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辦桉，常往街頭貼上通緝畫像，以此廣征線索。</p>
碼頭上魚龍混雜，便是劉瘸子先前有個什麽桉底也算不得太異常。</p>
可這時機，卻著實敏感。</p>
沉淮冷澹著一張俊臉，問蘇芽：“這裏交給我來辦，你可放心？”</p>
蘇芽看一眼薛軍，然後點頭。</p>
要說現在她有多信任沉淮，那是真談不上。但是現在沉淮心懸解藥，倒不至於在這件事情上為難她。</p>
於是接下來，她便見識到了什麽叫幹脆利落。</p>
他讓薛軍去堂屋把他那兩個堂弟帶過來，又讓蘇芽陪著薛二婆娘去找中人和鄰居來做見證。</p>
蘇芽一路見著薛二婆娘惦記兒子的忐忑，想起沉淮昨日說要“保護”顏氏的話，心中滋味複雜。</p>
在拿捏人心這方麵，她跟沉淮之間差了八千裏。</p>
薛二婆娘帶著銀錢，塞得大方，人很快到齊，這便當場寫了分家的契約書，三方按過手印，將文書交給中人去縣衙備桉。</p>
契約書上寫得明白，薛軍本來就是獨立門戶，隻是之前年幼受薛二貴監管，現薛二貴夫妻不願再做監管人，便將監管之責移交蘇芽，薛軍先父母所遺之資產也盡數饋贈薛二貴，從此薛二貴與薛軍斬斷血緣，再無瓜葛。</p>
這份契約書的內容其實並不合乎人情，一大清早趕得如此著急，眾人心中都察覺不尋常。</p>
住在這一片的人，誰不知道這叔嬸的齷齪？再眼見著薛軍的傷腿和慘狀，各人便有了揣測：這是將瘸腿侄子賣給了蘇家啊！</p>
蘇芽臉上沒了偽裝，拿頭巾包了頭臉，隻說是傷寒怕傳染，遠遠地站著走完了流程。沉淮也沒出麵，全程讓高峻監督著辦了。</p>
僅僅半個時辰後，薛軍便堂堂正正地從薛二貴手裏脫離而出，從此算是自由了。</p>
高峻雇了馬車趕到薛家門口，小薛軍被扶著上了車，孑然一身，臨走連頭也沒回。</p>
經過這一晚的驚險，叔嫂在他心中已無異於餓獸，離得越遠越好。</p>
薛二貴夫婦在屋裏摟著兩個兒子，也有虎口脫險似的慶幸。蘇芽臨走時說了，要是在外麵聽到半點說她臉上偽裝的事，就要全算在他們頭上，她會劃劃了他們一家人的臉，挖掉他們一家人的眼。</p>
太嚇人了，那有人撐腰的女煞星！</p>
……</p>
女煞星蘇芽坐在馬車上，對沉淮的佩服和畏懼正在有史以來的最高點上。</p>
此人初識時的尚似溫潤，自從揭破她的夜遊後，便是個不近人情的模樣。</p>
好看還是好看的，就是可遠觀，不可近焉。</p>
譬如此時，柴房裏那股無形的壓力已經轉到車廂裏，還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p>
馬車雇了兩輛，薛軍在後麵那輛，高峻親自趕著這一輛。</p>
駛出貧民區，高峻便開始喝促著兩匹馬，揚鞭飛馳，將馬車拽得要飛起來。</p>
就在這又飄又蕩的車廂裏，沉淮開門見山——</p>
“劉瘸子是不是劉三點？”</p>
麻藥的勁兒還沒全過去，蘇芽手軟腳軟，被晃得在車壁上亂撞，便幹脆坐在車廂地下，扒著坐板固定。</p>
沉淮冷冷地看著她狼狽，居高臨下。</p>
“……不知道！”</p>
蘇芽咬牙切齒，她也無心害他，擺出這副審犯人的模樣做甚？</p>
“打從我認識劉叔開始，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後來他就叫劉瘸子，人人都叫他劉瘸子。”</p>
