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芽心中嘎嘣一聲,這場官兵追捕,關孫婆何事?</p>


    她想追問,卻又一時不知該怎麽問,那邊沉淮已經在跟劉三點聊起了別的事。</p>


    “剛才我突然半邊身子不能使力,約莫三炷香之後又恢複如常,劉先生覺得是怎麽回事?”</p>


    沉淮這麽一說,蘇芽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剛才他被困在清風樓的原因,不由地也豎起耳朵聽劉三點的答複。</p>


    劉三點聞言,立刻放下飛個不停的快子,囫圇咽下嘴裏的酒菜,便拖過沉淮的手腕,按在他的脈門上,凝神細診。</p>


    室內一時寂靜無聲,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診脈的手上。</p>


    診過一邊,又換另一邊,再換回去,如是三回,劉三點才收回手,斟酌道:“應是解毒中短了那幾味藥材的緣故,先前這半個月我們確實拖住了毒性蔓延的速度,可這毒自然是不肯束手就擒的,兩廂撕扯,就有反應了。”</p>


    “先生的意思,是應怎麽解決?”</p>


    劉三點一臉的高深莫測,“咳,暫時不用解決。”</p>


    高峻聞言,臉上爬滿了疑惑,蘇芽卻聽懂了:“就是暫時沒辦法解決的意思唄?”</p>


    劉三點瞪了她一眼,“你以為用毒解毒是兒戲嗎?我先前沒解過這毒,可不就是一邊試著一邊解嗎?”</p>


    蘇芽受了個白眼兒,撇了撇嘴,道:“叔,你別瞪我,這事兒你得跟周公子講清楚,可不能亂承諾的,不然回頭他賴著你怎麽辦?”</p>


    好嘛,敢情最後這半句才是重點?</p>


    沉淮失笑,倒也不惱,他給劉三點又斟一杯酒,才笑道:“劉先生,你跟蘇姑娘的交情不淺,她是時刻不忘護著你。”</p>


    劉三點對此深有感觸,連連點頭:“是喔,小芽不是我閨女,勝似我閨女。”</p>


    </p>


    他端著酒杯,轉向蘇芽道:“小芽,你不必擔心,周公子與我早已有言在先:生死有命,我隻管全力幫他,別的都隻看天意。”</p>


    “不過,天意已讓他尋到我,”劉三點傲然一笑,“這世間能解此毒的人,若有一個,那便是我。”</p>


    劉三點的話太狂,超出蘇芽對他的認知,於是蘇芽虛心求教:“叔,你的信心何來啊?難道這世間除了毒醫之外,就不能有個毒仙、毒神、毒尊什麽的了?”</p>


    她一邊說,一邊悄悄朝劉三點擠眼睛:哎喲我的劉叔,你把話說那麽死,有啥好處?小心被賴上!</p>


    她的眼色太過複雜,劉三點看不懂,沉淮終於看不過去,歎息道:“蘇芽,別擠眼了,看得人難受。劉先生沒說大話,世間若隻有一人能解此毒,便隻有他了。”</p>


    “憑什麽?”</p>


    蘇芽奇怪,他們一個兩個的,憑什麽都這麽篤定?</p>


    劉三點突然苦笑兩聲,朝著蘇芽道:“就憑這毒是我製的。”</p>


    一番解釋略過不提,總之這毒就是劉三點整日跟各種製毒人鬥法,某日突發奇想,覺得自己似乎也不必總是在對陣中持守勢,也可以試試攻勢嘛!</p>


    於是,他就造出了一個世間新毒,命名為“妖嬈”——無色無味,不顯張揚,可一旦妖嬈刻骨,便再無剝離的可能。</p>


    因為隻是一時興起的玩票,所以毒製出來後,便被丟在一旁,不知何時竟然被同在武昌的趙慶給弄去了,若不是沉淮找上門來,劉三點都快要忘了還有“妖嬈”這回事兒了。</p>


    蘇芽麵無表情地看著劉三點,嗯,很好,原來這真是個不省心的叔。</p>


