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奈成對王歡歡的印象，主要來自於女兒邱念雲的描述。</p>
清風樓那次閨秀小聚，劉雲搜到的第二間廂房，原本是安排給這個不顯眼的王歡歡的。</p>
能被曹青媛隨手扯來當墊腳石子，可見王歡歡的存在感和影響力有多低。</p>
王季先的發妻早逝多年，生前僅留這一個血脈，偏是個才貌不顯的弱女子，一直留在老家裏。長到婚嫁年紀才接來淮安，放在閨秀圈中交際，迄今不過一年許。</p>
少女溫婉，卻皆知她少人看顧，憑著“嫡長女”的身份，未來婚嫁十之八九中規中矩。</p>
萬沒想到，王季先竟然會拿女兒去攀徐國公的“高枝”。</p>
詩書傳家的仕人，誰會將清白有身份的女兒送去跟一個不學無術的襲爵國公雙修？近三十歲的年齡差，便是有個國公夫人的名頭，再來潑天的富貴，也掩蓋不了賣女求榮的事實。</p>
從此哪裏還能抬得起頭？便是羞也羞死了！</p>
可是王季先居然能忍。</p>
好歹是正統科舉出身，又任戶部主事，以王季先的鑽營，外放幾年回去前途差不了，如今竟然舍得將嫡長女送去給臭名昭著的徐國公做續弦……</p>
錢禦史已經罵出來了，“奴顏媚骨！恬不知恥！真是不識人間羞恥事！”</p>
邱奈成冷笑道：“胡興的門路倒是甚廣，王季先也真舍得前程。”</p>
沉淮許久沒說話，這時卻突然問劉雲，“你方才說的錯處，與此事有何關係？”</p>
錢禦史也醒悟過來，“對呀，你究竟錯在何處？”</p>
邱奈成盯著劉雲，心中隱約不妙，恨不得將這個說話分好幾段的刑部主事給拎起來，倒過頭去，看看能不能把他的話一次性地倒個痛快。</p>
“以上皆是不得不說的背景，”劉雲公布道：“不妙的是，胡大人為讓曹大人不把自己牽連上，便派人給曹大人出了主意，願意居中牽線，讓曹小姐嫁去國公家做新任主母。”</p>
“什麽？”錢禦史脫口而出，“臨清伯好歹也是勳貴，豈能忍此羞辱？”</p>
話出口後，他自己便沉默了。</p>
威風八麵的臨清伯自然不會忍此羞辱，若換在以往，胡興肯定提都不敢提，可是今時不同於往日，錦衣衛已經堂而皇之地在臨清伯府裏搜了一圈，又態度堅決地名為建議、實則看守地禁了臨清伯府的日常往來，以曹開河在淮安多年留下的漏洞，一門崩潰恐怕隻在頃刻之間。</p>
若錦衣衛最後真的摸到了證據，證明曹開河與趙慶勾結，對沉淮恩將仇報還算罪小，向朝廷瞞報、歪曲事實事大。</p>
更要命的是，漕運一線於國何其要緊，曹開河手掌雄兵，卻敢監守自盜，又敢通過賴國金控製了雜造局，恣意操縱國家嚴控之殺器，以為民害，這是朝廷絕對不會也不能忍的。</p>
曹青媛雖然搶了一步出城，往南京求援，可若王恕真像錢禦史說的那樣大公無私，便不會向曹開河施以援手。</p>
前有趙慶連累，後有邱奈成等人圍剿，再有錦衣衛詔獄陰狠之勢，屆時，孤立無援、立於危境的曹開河會不會忍此屈辱，就說不定了。</p>
他確有愛女之名，然而再怎麽寵愛，與家族存亡相比，都是不值得一提的。</p>
而那徐國公，縱使私生活為人詬病，卻在皇帝早年落魄時伸出過援手，皇帝一直待他頗為和善包容，且又有修道同好，他若真與曹開河成了親家，則曹開河之危局，十之七八可解矣！</p>
</p>
“看來，曹青媛往南京求的，實是自己的前程啊。”</p>
——蘇芽聽沉淮回來說了，唏噓不已，“不知她此時可到南京了，她若知曉了此事，會怎麽想。”</p>
想到那個驕傲明豔的少女將要麵對的絕境，蘇芽心中升起感慨和同情，她歪頭看著不置可否的沉淮，“她真的，不能搬來救兵嗎？”</p>
“怎麽？”沉淮不置可否，“你又開始盼她能搬動救兵了？”</p>
“倒也不是，隻是覺得，女子的命運總不在自己手中，格外難受罷了。”</p>
“有沒有她掌摑你那一下時的難受？”</p>
“不一樣，”蘇芽坐在懷月軒的長廊上，足尖在廊外懸空輕輕搖著，“那是私怨，這是大是大非，你們怎麽會懂。”</p>
沉淮輕笑一聲，卻沒說話。</p>
蘇芽側目而視，“那若曹開河果然答應了嫁女解圍，你們可有應對之法？”</p>