“解釋一下：你為什麽連夜去找他？”</p>
沉淮冷笑，要不是看她還算個仗義的女子，這會兒他就要讓她知道什麽是厲害。</p>
“……我，我隻是懷疑。”蘇芽扒著坐板，“你既然也懷疑，便不如跟我一起去大牢裏看看？”</p>
既然有了畫像的事情，這大牢便不能堂堂正正地去了。</p>
沉淮現在身處危機之中，以獨力麵對未知的對手，眼下最大的優勢，無非就是身份和行蹤尚未完全暴露。</p>
他看著蘇芽，隻覺得牙根兒癢癢。</p>
這個女人，恐怕打的就是借他之力，把劉三點救出大牢的主意！</p>
“你今日上工，留意淮安城裏是否有新通緝犯的消息，晚上回來給我去縣衙大牢探監。”</p>
他不怕被算計，但是不能白被算計。蘇芽的小聰明著實是多，可是畢竟經驗不足，今日薛家之事便是暴露了她的短板。</p>
還拿捏得住。</p>
馬車到了文昌巷口，已是辰時末。</p>
蘇芽被趕下馬車，愁眉苦臉地快步往繡衣巷家裏跑去，要怎麽跟顏氏解釋這一晚的行蹤，又怎麽解釋過會兒將被送到家裏的小薛軍？</p>
顏氏果然在等她。</p>
聽見動靜就拉開了院門，娘倆兒打了個照麵，蘇芽訕訕地喚道：“娘，你怎麽站在這裏？”</p>
顏氏見了她，臉上的緊張褪去，上下打量過後，拉著蘇芽關上院門，一直扯進堂屋裏：“這一大早的，你跑到哪裏去了？”</p>
蘇芽聽見“一大早”三個字，稍微鬆了口氣，看來顏氏沒有早醒，是晨間才發現自己不在，那麽，自己隻需要交代一件事情就行。</p>
“娘，”她整理了一下思緒，浮現忐忑之色，“我去清江浦了。”</p>
顏氏詫異，“你去那裏做什麽？”</p>
“我今天醒的早，便想去早市買條鮮魚，哪知道一過去就聽說劉叔被衙門抓走了。”</p>
“哎呀，”顏氏一驚，“他是惹上了什麽事？”</p>
蘇芽便省去不必要的環節，將劉瘸子和薛軍的事情言簡意賅地說了，“娘，小軍可太慘了，他被關在漏風的柴房裏，隻有兩件破衣裳蔽體，別說傷藥了，連口涼飯都沒的吃，還被逼著沒日沒夜地納鞋底。”</p>
</p>
顏氏倒抽一口冷氣，“那是他親侄子，薛二貴怎麽憑地陰狠？！”</p>
“大概是覺得小軍瘸了便不能給他們賺錢了，又賣不掉，成了累贅，就盤算著把小軍給弄死，或者扔到運河裏去。”</p>
這回一口冷氣都不夠顏氏抽的，她當即站起來：“這怎麽行？這怎麽能行！還有沒有王法了！四鄰五舍的人呢？都沒人肯說話的嗎？”</p>
“那些人要是仗義，小軍也不至於落到這種境地，娘，你不知道，小軍那天是被扔在地上拖回去的！”</p>
顏氏在原地轉了兩圈，掀了簾子便進房裏去。</p>
蘇芽跟著，見她從床底下摸出個匣子。</p>
“小芽，也不知道這點積蓄夠不夠，咱們得先去把小軍接出來，還有你劉叔的事情也要想辦法，”顏氏邊拿布囊裹住匣子，邊對蘇芽說，“可不能讓好人這麽被糟踐死。”</p>
事兒成了，蘇芽卻覺得鼻頭發酸，眼眶發熱，她聲音有點兒沙啞，“娘，我已經把小軍帶回來了。”</p>
碼頭上魚龍混雜，便是劉瘸子先前有個什麽桉底也算不得太異常。</p>
可這時機，卻著實敏感。</p>
沉淮冷澹著一張俊臉，問蘇芽：“這裏交給我來辦，你可放心？”</p>
蘇芽看一眼薛軍，然後點頭。</p>
