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腳步柔弱而小心,若是小黑,定是大大方方地走進來,且比這人穩當有力許多。


    “出去。”餘挽衫頭也不回道。


    來人腳步頓住,卻未走,隻柔聲道:“奴婢來伺候殿下沐浴。”


    “本殿下不需人伺候。”餘挽衫果決道。


    那姑娘欲言又止半晌,再開口聲音已有些委屈:“殿下竟不記得意綿了麽?”


    餘挽衫聞言,臉上神情有些微妙。


    這姑娘是來搭訕的吧?


    搭訕也不找點新鮮詞。


    意綿見她半晌沒出聲,心中更是忐忑,將自己與慕容疏的那點往事都交代了出來:“殿下難道不記得了,您在天河畔救了落水的意綿,還是您親口收我做貼身侍女的。”


    是麽,這麽俗套的英雄救美情節。


    “如今……如今殿下卻有了新的貼身丫頭,是嫌棄奴婢了嗎……”說到後麵都出了哭腔。


    聽她提及小黑,餘挽衫眉一挑,語氣更加微妙:“你這是在與她爭風吃醋?”這人若是知道自己醋的就是慕容疏本人,那表情,嘖嘖,不知會是如何的精彩。


    意綿忙擺手:“意綿不敢,意綿隻是希望還能貼身侍奉殿下……”


    “不必多說,”餘挽衫打斷她。餘挽衫又沒瞎,哪看不出這女婢是肖想著慕容疏,便道:“那凡人是熙瓷親口安排給我的,你要怪便怪她去。本殿下不會憐香惜玉,你在我這哭再久也無用。”


    那女婢眼淚猶掛在臉上,聽她如此說,一時愣住。


    “出去。”餘挽衫下令道,想了想又加一句,“以後不經傳喚不許進內殿,你在殿外掃掃院子便好。”


    意綿頓時如有驚雷在腦中炸響,想開口哀求,卻見三殿下半側著頭,神色冰冷,心中一顫不敢再言,連忙退了出去。


    餘挽衫回過頭,搖搖頭繼續洗澡。


    變成了男人之後,這些女孩子的花花腸子看著真是顯眼得很,沒意思。


    本以為這女婢的事就這麽翻篇了,沒想第二日榮婆婆都來了,就住隔壁的小黑卻沒過來,餘挽衫拉了個婢女來問。


    “意綿姐姐一早便叫她去幫著備早飯了。”婢女說。


    備早飯?餘挽衫怎麽覺得沒有好事。


    餘挽衫出了才疏殿去廚房,才靠近就聽的一陣震耳欲聾的轟炸聲,廚房的屋頂都快要掀了去,四麵門窗噴出滾滾濃煙。


    裏麵傳來仙婢驚叫,餘挽衫加快腳步進去,滾滾濃煙遮擋住視線,但她眼睛比常人的銳利,一眼便看見小黑抱著個鍋鏟子蹲在灶台上,雙眼懵懂好奇地看著周圍慌慌張張的眾人,出奇地淡定。


    真是沒心沒肺得可愛。


    餘挽衫忍不住笑起來,走過去想扶他下來,衣擺卻被人拉住,意綿坐在地上柔弱可憐地將她看著,千回百轉地喊了聲三殿下。


    餘挽衫這才看見地下還有人。看她手上黑乎乎的全是灰,餘挽衫毫不猶豫將衣擺自她手裏抽出來,理也不理她,去將小黑扶了下來。灶台是濃煙的源頭,濃重的煙味嗆得餘挽衫忍不住咳了聲。她微皺眉,心裏正想著自己沒法力可怎麽將這濃煙揮去,小黑便適時地揮了揮手,一陣清風過去,煙霧盡數消散。


    不知是不是熏的,坐地上的意綿已是滿眼的淚花,但整張臉灰不溜秋的實在有礙觀瞻,餘挽衫隻看了一眼就別過頭去。一旁有別的女婢替意綿抱不平,數落小黑:“你這凡人心機真是深重,見意綿姐姐過來就故意往爐子裏扔了把火藥,你是要害死意綿姐姐不成!”


    “行了,”餘挽衫最煩這些女孩子間的勾心鬥角,“事實如何本殿下一看便知。”說完便大手托住小黑的後腦勺將他拉近,與自己額頭相貼。


    周圍人都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驚得倒抽一口冷氣。


    小黑也是一怔,看她一眼方才將之前發生的畫麵放給她看。


    原來是意綿事先就給他一包火藥,誆她說這可以助火燒得更旺,等火快滅了就放些進去。意綿大概本是想讓小黑吃些苦頭,沒想到到頭來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餘挽衫鬆開手扭頭冷冷看意綿一眼,“你是自己招還是要本殿下說出來。”


    意綿睜大眼看她,“殿下……”


    “看來是要本殿下說了。”


    “不不不,”意綿慌張極了,“殿下,殿下我錯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她哭得梨花帶雨,周圍人看著越發地心疼和氣憤。餘挽衫將這些都看在眼裏,冷哼道:“你扮這副柔弱樣給誰看?火藥是你自己給她的,也是你自己叫她放進爐子的,你如今倒還委屈了?”


