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芽揣著的心事，晌午飯時就從快子底下流露出來了。</p>
她起初隻是捧著碗不夾菜，顏氏提醒了一次，倒是夾了，可是她一雙快子在盤子裏夾了菜，放進碗裏並不吃，重又探出去，卻在桌麵上停下來，虛虛地夾著空氣不動，兩眼虛空地望著不知道什麽地方，顯是走神兒走得狠了。</p>
顏氏擔憂地看著女兒，剛想出聲，就看見一雙快子伸過來，直接將蘇芽的快子給撥開了，竟是那來找劉三點求醫的宋瑾。</p>
“魂不守舍的，又有何事？”</p>
顏氏驚訝地看向宋瑾，蘇芽不過是餐桌上有些失禮，這人來者算客，不是應該裝作未見嗎？難道是與蘇芽過去也相識？</p>
因宋瑾這熟悉的口氣，以及女兒已經暴露出來的能力，顏氏謹慎地沒立刻說話，卻在心裏揣摩著：這人說話的口氣，怎麽有點兒熟悉？</p>
蘇芽快子被打，立刻回過神來，卻見宋瑾正麵色不善地瞪著自己，這才發現自己的走神。</p>
宋瑾自從扒了“孫婆”的偽裝皮，換了新身份之後，彷佛就連“孫婆”的牙尖齒利也一起扔了，這幾日低調少言，除了配合劉三點治毒，在臉上各種洗藥水抹藥膏之外，就是躲在小園裏不見蹤跡。</p>
蘇芽便也沒去打擾他。</p>
這姑娘幼承家教，胸懷坦蕩，又在光怪陸離的話本子裏見著世態，是真沒拿宋瑾當成那傳說中尖聲尖氣、拿腔拿調、又猥瑣怪異的殘缺之人。</p>
若在前世，蘇芽或許會別扭畏懼宋瑾，但是人生巨變之後，她夜遊在淮安城裏，見多了衣冠禽獸，便再也不覺得人是以身份、資曆、外貌定品性的了。她自問與宋瑾患難相識，亦師亦友，經得起考驗，既然心無芥蒂，便隻等宋瑾自己想通了便是。</p>
這會兒宋瑾主動說話，蘇芽便從中又聽出了關心來。</p>
她看了看旁邊關切的顏氏，便將眉眼彎了彎，吞下一句差點兒衝口而出的“婆婆”，掩飾道：“往日忙碌不停，這一閑下來就有些不適應。”</p>
說著便夾了一快子的菜到顏氏碗中，“娘，我這腿傷已不疼了，不然這便回去上工吧？”</p>
“那怎麽行！”顏氏立刻一口否決，“不疼了是好事兒，正該趁勢好好養著，這會兒再去勞累，小心壞事兒了。什麽時候能走動，得你劉叔說了算。”</p>
劉三點夾著紅燒肉，正吃得津津有味，自從跟著沉淮混，夥食水平那是水漲船高，不過大半月功夫，他已是養得皮光水滑，看起來與那運河畔的劉瘸子判若兩人。</p>
聽見顏氏點名，他想都沒想便應道：“那是自然，我的醫術哪是一般人能比的？至多再過兩天，小芽必定能蹦能跳。”</p>
蘇芽沉重的心事被他的反應逗得一鬆，不由莞爾，咬著嘴唇不敢笑，顏氏無奈，瞪她一眼，“聽見沒有？還得再過幾日。”</p>
這一番打岔，宋瑾的問題竟就被略過去了。</p>
吃完飯，劉三點屁顛屁顛地跟著收拾碗快的顏氏去廚房，說要熬藥去，蘇芽又去了小園，坐上躺椅，按著劉三點的吩咐，將傷腿架在腳凳上，繼續走神兒。</p>
她心裏頭的不安，豈是飯桌上幾句打趣就能消除的了的？</p>
早晨沉淮過來說了，釣魚之事已有了結果，劫走劉三點的人是淮安府的鎮守太監李正，而曹開河在救曹青媛的時候，殺了李正手下四個太監。</p>
狗咬狗的計策實施順利，曹開河與李正看來是要結怨了，李正要尋劉三點進京，十之八九是送進宮去的，皇宮之中，能使喚得一方鎮守的人，三根手指都數得過來。</p>
而兩年前敢與李正對陣，搶奪劉三點，並且殺得有來有回的人，也絕非凡人。</p>