“什麽‘我們’？”沉淮灑脫地倚靠在長廊上，身上尤帶一點酒香，卻是在席間熏的，他說話比這點兒若有若無的酒香更加漫不經心，“此事自有邱奈成去頭疼，與我的關係卻是了了。”</p>
“此話怎講？”蘇芽大奇，“你跟他之間不是有趙慶的事兒，還有他追殺圍剿你，手段不可謂不狠，你真就這麽放下了？”</p>
沉淮看起來比她還稀奇，“我一個閑散文職，遊曆而已，縱是無辜被波及了，自有朝廷操心，我有什麽放不下的？”</p>
不對，蘇芽仰頭看著他，隱約又嗅到了陰謀的滋味。</p>
沉淮失笑，探手又將她頭頂揉了揉，揉亂一縷發絲，遮了蘇芽的眼，她抬手將他的手給擋出去，這人，又開始話說一半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是官場之意，卻不是她喜歡的相處之道。</p>
沉淮笑眯眯地讀著她的神色，等到蘇芽真似放下了好奇追究之心了，他卻又像是不滿意了，“你怎麽不追問？”</p>
“愛說不說，我怕問到你不想說的事兒。”</p>
蘇芽仰頭望著天空中的月牙兒，想著同一片天幕下那些不能共通的幾多悲喜，悶悶地道：“其實你便是不說，我多少也能猜到一點兒。”</p>
“哦？那你說說看。”</p>
“你不想做漕督的棋子兒，發現錢禦史跟漕督的關係後，在他們是表露誠意，在你卻是更加坐實了官場老油子哄騙新丁的伎倆……實際上我看也是的，邱奈成自己掰不過勳貴，便想借你的力，畢竟你有太後做後台，皇上便是不看你的麵子，也要看親娘的關係的。”</p>
沉淮哼笑道，“你倒是挺懂邱奈成。”</p>
“我好歹在淮安城裏看了他們兩年，有什麽不懂的？”</p>
蘇芽並不看他，語音平澹地問：“那你呢？你被趙慶害得這麽慘，至今也還未解得了毒，竟然會在這時候要作壁上觀，是因為你已經勝券在握了，並不怕曹開河折騰？”</p>
清風樓那次閨秀小聚，劉雲搜到的第二間廂房，原本是安排給這個不顯眼的王歡歡的。</p>
能被曹青媛隨手扯來當墊腳石子，可見王歡歡的存在感和影響力有多低。</p>
王季先的發妻早逝多年，生前僅留這一個血脈，偏是個才貌不顯的弱女子，一直留在老家裏。長到婚嫁年紀才接來淮安，放在閨秀圈中交際，迄今不過一年許。</p>
少女溫婉，卻皆知她少人看顧，憑著“嫡長女”的身份，未來婚嫁十之八九中規中矩。</p>
萬沒想到，王季先竟然會拿女兒去攀徐國公的“高枝”。</p>
詩書傳家的仕人，誰會將清白有身份的女兒送去跟一個不學無術的襲爵國公雙修？近三十歲的年齡差，便是有個國公夫人的名頭，再來潑天的富貴，也掩蓋不了賣女求榮的事實。</p>
從此哪裏還能抬得起頭？便是羞也羞死了！</p>
可是王季先居然能忍。</p>
好歹是正統科舉出身，又任戶部主事，以王季先的鑽營，外放幾年回去前途差不了，如今竟然舍得將嫡長女送去給臭名昭著的徐國公做續弦……</p>
錢禦史已經罵出來了，“奴顏媚骨！恬不知恥！真是不識人間羞恥事！”</p>
邱奈成冷笑道：“胡興的門路倒是甚廣，王季先也真舍得前程。”</p>
沉淮許久沒說話，這時卻突然問劉雲，“你方才說的錯處，與此事有何關係？”</p>
錢禦史也醒悟過來，“對呀，你究竟錯在何處？”</p>
邱奈成盯著劉雲，心中隱約不妙，恨不得將這個說話分好幾段的刑部主事給拎起來，倒過頭去，看看能不能把他的話一次性地倒個痛快。</p>
“以上皆是不得不說的背景，”劉雲公布道：“不妙的是，胡大人為讓曹大人不把自己牽連上，便派人給曹大人出了主意，願意居中牽線，讓曹小姐嫁去國公家做新任主母。”</p>
“什麽？”錢禦史脫口而出，“臨清伯好歹也是勳貴，豈能忍此羞辱？”</p>
話出口後，他自己便沉默了。</p>
威風八麵的臨清伯自然不會忍此羞辱，若換在以往，胡興肯定提都不敢提，可是今時不同於往日，錦衣衛已經堂而皇之地在臨清伯府裏搜了一圈，又態度堅決地名為建議、實則看守地禁了臨清伯府的日常往來，以曹開河在淮安多年留下的漏洞，一門崩潰恐怕隻在頃刻之間。</p>
