軍便能在蘇父管著的那條船上拾點兒小活。</p>
其實，薛軍的故事聽起來淒慘，可是在百姓眼中又隻算尋常，人們甚至還會說：比起那些隻能流落街頭乞討的，他還有叔嬸管著給飯，已是萬幸。</p>
後來蘇芽自顧不暇，再後來重生搬進內城，直到蘇芽有了點賺錢的能力，便時常會在來碼頭時特意尋了少年給些接濟。</p>
一年年過去，當年的小男孩長高了，也陰鬱了，隻每次見她的時候笑得真心。</p>
可是因為薛二嬸的緣故，蘇芽也很久沒到他家裏來過，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副境地！</p>
照這樣下去，又沒有治療，薛軍的腿非瘸了不可。</p>
“蘇芽姐，我不能跟你走，”薛軍的手被蘇芽搓得又熱又疼，這一緩過勁兒來，聲音便開始發著抖，“劉叔還在縣衙大牢裏，我要是走了，他的罪就更沒法脫了。”</p>
“那個你不用管，我肯定能把劉叔接出來。”</p>
蘇芽說著，轉身蹲下，拉著薛軍的胳膊要背他。</p>
薛軍卻不肯，半大的少年已經開始懂事，不肯與蘇芽過近地接觸。蘇芽卻不管，拉著薛軍胳膊的手用了個巧勁兒，就把人背起來準備離開。</p>
剛伸手去拉門，蘇芽突然感覺危險，腳下迅速向後急退，果然——</p>
“砰！”的一聲，柴門被從外麵踢開，一柄鋼叉跟著捅了進來！</p>
柴房矮小，還堆著半屋雜物和幹草，蘇芽背著薛軍騰挪不開，隻得退回到方才的牆角。</p>
“不長眼的東西，敢到我家偷人？！”</p>
一擊不中，黑壯的身影再次舉起鋼叉，眼看著又要叉上來，薛軍急喊：“二叔！別打，別打！”</p>
“我打的就是你，沒良心的東西，又想跑？”</p>
來人咬牙切齒地罵道：“心野了你，找死嗎？！”</p>
盡管罵得凶，手中的鋼叉到底沒再叉下來，壯實的男人手橫著鋼叉堵在門口，瞪著一雙巨眼看蘇芽：“又是你這個賤種，想來我家偷人？”</p>
這時已是黎明，微弱的天光摻著西斜的月色，穿過柴房的破窗照在蘇芽和薛軍身上，人臉依稀可辨。</p>
“二叔！”薛軍掙紮著要下來，蘇芽並沒阻止，小心地把他又放回草堆裏。</p>
今天看來不能善了，可她會武功的事情卻也不能輕易暴露，走一步算一步吧。</p>
“哪裏來的小賊啊？”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從薛二貴身後探出頭，“喲！是蘇芽，你這是幹啥，看上我家薛軍了？”</p>
薛軍漲紅了臉，在後麵扯著蘇芽的袖子，哀聲道：“蘇芽姐，你不要管我了，趕緊走！”</p>
“走？”薛二貴的婆娘哼道：“往哪裏走？我家就這麽好來的嗎？當家的，給往死裏打，打完報官，就說家裏進賊了，夜黑看不清。”</p>
“你們不能這樣！”</p>
薛軍的臉色已經瞬間慘白，他掙紮著爬起來，想要攔在前麵，卻被蘇芽一把扯回來。</p>
“我來帶薛軍去治傷，”蘇芽說：“他的腿再不治就要毀了。”</p>
“哎喲，賤命一條，哪裏就有那麽嬌氣？”薛二婆娘說起這種話，真是從裏到外都尖酸，“再說了，這不上著夾板嗎？”</p>
她摳著還沒來得及擦掉的眼屎，不屑地說：“見天兒光吃飯不幹活，真是個討債鬼。”</p>
蘇芽垂眸，看一眼腳邊那隻破碗，又看一眼被她扔在旁邊的那片薛軍就著月色納的鞋底，——不幹活？這一家人，至少有大半收入都是從小薛軍的身上榨出來的！</p>
可她沒接話，明擺著的，這兩人一唱一和，定有後話。</p>
果然，薛二貴甕聲甕氣地對婆娘說：“憑多廢話！你讓開，老子打死這管閑事的死丫頭！”</p>
“哎，你別動輒打打殺殺的，”薛二婆娘卻軟下了口氣，裝模作樣地道：“薛軍沒良心，我這個做二嬸的卻不能不幫他打算。”</p>
她轉問蘇芽：“蘇芽，你是看上我家薛軍了吧？”</p>