如今劉三點想要擺脫隱姓埋名的日子，重新做個太陽底下的人，看來是繞不過宮裏這一關的。</p>
沉淮臨走前，讓劉三點再斟酌考慮。</p>
這些話都沒避諱蘇芽，所以蘇芽很清楚，沉淮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皇宮自古便是人間水最深的所在，以沉淮目前的能耐，能藏起劉三點，卻絕對無法讓劉三點既光明正大地恢複身份，又能遠離宮中侵擾。</p>
何況當初搶不到劉三點便果斷要將他弄死的那一方人還沒浮出水麵，也不知道是放棄了，還是暫時沒有得到消息。</p>
是繼續隱姓埋名保平安，還是借著李正的力量重回陽光下，卻要賭一把宮中那個中毒的人是否願意庇護他——到了劉三點該拿主意的時候了。</p>
劉三點的反應，是要沉淮先安心處理曹開河的事，說自己正好認真想一想，可看他今天中午依舊吃香喝辣還圍著顏氏轉的樣子，委實看不出哪裏認真。</p>
蘇芽發愁——</p>
如今沉淮對陣曹開河和趙慶，看起來勝券在握，然而曹開河在淮安經營多年，真的就會因為這一次提到了鐵板，便會折戟沉沙嗎？</p>
徐遠和高峻跟在沉淮左右，看起來不說形影不離，那也是離得不遠，徐遠能出現在清江浦爆炸現場，沉淮定是也在，總不會是徐遠即將改換門庭，跟了別人吧？</p>
徐遠不會走，那就是說沉淮在七月的時候仍在淮安。</p>
可是現在不過是二月，沉淮已經尋到了劉三點，劇毒眼看就快要解除，他有什麽理由滯留淮安，等待夏天的那一場爆炸？</p>
</p>
蘇芽怔怔地望著天，百思不得其解。</p>
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於公於私，於己於人，這一次對陣曹開河，都必須要趁勢而上，斬草除根。</p>
可她要怎麽提醒沉淮呢？</p>
她們藏身在這小園之中，本是為了配合釣魚的計策，如今魚兒是釣到了，可是沒想到魚太大，大到隨時可能造成反撲，所以在劉三點沒想清楚之前，她們依舊是要藏住。</p>
“魂不守舍的，你是在惦記事，還是在惦記人？”</p>
醇和的男聲說著刻薄的話，宋瑾從屋裏出來，在蘇芽身旁站定，卻連眼角都不曾瞥她一下。</p>
蘇芽咂摸著刻薄話裏熟悉的關心，稍稍有些放鬆了，便將旁邊空著的竹椅推了推，示意宋瑾坐。</p>
“有什麽區別？”她道：“如今都算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曹開河若是平安了，定不會忘記過來把我捏死。”</p>
她想著曹青媛的嬌蠻脾氣，那是連徐明之死都能遷怒自己的主兒，這回卻是實打實地接納了自己的“獻策”才吃了這麽大的虧，若她痛定思痛緩過神來，也定是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p>
屆時父女輪番上陣，自己還有命等到前世殞命之日？</p>
“既然惦記，不如過去聽一聽。”</p>
宋瑾說得理所當然。</p>
蘇芽疑心自己聽錯了，揉了揉眼睛，問道：“理刑衙門層層守衛，又不是縣衙，還能給平頭百姓去看去聽。”</p>
“那就不做平頭百姓。”</p>
豈知宋瑾嘴裏的話就跟吐氣一般地理所當然，蘇芽仰頭看他：什麽意思？</p>
她起初隻是捧著碗不夾菜，顏氏提醒了一次，倒是夾了，可是她一雙快子在盤子裏夾了菜，放進碗裏並不吃，重又探出去，卻在桌麵上停下來，虛虛地夾著空氣不動，兩眼虛空地望著不知道什麽地方，顯是走神兒走得狠了。</p>