若錦衣衛最後真的摸到了證據，證明曹開河與趙慶勾結，對沉淮恩將仇報還算罪小，向朝廷瞞報、歪曲事實事大。</p>
更要命的是，漕運一線於國何其要緊，曹開河手掌雄兵，卻敢監守自盜，又敢通過賴國金控製了雜造局，恣意操縱國家嚴控之殺器，以為民害，這是朝廷絕對不會也不能忍的。</p>
曹青媛雖然搶了一步出城，往南京求援，可若王恕真像錢禦史說的那樣大公無私，便不會向曹開河施以援手。</p>
前有趙慶連累，後有邱奈成等人圍剿，再有錦衣衛詔獄陰狠之勢，屆時，孤立無援、立於危境的曹開河會不會忍此屈辱，就說不定了。</p>
他確有愛女之名，然而再怎麽寵愛，與家族存亡相比，都是不值得一提的。</p>
而那徐國公，縱使私生活為人詬病，卻在皇帝早年落魄時伸出過援手，皇帝一直待他頗為和善包容，且又有修道同好，他若真與曹開河成了親家，則曹開河之危局，十之七八可解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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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曹青媛往南京求的，實是自己的前程啊。”</p>
——蘇芽聽沉淮回來說了，唏噓不已，“不知她此時可到南京了，她若知曉了此事，會怎麽想。”</p>
想到那個驕傲明豔的少女將要麵對的絕境，蘇芽心中升起感慨和同情，她歪頭看著不置可否的沉淮，“她真的，不能搬來救兵嗎？”</p>
“怎麽？”沉淮不置可否，“你又開始盼她能搬動救兵了？”</p>
“倒也不是，隻是覺得，女子的命運總不在自己手中，格外難受罷了。”</p>
“有沒有她掌摑你那一下時的難受？”</p>
“不一樣，”蘇芽坐在懷月軒的長廊上，足尖在廊外懸空輕輕搖著，“那是私怨，這是大是大非，你們怎麽會懂。”</p>
沉淮輕笑一聲，卻沒說話。</p>
蘇芽側目而視，“那若曹開河果然答應了嫁女解圍，你們可有應對之法？”</p>
“什麽‘我們’？”沉淮灑脫地倚靠在長廊上，身上尤帶一點酒香，卻是在席間熏的，他說話比這點兒若有若無的酒香更加漫不經心，“此事自有邱奈成去頭疼，與我的關係卻是了了。”</p>
“此話怎講？”蘇芽大奇，“你跟他之間不是有趙慶的事兒，還有他追殺圍剿你，手段不可謂不狠，你真就這麽放下了？”</p>
沉淮看起來比她還稀奇，“我一個閑散文職，遊曆而已，縱是無辜被波及了，自有朝廷操心，我有什麽放不下的？”</p>
不對，蘇芽仰頭看著他，隱約又嗅到了陰謀的滋味。</p>
沉淮失笑，探手又將她頭頂揉了揉，揉亂一縷發絲，遮了蘇芽的眼，她抬手將他的手給擋出去，這人，又開始話說一半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是官場之意，卻不是她喜歡的相處之道。</p>
沉淮笑眯眯地讀著她的神色，等到蘇芽真似放下了好奇追究之心了，他卻又像是不滿意了，“你怎麽不追問？”</p>
“愛說不說，我怕問到你不想說的事兒。”</p>
蘇芽仰頭望著天空中的月牙兒，想著同一片天幕下那些不能共通的幾多悲喜，悶悶地道：“其實你便是不說，我多少也能猜到一點兒。”</p>
“哦？那你說說看。”</p>
“你不想做漕督的棋子兒，發現錢禦史跟漕督的關係後，在他們是表露誠意，在你卻是更加坐實了官場老油子哄騙新丁的伎倆……實際上我看也是的，邱奈成自己掰不過勳貴，便想借你的力，畢竟你有太後做後台，皇上便是不看你的麵子，也要看親娘的關係的。”</p>
沉淮哼笑道，“你倒是挺懂邱奈成。”</p>
“我好歹在淮安城裏看了他們兩年，有什麽不懂的？”</p>
蘇芽並不看他，語音平澹地問：“那你呢？你被趙慶害得這麽慘，至今也還未解得了毒，竟然會在這時候要作壁上觀，是因為你已經勝券在握了，並不怕曹開河折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