“……”蘇芽看著她，輕輕歪了歪頭，目光灼灼：過了年她已經十八歲了，薛軍才十三，這婆娘想做什麽？</p>
“哎呀，你家裏沒個男人當家，確實也不長久，”那婆娘道：“可是上門女婿也不容易找，薛軍雖然年歲小，好歹知根知底不是？嬸子懂，你一個大姑娘，要不是看上了薛軍，憑什麽管我家的事情？”</p>
她說著就又上了冷嘲熱諷的勁兒，“可你也不能這樣……這樣沒臉沒皮是吧？怎能上門偷人。”</p>
</p>
一口一個“偷人”，蘇芽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的拳頭硬了，偏那婆娘還在劈裏啪啦地爆豆子：“你爹賺的名聲不容易，回頭各家都說蘇家的大姑娘是個會偷人的……”</p>
“啪！”</p>
好清脆的一聲，沒看清楚蘇芽是怎麽出的手，薛二婆娘就已經捂著臉摔在地上了。</p>
少年的左腿拖著站不穩，半身重量便通過這雙手放在了蘇芽的身上。</p>
蘇芽立刻雙手扶住他，借著月光細細地打量：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少年，瘦得皮包骨頭，身上隻穿著兩層破爛的短衣，肩頭被扯裂的位置還沒來得及縫補，露出底下陡峭的皮肉。左腿上纏著夾板，捆板子的繃帶滿是泥汙，黑叔說，他是被拖在地上扯回來的。</p>
蘇芽隻覺得一股憤滿直衝心頭，抿著嘴小心地將少年扶著坐回草堆，被擺在一旁的那付納了一半的鞋底如此刺眼，她狠狠地將它連同針線一起扔在地上。</p>
“小軍，不要哭，姐姐這就帶你走。”</p>
她攥緊薛軍的手，用力地想給他搓熱乎些，環顧四周，這漏風的低矮柴房裏，除了放在地上的一個破陶碗之外，竟然連一床破褥子都沒有！</p>
蘇芽過來，原本是想找薛軍詳細了解劉叔的情況，以期營救，萬沒想到竟然能看見這樣淒涼的一幕。</p>
薛軍是運河畔小生意人的遺孤，父母在洪災中死了，他就跟著親叔叔薛二貴生活。</p>
薛二貴卻是個二流子，吃喝嫖賭不願正幹，長兄在時還能靠兄長照顧接濟，長兄死了，小薛軍就成了徹底的負累，起初一兩年還有點兒顧忌人言，對小薛軍也還尚能入目，可是扛不住他那個婆娘先鬧起來了，嚷著自家日子不好過，兩個孩子都養不活，為甚還要把吃喝弄給別人的骨肉？</p>
人死燈滅，難續親情。何況薛二貴的心中，也沒幾分親情，他不往家裏拿錢，便趕著小薛軍出去做工。</p>
蘇芽自小住在軍戶區，原跟小薛軍沒什麽交集，隻是某次在碼頭上迎接漕運歸來的蘇父時，遇見了擠在運貨工裏哀求找活計的小男孩，便求著蘇父多照應，從此薛軍便能在蘇父管著的那條船上拾點兒小活。</p>
其實，薛軍的故事聽起來淒慘，可是在百姓眼中又隻算尋常，人們甚至還會說：比起那些隻能流落街頭乞討的，他還有叔嬸管著給飯，已是萬幸。</p>
後來蘇芽自顧不暇，再後來重生搬進內城，直到蘇芽有了點賺錢的能力，便時常會在來碼頭時特意尋了少年給些接濟。</p>
一年年過去，當年的小男孩長高了，也陰鬱了，隻每次見她的時候笑得真心。</p>
可是因為薛二嬸的緣故，蘇芽也很久沒到他家裏來過，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副境地！</p>
照這樣下去，又沒有治療，薛軍的腿非瘸了不可。</p>
“蘇芽姐，我不能跟你走，”薛軍的手被蘇芽搓得又熱又疼，這一緩過勁兒來，聲音便開始發著抖，“劉叔還在縣衙大牢裏，我要是走了，他的罪就更沒法脫了。”</p>
“那個你不用管，我肯定能把劉叔接出來。”</p>
蘇芽說著，轉身蹲下，拉著薛軍的胳膊要背他。</p>
薛軍卻不肯，半大的少年已經開始懂事，不肯與蘇芽過近地接觸。蘇芽卻不管，拉著薛軍胳膊的手用了個巧勁兒，就把人背起來準備離開。</p>
剛伸手去拉門，蘇芽突然感覺危險，腳下迅速向後急退，果然——</p>