    劉三點訕訕地撓撓頭,“這個……人生一世,哪能不出點兒小錯?我這半輩子就跟毒打交道了,隻手癢了那麽一次,哪裏知道就這麽湊巧,叫周公子給攤上了。”</p>


    占著那百裏挑一的運氣的沉淮,輕笑一聲,長身而立。</p>


    他拎起桌上的茶壺,推開西窗,長腿一抬坐上窗台,屈膝仰頸,便將茶水往口中倒去,形色不羈,意態瀟灑。</p>


    並不惆悵,更無愁腸。</p>


    斜陽將他的輪廓勾了圈金邊,晃到了蘇芽的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地在她心頭烙了一下。</p>


    蘇芽眯起眼睛,微微側身,想要看得更仔細些,不妨卻對上了一雙笑眼,那雙眼自相識之初便給她留下了深邃難測的印象,一時晴朗,一時又陰沉,可這會兒卻清澈至極,彷佛能透過那裏看到他的心底去。</p>


    她不由地怔了怔,沉淮卻已挪開目光,又跟劉三點扯起來旅行的見聞。</p>


    劉三點似乎被沉淮的豁達感染,開始口若懸河,說起當年遊曆風光,其中好些地方沉淮也均曾踏足。</p>


    二人一問一答,聊得盡興,蘇芽漸漸被他們的話題吸引,原隻在書頁上讀過的風景原來竟然是那樣的生動。</p>


    室內言笑晏晏,各人都彷佛遠離了眼下煩擾,心思盡在言談中。</p>


    可世間事情,總是無巧不成書。</p>


    就在他們的西側,隔著徐緩的山坡,春深築裏另一個雅苑之中,有人剛踏上高台醒酒。</p>


    正月剛過,早春仍寒,層疊的樹木尚未抽出新芽,光禿禿的枝幹便依舊是夾出了細碎的縫,人站在高處,視線順著金黃的陽光放遠,便看見了斜坐窗台的沉淮。</p>


    那人伸長了脖子,再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細看,便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竟然是他!”</p>


    然後便提著長袍的下擺,噔噔衝下高台,拉住剛聽完下屬回報的劉雲,驚喜道:“劉兄!你猜我看到了誰?!”</p>


    劉雲揮手摒退下屬,臉上仍帶怒色,隻竭力隱忍,應道:“趙兄看見了誰?”</p>


    “嘿!說起來,此人劉兄也定是早有耳聞,”趙兄興奮地搓著手,甚至完全沒有留意到劉雲的神色,他著急地吩咐隨從準備拜帖,一邊對劉雲答道:</p>


    “萬萬沒想到,我竟然能在淮安遇見沉翰林!”</p>


    劉雲懷疑自己聽錯了,問道:“誰?哪個沉翰林?”</p>


    “天下還有哪個沉翰林?沉淮沉翰林啊!”趙兄興奮地在廊下踱步,激動道:“我們這一科,最為天下人稱道的,除了沉淮還有誰?從此天下隻有一個‘沉翰林’!可惜當年我無緣與他親近,自放榜至今,還尚未有機會與沉翰林聯絡同科之誼,沒想到他竟然遊曆到了淮安!”</p>


    這時隨從已經備好了筆墨,趙兄迅速行至書桉旁,提筆蘸墨,準備寫名帖,嘴裏是一時仍舊收不住的激動:“我我我,我這便過去拜訪!”</p>


    他筆墨剛落紙,突然被大踏步走過來的劉雲一把按住,筆尖重重地在紙上按下一個大墨點,趙兄不由喊了一聲,驚訝地看著劉雲:“劉兄,你這是何意?”</p>


    劉雲本就習慣嚴肅的臉,此時更是木得像一塊刷了桐油的木凋,他臉頰上的兩塊肌肉抖了抖,沉聲道:“趙兄,去不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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