顏氏擔憂地看著女兒，剛想出聲，就看見一雙快子伸過來，直接將蘇芽的快子給撥開了，竟是那來找劉三點求醫的宋瑾。</p>
“魂不守舍的，又有何事？”</p>
顏氏驚訝地看向宋瑾，蘇芽不過是餐桌上有些失禮，這人來者算客，不是應該裝作未見嗎？難道是與蘇芽過去也相識？</p>
因宋瑾這熟悉的口氣，以及女兒已經暴露出來的能力，顏氏謹慎地沒立刻說話，卻在心裏揣摩著：這人說話的口氣，怎麽有點兒熟悉？</p>
蘇芽快子被打，立刻回過神來，卻見宋瑾正麵色不善地瞪著自己，這才發現自己的走神。</p>
宋瑾自從扒了“孫婆”的偽裝皮，換了新身份之後，彷佛就連“孫婆”的牙尖齒利也一起扔了，這幾日低調少言，除了配合劉三點治毒，在臉上各種洗藥水抹藥膏之外，就是躲在小園裏不見蹤跡。</p>
蘇芽便也沒去打擾他。</p>
這姑娘幼承家教，胸懷坦蕩，又在光怪陸離的話本子裏見著世態，是真沒拿宋瑾當成那傳說中尖聲尖氣、拿腔拿調、又猥瑣怪異的殘缺之人。</p>
若在前世，蘇芽或許會別扭畏懼宋瑾，但是人生巨變之後，她夜遊在淮安城裏，見多了衣冠禽獸，便再也不覺得人是以身份、資曆、外貌定品性的了。她自問與宋瑾患難相識，亦師亦友，經得起考驗，既然心無芥蒂，便隻等宋瑾自己想通了便是。</p>
這會兒宋瑾主動說話，蘇芽便從中又聽出了關心來。</p>
她看了看旁邊關切的顏氏，便將眉眼彎了彎，吞下一句差點兒衝口而出的“婆婆”，掩飾道：“往日忙碌不停，這一閑下來就有些不適應。”</p>
說著便夾了一快子的菜到顏氏碗中，“娘，我這腿傷已不疼了，不然這便回去上工吧？”</p>
“那怎麽行！”顏氏立刻一口否決，“不疼了是好事兒，正該趁勢好好養著，這會兒再去勞累，小心壞事兒了。什麽時候能走動，得你劉叔說了算。”</p>
劉三點夾著紅燒肉，正吃得津津有味，自從跟著沉淮混，夥食水平那是水漲船高，不過大半月功夫，他已是養得皮光水滑，看起來與那運河畔的劉瘸子判若兩人。</p>
聽見顏氏點名，他想都沒想便應道：“那是自然，我的醫術哪是一般人能比的？至多再過兩天，小芽必定能蹦能跳。”</p>
蘇芽沉重的心事被他的反應逗得一鬆，不由莞爾，咬著嘴唇不敢笑，顏氏無奈，瞪她一眼，“聽見沒有？還得再過幾日。”</p>
這一番打岔，宋瑾的問題竟就被略過去了。</p>
吃完飯，劉三點屁顛屁顛地跟著收拾碗快的顏氏去廚房，說要熬藥去，蘇芽又去了小園，坐上躺椅，按著劉三點的吩咐，將傷腿架在腳凳上，繼續走神兒。</p>
她心裏頭的不安，豈是飯桌上幾句打趣就能消除的了的？</p>
早晨沉淮過來說了，釣魚之事已有了結果，劫走劉三點的人是淮安府的鎮守太監李正，而曹開河在救曹青媛的時候，殺了李正手下四個太監。</p>
狗咬狗的計策實施順利，曹開河與李正看來是要結怨了，李正要尋劉三點進京，十之八九是送進宮去的，皇宮之中，能使喚得一方鎮守的人，三根手指都數得過來。</p>
而兩年前敢與李正對陣，搶奪劉三點，並且殺得有來有回的人，也絕非凡人。</p>
如今劉三點想要擺脫隱姓埋名的日子，重新做個太陽底下的人，看來是繞不過宮裏這一關的。</p>
沉淮臨走前，讓劉三點再斟酌考慮。</p>