“砰！”的一聲，柴門被從外麵踢開，一柄鋼叉跟著捅了進來！</p>
柴房矮小，還堆著半屋雜物和幹草，蘇芽背著薛軍騰挪不開，隻得退回到方才的牆角。</p>
“不長眼的東西，敢到我家偷人？！”</p>
一擊不中，黑壯的身影再次舉起鋼叉，眼看著又要叉上來，薛軍急喊：“二叔！別打，別打！”</p>
“我打的就是你，沒良心的東西，又想跑？”</p>
來人咬牙切齒地罵道：“心野了你，找死嗎？！”</p>
盡管罵得凶，手中的鋼叉到底沒再叉下來，壯實的男人手橫著鋼叉堵在門口，瞪著一雙巨眼看蘇芽：“又是你這個賤種，想來我家偷人？”</p>
這時已是黎明，微弱的天光摻著西斜的月色，穿過柴房的破窗照在蘇芽和薛軍身上，人臉依稀可辨。</p>
“二叔！”薛軍掙紮著要下來，蘇芽並沒阻止，小心地把他又放回草堆裏。</p>
今天看來不能善了，可她會武功的事情卻也不能輕易暴露，走一步算一步吧。</p>
“哪裏來的小賊啊？”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從薛二貴身後探出頭，“喲！是蘇芽，你這是幹啥，看上我家薛軍了？”</p>
薛軍漲紅了臉，在後麵扯著蘇芽的袖子，哀聲道：“蘇芽姐，你不要管我了，趕緊走！”</p>
“走？”薛二貴的婆娘哼道：“往哪裏走？我家就這麽好來的嗎？當家的，給往死裏打，打完報官，就說家裏進賊了，夜黑看不清。”</p>
“你們不能這樣！”</p>
薛軍的臉色已經瞬間慘白，他掙紮著爬起來，想要攔在前麵，卻被蘇芽一把扯回來。</p>
“我來帶薛軍去治傷，”蘇芽說：“他的腿再不治就要毀了。”</p>
“哎喲，賤命一條，哪裏就有那麽嬌氣？”薛二婆娘說起這種話，真是從裏到外都尖酸，“再說了，這不上著夾板嗎？”</p>
她摳著還沒來得及擦掉的眼屎，不屑地說：“見天兒光吃飯不幹活，真是個討債鬼。”</p>
蘇芽垂眸，看一眼腳邊那隻破碗，又看一眼被她扔在旁邊的那片薛軍就著月色納的鞋底，——不幹活？這一家人，至少有大半收入都是從小薛軍的身上榨出來的！</p>
可她沒接話，明擺著的，這兩人一唱一和，定有後話。</p>
果然，薛二貴甕聲甕氣地對婆娘說：“憑多廢話！你讓開，老子打死這管閑事的死丫頭！”</p>
“哎，你別動輒打打殺殺的，”薛二婆娘卻軟下了口氣，裝模作樣地道：“薛軍沒良心，我這個做二嬸的卻不能不幫他打算。”</p>
她轉問蘇芽：“蘇芽，你是看上我家薛軍了吧？”</p>
“……”蘇芽看著她，輕輕歪了歪頭，目光灼灼：過了年她已經十八歲了，薛軍才十三，這婆娘想做什麽？</p>
“哎呀，你家裏沒個男人當家，確實也不長久，”那婆娘道：“可是上門女婿也不容易找，薛軍雖然年歲小，好歹知根知底不是？嬸子懂，你一個大姑娘，要不是看上了薛軍，憑什麽管我家的事情？”</p>
她說著就又上了冷嘲熱諷的勁兒，“可你也不能這樣……這樣沒臉沒皮是吧？怎能上門偷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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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一個“偷人”，蘇芽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的拳頭硬了，偏那婆娘還在劈裏啪啦地爆豆子：“你爹賺的名聲不容易，回頭各家都說蘇家的大姑娘是個會偷人的……”</p>
“啪！”</p>
好清脆的一聲，沒看清楚蘇芽是怎麽出的手，薛二婆娘就已經捂著臉摔在地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