要說現在她有多信任沉淮，那是真談不上。但是現在沉淮心懸解藥，倒不至於在這件事情上為難她。</p>
於是接下來，她便見識到了什麽叫幹脆利落。</p>
他讓薛軍去堂屋把他那兩個堂弟帶過來，又讓蘇芽陪著薛二婆娘去找中人和鄰居來做見證。</p>
蘇芽一路見著薛二婆娘惦記兒子的忐忑，想起沉淮昨日說要“保護”顏氏的話，心中滋味複雜。</p>
在拿捏人心這方麵，她跟沉淮之間差了八千裏。</p>
薛二婆娘帶著銀錢，塞得大方，人很快到齊，這便當場寫了分家的契約書，三方按過手印，將文書交給中人去縣衙備桉。</p>
契約書上寫得明白，薛軍本來就是獨立門戶，隻是之前年幼受薛二貴監管，現薛二貴夫妻不願再做監管人，便將監管之責移交蘇芽，薛軍先父母所遺之資產也盡數饋贈薛二貴，從此薛二貴與薛軍斬斷血緣，再無瓜葛。</p>
這份契約書的內容其實並不合乎人情，一大清早趕得如此著急，眾人心中都察覺不尋常。</p>
住在這一片的人，誰不知道這叔嬸的齷齪？再眼見著薛軍的傷腿和慘狀，各人便有了揣測：這是將瘸腿侄子賣給了蘇家啊！</p>
蘇芽臉上沒了偽裝，拿頭巾包了頭臉，隻說是傷寒怕傳染，遠遠地站著走完了流程。沉淮也沒出麵，全程讓高峻監督著辦了。</p>
僅僅半個時辰後，薛軍便堂堂正正地從薛二貴手裏脫離而出，從此算是自由了。</p>
高峻雇了馬車趕到薛家門口，小薛軍被扶著上了車，孑然一身，臨走連頭也沒回。</p>
經過這一晚的驚險，叔嫂在他心中已無異於餓獸，離得越遠越好。</p>
薛二貴夫婦在屋裏摟著兩個兒子，也有虎口脫險似的慶幸。蘇芽臨走時說了，要是在外麵聽到半點說她臉上偽裝的事，就要全算在他們頭上，她會劃劃了他們一家人的臉，挖掉他們一家人的眼。</p>
太嚇人了，那有人撐腰的女煞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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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煞星蘇芽坐在馬車上，對沉淮的佩服和畏懼正在有史以來的最高點上。</p>
此人初識時的尚似溫潤，自從揭破她的夜遊後，便是個不近人情的模樣。</p>
好看還是好看的，就是可遠觀，不可近焉。</p>
譬如此時，柴房裏那股無形的壓力已經轉到車廂裏，還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p>
馬車雇了兩輛，薛軍在後麵那輛，高峻親自趕著這一輛。</p>
駛出貧民區，高峻便開始喝促著兩匹馬，揚鞭飛馳，將馬車拽得要飛起來。</p>
就在這又飄又蕩的車廂裏，沉淮開門見山——</p>
“劉瘸子是不是劉三點？”</p>
麻藥的勁兒還沒全過去，蘇芽手軟腳軟，被晃得在車壁上亂撞，便幹脆坐在車廂地下，扒著坐板固定。</p>
沉淮冷冷地看著她狼狽，居高臨下。</p>
“……不知道！”</p>
蘇芽咬牙切齒，她也無心害他，擺出這副審犯人的模樣做甚？</p>
“打從我認識劉叔開始，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後來他就叫劉瘸子，人人都叫他劉瘸子。”</p>
“解釋一下：你為什麽連夜去找他？”</p>
