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私塾建在村頭通往武社的路邊,一棟孤零零的四合院,依然是土牆,和一般的農家小院沒有兩樣。


    “二哥,報個到咱們今天就去山上玩。”楊誌勇喜滋滋地道。


    昨天回來的晚,吃完飯被娘叫到屋裏談定親的事,一個月不見,楊成文很想念秀兒和小石頭。


    推開呀呀響的木門,楊誌勇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三十五叔,您怎麽在這裏?”


    一名三十左右的漢子悠閑地坐在木板凳上,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笑著道:“叔托你們的福,才能這般清閑。太公下了死命令,從今往後,楊家子弟凡是進入私塾,不得中途離開,即便是睡覺也需關在裏麵。”


    “啊,”楊誌勇怪叫一聲,小臉皺在一起,拔腿就往外跑,“三十五叔,我肚子疼,請假。”


    “臭小子,就你最皮!”三十五叔哈哈一笑,身子一動便堵在門口,“一百二,還是乖乖進去吧。”


    正屋裏靜悄悄的,仿佛一個人都沒有。


    “我為什麽要起來這麽早呢,晚一些時候肯定能得到信。”楊誌勇自怨自艾道。


    “也許有人比你來得更早,”楊成文笑了笑道。


    楊成文的話音沒落,虛掩的門咣當一聲打開,露出一張張幸災樂禍的小臉。


    “四百八十一叔,我一向敬慕您的英勇正義,想不到,想不到您竟然和他們同流合汙。”楊誌勇捂著胸口,一副心靈受到摧殘的樣子。


    “少給我戴高帽子,收起你那副令人惡心的嘴臉,”四百八十一叔癟癟嘴,鄙視道:“三十五哥守在門口,我有什麽辦法!”


    “嗬嗬,”楊誌勇得意地笑了笑,指了指圍牆道:“區區牢籠焉能困住英勇無敵的楊家將。”


    矮壯的一百零八指了指圍牆旁邊的一塊木牌,嗤笑道:“一百二,今天如果你敢爬那圍牆,我以後便叫你哥。”


    木牌上墨跡沒幹,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


    “如有離開學堂者,三天不準吃飯,罰跑校場五十圈。”


    “天啦,”楊誌勇仰天嚎叫道。


    “小聲點,快快快,躲進屋裏,一百零二來了。”一百零五急急叫道。


    楊誌勇臉上的悲傷一掃而空,樂嗬嗬地跑進屋內,一個個翹著屁股,透過門縫,看得格外入神。


    正屋很寬敞,有現代教室一半大小,數個小板凳東倒西歪,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幾塊長長的木板散亂地放在地上,布滿灰塵。


    楊成文搖搖頭,將木板架好,板凳依次擺開。雖然簡陋,總算有了一點點學堂的樣子。


    哈哈哈……笑聲不絕於耳。


    本就把私塾當作休息日的少年們一個個從幸福的天堂,瞬間跌落到地獄,那一瞬間的失落以及鬱悶,或者像便秘一般糾結的樣子,令楊誌勇等人幸災樂禍,一副苦中作樂的樣子。


    “集合,”眼見人都到齊了,三十五叔一聲令下,頓時,少年們條件反射,一個個挺胸收肚站得整整齊齊。


    “左轉,依次做到座位上。托你們的福,叔三十幾了還要來私塾,你們一定知道我的痛苦。所以,叔的心情很不好,誰要調皮搗蛋,明天武社……嘿嘿。”三十五叔陰沉著臉在正屋角落處坐下,惡狠狠地道。