    旁邊人一聽都明白過來,看意綿的眼神登時變了。


    意綿還要狡辯,餘挽衫打斷她,“本殿下這裏容不下心術不正之人,你喜歡爭就去別處,莫來擾了本殿下的心情。”


    “殿下這是要趕我走嗎?”意綿又驚又委屈。


    “看來本殿下說得不夠清楚,”餘挽衫冷冷道,“你,不許再踏進本殿下的才疏殿。若讓我知道你再為難我的人,這天界你都休想靠近半分!”最後一句擲地有聲,餘挽衫傲然立著,周身的氣勢之盛,逼得人不敢直視。


    唯有小黑直直看著她的側顏,眸色深深,好似有幾分出神。


    意綿震驚得呆住,被餘挽衫叫來兩個丫頭拖了出去,一路戚戚哭喊,餘挽衫均沒有理。


    待走出了一片狼藉的廚房,小黑跟在她身後,冷不丁道:“其實你不必貼著我額頭的。”


    餘挽衫轉頭:“什麽?”


    “不必貼著頭,我也可以讓你看到我的記憶。”他接著道。


    餘挽衫愣了半晌,瞪眼嚎道:“你不早說?!”


    小黑一臉無奈地歎氣:“誰知道你會突然間貼上來。”


    “……”她瞪了半晌眼愣是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這消息給她的驚訝較大,以至於她沒有注意到,今日的小黑說話神情,似與往日不太一樣。


    關於這件事的後續,過了一日,熙瓷過來歎了一句她真是護著疏兒,說把那意綿調到慕容疏的二哥慕容齊那兒去了,此事就此翻篇。


    隻是過了那一夜小黑突然越發地粘著餘挽衫,夜夜都死活要窩在她床上與她同睡。餘挽衫想著才疏殿的內殿侍女就小黑一個,沒別的旁人知道這事,也就隨他去了。


    此後幾日都在榮婆婆的訓練中平穩度過,偶爾穿插著榮婆婆的跳腳、敲餘挽衫腦袋、不成功、被小黑敲腦袋,日子就這麽在偶爾為之的插科打諢中過去。


    期間慕容疏的那個小妹妹也來找過她一次,但被榮婆婆以殿下正在忙為由給擋了回去,小丫頭氣得一跺腳,放言再也不理三哥了,然後委屈地跑去找她娘熙瓷去了。


    餘挽衫對此倒不在意,小丫頭不來她還省得應付,小孩子的直覺都很準,萬一憑感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三哥,那可就麻煩了。


    婚期的前一天晚上,在對小黑嚴詞警告之後,餘挽衫回房睡下。


    睡了不知多久,她想翻個身,翻到一半卻發現胳膊被拉著翻不動,便睜開眼看,這一看頓時睡意全無。


    尼瑪!她不是警告過他今晚上不要窩在她身邊睡覺的嗎,他怎麽當耳邊風的啊!


    餘挽衫看了看時辰,淩晨五點了,過不了多久榮婆婆就該帶著人來給她換衣梳洗了,要是看到床上還躺著個女的她要怎麽解釋!


    “小黑。”她推了推他,沒醒。


    “小黑!”她有些生氣了。可他依舊未醒。


    她還想再用別的辦法弄醒他,外麵卻已經傳來了腳步聲,浩浩蕩蕩如海潮一般。是榮婆婆領著一大堆人過來了。


    餘挽衫急了,下床四處找地方藏人。


    不如就櫃子吧!


    她轉身走到床邊抱人,腳不經意踢到了床側麵擋板的某個地方,整個床板突然猛地一翻,她還沒來的及抱,小黑就翻到了床板底下。隨後床板又自己翻了回來。


    餘挽衫一驚,心想這床底下居然還有機關!平時慕容疏沒少往底下藏人吧?


    還沒來得及研究這床的機關,榮婆婆已經在敲門了,她隻好先放下這個去開了門。


    榮婆婆領先進門,身後跟著一堆婢女,一個個端著大紅的托盤魚貫而入,在餘挽衫麵前一字排開。


    今日的榮婆婆臉上終於有了笑意,“新郎請沐浴更衣。”


    隨著這一聲話,便有兩名婢女上前扶她去沐浴。餘挽衫不喜歡沐浴被人看著,但今天是特殊情況也隻能順著她們。卻不想餘挽衫都還未褪衣服,那兩婢女就已經臉紅成了熟透的蝦。


    餘挽衫無語望天。要是她們中的一個換到這副身體裏來,估計得血液倒灌直接暈過去吧。


    沐浴過後,餘挽衫被婢女幫著換上了繁複的喜服,站到了儀表鏡前。


    她看著鏡中人,微微怔住。


    鏡中的人,長身玉立,挺拔如鬆,一見難忘的俊逸麵容,線條優美的丹鳳眼,深黑而透著細微紫色的眼眸,帶著攝人心魄的魅力,又帶著勘透人心的深意。層疊繁複的大紅色華服穿在他身上,那般的氣宇軒昂,那般的光芒萬丈,教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移開目光。


    此刻的他,攬盡了萬千風華,勝盡了萬世繁華。


    她這幾日忙著被訓練,從未正經瞧過鏡中人的模樣。


    沒想到這正經的第一眼,這般的直擊人心,教人……


    失了魂魄。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回神,隨即有些唾棄自己,這也太沒定力了,這般對著鏡子發呆,別人都得以為她對著自己犯花癡了!


    幸而一旁的婢女們都看得失了魂魄,沒有發現她在發呆,看她臉上冷著還以為她不滿意,趕緊低頭小心翼翼地問她有哪裏不合意。


    “沒有,這樣就好。”她繼續端著臉。


    婢女們這才放心下來,簇擁著她出了房門。


    從房門踏出去第一步的那刻,第一束陽光正好灑下。


    太陽緩緩升上,光線所到之處,陰暗驅散,光明降臨。


    天,大亮了。


    餘挽衫人生的第一次婚禮,第一次替人成親的婚禮,就此開始了。


    抬腳出去的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但念頭一閃而過,沒有抓住,便拋諸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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