沉淮冷笑，要不是看她還算個仗義的女子，這會兒他就要讓她知道什麽是厲害。</p>
“……我，我隻是懷疑。”蘇芽扒著坐板，“你既然也懷疑，便不如跟我一起去大牢裏看看？”</p>
既然有了畫像的事情，這大牢便不能堂堂正正地去了。</p>
沉淮現在身處危機之中，以獨力麵對未知的對手，眼下最大的優勢，無非就是身份和行蹤尚未完全暴露。</p>
他看著蘇芽，隻覺得牙根兒癢癢。</p>
這個女人，恐怕打的就是借他之力，把劉三點救出大牢的主意！</p>
“你今日上工，留意淮安城裏是否有新通緝犯的消息，晚上回來給我去縣衙大牢探監。”</p>
他不怕被算計，但是不能白被算計。蘇芽的小聰明著實是多，可是畢竟經驗不足，今日薛家之事便是暴露了她的短板。</p>
還拿捏得住。</p>
馬車到了文昌巷口，已是辰時末。</p>
蘇芽被趕下馬車，愁眉苦臉地快步往繡衣巷家裏跑去，要怎麽跟顏氏解釋這一晚的行蹤，又怎麽解釋過會兒將被送到家裏的小薛軍？</p>
顏氏果然在等她。</p>
聽見動靜就拉開了院門，娘倆兒打了個照麵，蘇芽訕訕地喚道：“娘，你怎麽站在這裏？”</p>
顏氏見了她，臉上的緊張褪去，上下打量過後，拉著蘇芽關上院門，一直扯進堂屋裏：“這一大早的，你跑到哪裏去了？”</p>
蘇芽聽見“一大早”三個字，稍微鬆了口氣，看來顏氏沒有早醒，是晨間才發現自己不在，那麽，自己隻需要交代一件事情就行。</p>
“娘，”她整理了一下思緒，浮現忐忑之色，“我去清江浦了。”</p>
顏氏詫異，“你去那裏做什麽？”</p>
“我今天醒的早，便想去早市買條鮮魚，哪知道一過去就聽說劉叔被衙門抓走了。”</p>
“哎呀，”顏氏一驚，“他是惹上了什麽事？”</p>
蘇芽便省去不必要的環節，將劉瘸子和薛軍的事情言簡意賅地說了，“娘，小軍可太慘了，他被關在漏風的柴房裏，隻有兩件破衣裳蔽體，別說傷藥了，連口涼飯都沒的吃，還被逼著沒日沒夜地納鞋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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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氏倒抽一口冷氣，“那是他親侄子，薛二貴怎麽憑地陰狠？！”</p>
“大概是覺得小軍瘸了便不能給他們賺錢了，又賣不掉，成了累贅，就盤算著把小軍給弄死，或者扔到運河裏去。”</p>
這回一口冷氣都不夠顏氏抽的，她當即站起來：“這怎麽行？這怎麽能行！還有沒有王法了！四鄰五舍的人呢？都沒人肯說話的嗎？”</p>
“那些人要是仗義，小軍也不至於落到這種境地，娘，你不知道，小軍那天是被扔在地上拖回去的！”</p>
顏氏在原地轉了兩圈，掀了簾子便進房裏去。</p>
蘇芽跟著，見她從床底下摸出個匣子。</p>
“小芽，也不知道這點積蓄夠不夠，咱們得先去把小軍接出來，還有你劉叔的事情也要想辦法，”顏氏邊拿布囊裹住匣子，邊對蘇芽說，“可不能讓好人這麽被糟踐死。”</p>
事兒成了，蘇芽卻覺得鼻頭發酸，眼眶發熱，她聲音有點兒沙啞，“娘，我已經把小軍帶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