    楊成文心中吐槽,您老剛開始不是說心情好嗎。


    一向最不安份的四百八十一叔老老實實坐在小板凳上,腰挺得筆直,雙眼平視前方,如果把雙手背在身後,典型的乖乖小寶模樣。


    門輕輕推開,一個身著長袍,頭戴方巾的少年匆匆走了進來,皮膚白皙,濃眉星目,頗為英俊。


    更特別的是,少年雖然衣著樸素,身上有一股濃鬱的書卷氣息,與楊家少年完全不同,仿佛是一群野獸中摻雜著一隻小白兔。


    少年羞澀地笑了笑,徑直做到楊成文的旁邊。


    楊成文左看看又看看,楊家子弟習以為常,神色沒有半點變化,顯然都認識。


    一本書,一張紙,一隻毛筆,一方硯台,將桌子擺的滿滿的。


    那一雙手潔白修長,濃濃的墨汁蕩漾開來,帶著一種特殊的美感。


    書顏色淡黃,周圍都起了毛刺,少年閉目沉思片刻,輕吐一口長氣,右手執筆,潤濕浸透,手腕靈動,白紙上留下一行行清晰的小楷。


    橫平豎直,橫細豎粗,起落筆有棱有角,字形方正,筆畫硬挺。此種字體,楊成文異常熟悉,前世報紙上天天見到。


    咳咳咳,一個留著山羊胡須的中年書生手拿一本書緩步走了進來,他雙目深陷,身材幹瘦,一身棉質長袍漿洗得發白,布鞋上隱隱可見幾個小洞。


    “先生早!”


    在四百八十一叔的帶領下,所有的學生齊齊站起來,彎腰道。


    書生愣了楞,“早……早,都坐下吧。”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


    中年書生背著手,微閉眼睛,搖頭晃腦,聲音仰揚頓挫。


    郎朗的讀書聲響徹四合院,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息。


    楊成文頭大了。


    文言文往往一個字代表了多層意思,單從字麵上根本難以理解,看看其他子弟,雖然熱火朝天,也隻是機械地跟著念。


    與其說是讀書,不如說是囫圇吞棗,左耳朵進右耳朵馬上就出了。


    史家書院絕對不一樣,當初買的三字經千字文都有注解,否則薄薄一本書,哪能背上幾個月。


    “先生,小子魯鈍,您教的我都聽不懂。”趁先生喝茶歇息的功夫,楊成文站起來問道。


    “好,古人曰不恥下問,正該如此。”先生微微一愣,輕抿一口茶,點點頭道:“所謂一通百通,隻要熟記於心,自然便懂了。”


    楊成文張了張嘴,無奈地撓撓頭發坐下。


    記得那會讀初中時,老師還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班上的幾個小文青硬是去書店買了書回來,結果,結果最後還不是一個鳥樣。


    心中有抵觸,楊成文再無先前的專心,無意中發現一旁陌生的少年又重新拿起了毛筆,自顧自地臨摹,且寫的字與課堂毫無關係。


    然後,少年支起手臂,擋住了某人的視線。


    在鬱悶加度日如年的心情中,楊成文結束了私塾的第一天,也終於明白楊家子弟為何畏學如虎了。


    清明過後地裏開始忙碌起來,低窪地早已開墾好了,在雨水浸泡下,變得軟軟的,一根根嫩綠的秧苗匍匐在水中,慢慢地直起腰杆。


    即便再忙,武社的楊家子弟是不許下田的,單日學文,雙日學武。


    “嘶,”唐灝眼珠瞪得老大,最後捂著眼睛,一副受到了刺激的模樣。


    楊成文看了看白紙上幾個歪歪扭扭的毛筆字,不禁搖頭苦笑。


    既然聽不懂先生所傳授的大學,楊成文索性將年前購得的三字經以及毛筆什麽的帶到學堂,反正先生並不管。


    臨摹幾天石碑之後,便自信滿滿地試驗一番,誰知白紙上立時出現了一行蝌蚪,仿佛在戲水一般。


    還是有進步的,楊成文安慰自己,毫不氣妥再次拿起毛筆,至於某人臉上隱隱的譏諷笑容全當做耳邊風。


    先生姓唐,是縣裏鼎鼎有名的儒生,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君子六藝滾熟於心,雖然秀才一直沒有考上,雖然一直食不果腹,雖然家徒四壁,婆姨積勞成疾病逝,可唐先生雄心不減。


    楊家莊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請來,請專人照料父子生活起居,那個陌生少年便是先生的兒子。


    唐先生自負滿腹經綸,是不屑當教書匠的,這不是生活所逼嗎。所以平時很少出門,在四合院裏研究學問,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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