這些話都沒避諱蘇芽，所以蘇芽很清楚，沉淮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皇宮自古便是人間水最深的所在，以沉淮目前的能耐，能藏起劉三點，卻絕對無法讓劉三點既光明正大地恢複身份，又能遠離宮中侵擾。</p>
何況當初搶不到劉三點便果斷要將他弄死的那一方人還沒浮出水麵，也不知道是放棄了，還是暫時沒有得到消息。</p>
是繼續隱姓埋名保平安，還是借著李正的力量重回陽光下，卻要賭一把宮中那個中毒的人是否願意庇護他——到了劉三點該拿主意的時候了。</p>
劉三點的反應，是要沉淮先安心處理曹開河的事，說自己正好認真想一想，可看他今天中午依舊吃香喝辣還圍著顏氏轉的樣子，委實看不出哪裏認真。</p>
蘇芽發愁——</p>
如今沉淮對陣曹開河和趙慶，看起來勝券在握，然而曹開河在淮安經營多年，真的就會因為這一次提到了鐵板，便會折戟沉沙嗎？</p>
徐遠和高峻跟在沉淮左右，看起來不說形影不離，那也是離得不遠，徐遠能出現在清江浦爆炸現場，沉淮定是也在，總不會是徐遠即將改換門庭，跟了別人吧？</p>
徐遠不會走，那就是說沉淮在七月的時候仍在淮安。</p>
可是現在不過是二月，沉淮已經尋到了劉三點，劇毒眼看就快要解除，他有什麽理由滯留淮安，等待夏天的那一場爆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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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芽怔怔地望著天，百思不得其解。</p>
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於公於私，於己於人，這一次對陣曹開河，都必須要趁勢而上，斬草除根。</p>
可她要怎麽提醒沉淮呢？</p>
她們藏身在這小園之中，本是為了配合釣魚的計策，如今魚兒是釣到了，可是沒想到魚太大，大到隨時可能造成反撲，所以在劉三點沒想清楚之前，她們依舊是要藏住。</p>
“魂不守舍的，你是在惦記事，還是在惦記人？”</p>
醇和的男聲說著刻薄的話，宋瑾從屋裏出來，在蘇芽身旁站定，卻連眼角都不曾瞥她一下。</p>
蘇芽咂摸著刻薄話裏熟悉的關心，稍稍有些放鬆了，便將旁邊空著的竹椅推了推，示意宋瑾坐。</p>
“有什麽區別？”她道：“如今都算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曹開河若是平安了，定不會忘記過來把我捏死。”</p>
她想著曹青媛的嬌蠻脾氣，那是連徐明之死都能遷怒自己的主兒，這回卻是實打實地接納了自己的“獻策”才吃了這麽大的虧，若她痛定思痛緩過神來，也定是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p>
屆時父女輪番上陣，自己還有命等到前世殞命之日？</p>
“既然惦記，不如過去聽一聽。”</p>
宋瑾說得理所當然。</p>
蘇芽疑心自己聽錯了，揉了揉眼睛，問道：“理刑衙門層層守衛，又不是縣衙，還能給平頭百姓去看去聽。”</p>
“那就不做平頭百姓。”</p>
豈知宋瑾嘴裏的話就跟吐氣一般地理所當然，蘇芽仰頭看他：什麽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